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小雲,小雲,你快醒醒!”
誰?
誰在打我的臉?
伏雲迷迷糊糊地,感覺全身劇痛,連睜開眼都費勁。
“小雲,你快醒醒!”
“你怎麽睡在教室裏?”
教室?
什麽教室?
我不是在走廊遇見......
遇見王小芸和王盼兒兩個女鬼!
伏雲一瞬間就清醒了。
她睜開眼,看到李桃正擔心地看着自己。
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夕陽将窗外的雲朵染紅。
紅日青山,有鳥雀啁啾,遠方的家犬中氣十足地吠叫着。
可伏雲無心關注一切美好,腦海裏只有一句話閃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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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啊。
她摸了摸面頰,那處王小芸眼淚滴落的地方。
幹幹的,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伏雲的目光定在眼前的課桌上。
一支殷紅的彼岸花,在課桌右上角的夕陽照耀下,暖暖發光。
剛剛的一切都不是夢境。
——自己真的見鬼了!
“你不要害怕我們,我們只想學習知識......”
不知為什麽。
伏雲的腦海裏,反反複複地回想起昏迷前,王小芸說的這句話。
心念流轉間,伏雲對上李桃關心的眼神。
“我沒事,”伏雲平靜地笑了笑,“就是太困了,在教室睡着了。”
李桃摸了摸她的臉,狠狠翻了個白眼。
“睡那麽死,我還以為你病了呢!”
看着李桃因為生氣而更氣鼓鼓的側臉,伏雲有些為自己的隐瞞感到愧疚。
她剛想說些什麽。
“铛——铛——铛——!”
一連串的鐵鐘被敲打聲在遠方傳來。
是村裏開大會的敲鐘聲。
伏雲和李桃對視一眼,都感覺有些奇怪,但還是起身朝村委會走去。
“春啊——!”
還沒走近,伏雲、李桃和樊蘭庭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潮。
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聲,自從人潮最中心傳來。
3人好奇地踮起腳尖張望。
只見人群最中心的空地裏,秦隊長和他手下的刑警正壓着一個十七八歲的男青年,和一個頭發花白的半百老漢。
在男青年的身前,還有個矮個子衣着破舊的女人,正使勁想推開刑警們鉗制的雙手。
“真沒想到啊,傻春竟然敢殺人!”
“可惜了,傻春媽寡婦養兒子,眼看着可以娶媳婦傳香火了。唉!被警察抓了可咋辦!”
“俺們老王家的種,就這樣讓人抓走了,面子往哪兒擱啊!”
“建國叔的主意,傻春他懂什麽呀!不是聽說神經病殺人不犯法嗎?傻子殺人也不犯法吧。”
“那建國也是俺們的叔,就不能算了嗎?以後不殺不就行了。”
“難咯,這些山下來的人管得特別寬,看來很難善了咯。”
.......
伏雲3人皺着眉頭,聽這些村民閑漢八卦。
半晌,總算是聽明白怎麽回事了。
原來,今天中午秦隊長帶人來大王村小學調查,被伏雲誤打誤撞戳破王建國在牆外偷聽的消息。
雖然老漢跑得挺快,可還是被秦隊長和同事帶隊包抄,抓了起來。
經過一下午的審訊,王建國也一五一十将自己如何鼓動村裏的傻子王春連犯3起扼殺女童案的經過交代清楚了。
而理由?
只是因為大王村男女比例不平衡,王建國沒錢沒本事,因此年近50仍找不到媳婦。
他于是便産生仇恨一切女性的心态。
可笑又可恨的是,這老頭怕坐牢,不敢自己動手殺人,竟然拉了村裏的傻子動手。
偶遇獨自一人在村口的傻春後,王建國便開始用“玩笑話”激他。
“傻春,聽他們說你不是男人?”
“你胡說!俺娘說俺是男子漢!很快......很快能給她生孫子!”
“呵!”王建國聽了嫉上心頭,指了指倆人面前,不遠處收稻谷回家的小女孩。
“你要是能把眼前那丫頭掐死,我才信你是個男人!”
“誰不敢了,俺是男人!”
就在這種莫名其妙,令人出離憤怒的對話下。
第一起扼殺案,就這麽發生了。
緊接着,便是第二起、第三起......
直至引發市局關注,專案組進村調查。
“俺也沒想到傻春他那麽傻啊!俺就是愛