第22章 23.
第23章 23.
大樹是非常好的栖息場所。
尤其是眼下的高度和眼下的氣節。
他們即便來到山的這一邊,雪也還在輕飄飄地落,只是時多時少而已,給人增添涼意。
可大樹卻可以遮擋這些,讓溫山眠在經過一整天和積雪與冷空氣相伴的日子後,難得感覺到了一絲寧靜。
沒錯,寧靜。
這是此前在山背怪石下歇息時未曾感受到的。
而越是停留在這樹的身邊,就越能感受到這一點特別。
它浩瀚的身體并不輸溫山眠前一天看過的漫天繁星。
細密的枝幹與星星交相輝映,落下敦厚的陰影安寧到足以撫慰旅者的疲憊。
如果風聲能再大一點就好了,或者如果樹還活着就好了。
溫山眠躺在死寂的老樹下時,是這麽想的。
他想聽一聽李奶奶說的樹的歌聲,想看一看先生口中的綠葉。
但這顯然不可能了。
所以溫山眠最終也只能在漫山寂寥的黑木裏,抱着遺憾閉眼。
他原想像前一天一樣保持淺眠狀态度過這一夜,以此來防備新山脈可能出現的危險。
但或許是因為秦倦偶爾在他肩膀上輕點的指尖,又或許是因為這棵樹下實在是太安谧了。
讓溫山眠難以克制地陷入了深度睡眠。
寂靜老樹下,阿二匍匐,秦倦倚靠,溫山眠則躺在他的腿上。
在繁星和樹枝交錯的陰影中,青年睡得很好,臉上所有娴熟的防備全部消失,僅剩下那放松的溫潤眉眼。
像是卸去了清醒時對世界的警惕,正在夢中追尋最純潔無瑕的美好。
秦倦垂眸看了他好半天,約莫是覺得他這個樣子好看,伸手将他額前的劉海撫開,在其光潔的額頭上輕吻。
他動作很輕,睡着的溫山眠卻也似有所感。
在秦倦直起身體後下意識追着他的味道而去,身體一翻,腦袋便淺埋在了秦倦的小腹處。
向上的手輕抓住了秦倦的衣角。
這個姿勢就看不見完整的睡臉了,但這樣潛意識的依賴與靠近卻讓秦倦十分受用。
他彎了彎唇,手伸出去虛落向溫山眠側身後空出來的背脊,指尖偶爾在上邊輕點。
那種背部被環繞的感覺頓時讓溫山眠睡得更沉了。
*
在這種難得的安靜之下,溫山眠做了一個夢。
夢到的好像正是他眼下選擇停留的這棵大樹。
它生長在山林之中,起初矮小幹瘦,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周圍事物起起伏伏,它也越長越大。
長耳鹿在下面栖息,巨鳥在上面盤旋,人類也彙聚于樹根周圍,建立起熱鬧的小鎮。
那小鎮越建越大,樹也越長越大,以遮天之勢,庇佑一方土地。
畫面雖然無聲,但卻裏裏外外透着安詳。
讓溫山眠在夢境中險些着了迷。
他能瞧見長耳鹿正在樹下垂首吃着什麽,也能看見人們集體前往樹下朝拜,還有偶爾停歇張嘴的巨鳥。
那畫面實在是美好至極。
但他卻怎麽也看不清楚那顆樹。
只知道那不是黑色的,卻看不清具體是什麽顏色。
大樹在他的夢境中模糊至極,溫山眠只能根據旁人旁物寧和的狀态,去想象它的樣子。
也就在這時,夢裏有風吹過,溫山眠耳邊傳來了“唦唦”的輕響。
那聲音玄妙,入人耳時是溫柔的,悅耳的,讓人忍不住松下神經的。
就在溫山眠克制不住地朝那混沌的樹走去,朝那沁人心脾的聲音走去,想擡頭看清楚它究竟是什麽樣子時,身體卻一個機靈,雙眼倏地睜開。
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僅剩下頭頂如巨網般光禿的黑色枝幹。
在烈日之下,沒有聲音,也沒有生機,更沒有生靈。
溫山眠一愣。
“美夢結束了。”秦倦垂首看着溫山眠的表情,淡聲總結道。
“……嗯。”剛醒的溫山眠喉間溢出一聲細小的輕語,像是什麽動物在低鳴,內裏竟帶着點點不易察覺的難過。
然後他重新轉過身去,把臉埋在了秦倦懷裏:“我看不見。”
“看不見什麽?”
“它本來的樣子。”
秦倦不語,伸手在他後頸處輕輕摸了摸。
這是個安撫性的動作。
一夜睡醒竟已是正午,溫山眠簡直難以想象他會在密林之中完全沉睡這麽長時間。
即便先前兩天活動量再大,即便先生在他身邊,這似乎也不符合常理。
老樹在頭頂身後靜候,溫山眠在秦倦懷裏依偎了很長時間,才默默爬起身來。
“又哭了?”秦倦看着他說。
“嗯?”溫山眠愣了愣說:“沒有吧。”
他只是有點難過,有點惋惜,但應該還不至于哭,畢竟那個夢看上去實在是太美好了。
沒有人會在那樣美好的畫面前落淚。
可當秦倦的手指落向他的眼下,輕輕蹭掉一點點液體之後,溫山眠才意識到。
他好像真的哭了。
但又好像不是他哭的。
溫山眠擡起頭來,再度看向那棵宏偉的大樹。
烈日當頭,撫開霧氣,将那棵光禿的黑色老樹照得愈發清晰。
溫山眠順着它的枝幹,回想起那樹上的巨鳥,樹下的幼鹿,和傍樹而居的人類。
再看看眼下純黑色的暗土與暗地。
良久,他伸手摸了摸樹幹,卻什麽也說不了,只能默默站起身開始收拾行李,說:“……我們該走了。”
不知是對秦倦說的,還是對那棵讓他歇息了一夜的老樹說的。
*
溫山眠在離開之前想過一個問題。
李奶奶說,古人類會環樹而居,而那個夢境也證實了李奶奶的說法。
所以,山的這一頭會不會真的有人呢?
雖然無論是李奶奶的說法還是夢境裏的畫面,“環樹”而居的可能都已經被現實中光禿禿的一圈黑木推翻。
但溫山眠想,這或許和越川的情況有些相似。
霧氣和純黑木覆蓋的地方意味着分界區,或許是血族統治這裏之後,人類被迫離去了。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開始尋找人類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然而依舊是一無所獲。
想想也是,荊棘時代數百年,如果這棵老樹轉換的時間夠早,那麽分界區的狀态或許也已經持續了幾百年了,人類的痕跡自然無法留下。
尤其是暗土堅硬,本就不是易于留痕的地界。
再往前走一走吧,溫山眠想。
或許像越川人傍山而居一樣,這邊的人類在退步之後也選擇了同樣的生活方式,或許再翻越一座山,就能看見了。
……但也說不定沒有。
因為整體粗壯的大樹給了溫山眠不太好的預感。
他那天穿行時就一直在想,如果樹整體都比越川那邊要更碩大,那麽如果這邊存在血獸,會不會也是如此?
收拾好行李後,溫山眠決定不論如何,還是先往前邊走走再說。
他順着山脈一路前行,到傍晚才好不容易離開淺霧彌漫的山區,或許也可以稱之為這邊的分界區。
然後,就遠遠瞧見了一只長耳幼鹿。
這鹿的長相和越川山那邊簡直如出一轍,棕色的皮毛,帶淺色斑點,耳朵短長地支棱在角後。
不過它生長得似乎比越川山的長耳鹿們要好點兒,也好像更有靈氣,遠遠跳起起時,勁瘦的腿蹄看上去很是歡實。
除此之外,溫山眠還看見了一種鳥兒。
體格很小,是越川山不曾有過,也是溫山眠沒見過的。
他從小只見過滿天飛旋的各種巨鳥,這麽小的鳥兒還是第一次見。
它圓潤的頭部是純黑色的,腹羽卻又是白色,背毛上有一層淺橘,圓潤的豆眼看着非常可人,長長的尾羽垂墜下去。
看見溫山眠時,圓碌碌的腦袋好奇地向右邊轉了九十度。
溫山眠被它的樣子吸引,正想湊上前去看看時,耳邊卻突然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聲音。
從下邊的密林黑草間傳來。
視線轉過去的同時,長刀出鞘,然後,溫山眠就發現。
……那是個人。
對方身材高壯,身着木鞋和布制長褲,背後還背了個木籃。
他向上走的步伐非常小心,每一步都帶着試探。
而在穿過樹木看見溫山眠和秦倦的一瞬間,便倏地瞪大了黑色的雙眼。
溫山眠也愣住了,他怎麽也沒想到會這樣誤打誤撞地碰上人。
長刀下意識收回,可那金屬利刃發出的聲響也不知是不是驚到了對方,只見他竟一言不發地轉頭瘋跑了起來。
大漢身材偉岸,跑起來的速度卻遠不輸靈巧的長耳鹿,兩條腿像風火輪似的狂蹬。
溫山眠呆了一瞬,下意識擡腳跟跑并開追:“您等一下!”
樹上停留的鳥兒受驚飛起,長耳鹿也連連跑開。
秦倦站在身後看着溫山眠如離弦的箭般飛奔出去,頭發被風吹起,因為不熟悉地勢險些沒跑穩,良久,扯了扯唇角。
他沒有着急跟上去,而是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山脈的霧氣已經越來越薄了。
溫山眠停留在峽谷附近的時間不夠長,如果夠的話,他會發現峽谷裏的霧氣也即将散盡。
遙遠又崇高的支配圖騰正在崩塌最後一塊,殘留的暗霧裏裹着和那天血仆眼中一般無二的怨氣。
在高空中氤氲着望向秦倦。
霧高,他低。
但看上去卻像是他高,霧低。
在霧氣最後缥缈地試圖凝結時,秦倦就那麽看着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樣子,然後很溫柔地笑了一下。
那不是平視或仰視的溫柔,是俯視的溫柔。
漫山的霧在剎那間開始連連後退,而秦倦的身影也不知什麽時候消失在了原位。
轉瞬便到了溫山眠的身後。
準确說,應該是僵硬的溫山眠身後。
離開分界區樹根交錯的地面之後,後山的地勢回歸真正的平坦。
黑草雖生長旺盛,但這并不影響溫山眠健步如飛。
這一路晚霞不斷在他兩側後退,并愈來愈昏暗,暗紅藏進黑雲間。
而他最後之所以停下,是因為他在山脈的盡頭,看見了在那一瞬間比晚霞還要更耀眼的新物。
那是一片無比寬廣的平地,以及一座又一座木屋。
其結構顯然比越川更複雜,在平地上看似淩亂實際卻有序地坐落,并隔而懸挂油燈。
殘陽只剩最後一點,深藍色的海浪在遠處淺淺地撲上岸,有人點亮了油燈,讓整個城鎮于黑夜中放光明。
可這還不是最讓溫山眠驚訝的。
最讓他驚訝的,是靠山這一邊的城鎮裏,不知什麽時候竟聚集了數以百計的人。
他們此前似乎在喧鬧,又似乎在争吵着什麽。
直至看見溫山眠在山頂上冒頭的一瞬間,所有人才齊刷刷地停下,定睛朝他的方向一瞧。
然後便就着油燈和點點殘陽,在将夜的長空和新城下沖溫山眠興奮地齊聲道。
“歡迎來到,巴爾幹城!”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箱跳舞~
歡迎來到新的城市~~~~~
明天5.5(周三)入v,屆時掉落三章更新~作者碼字不易,每一章都要寫很久,希望喜歡的小夥伴可以支持正版,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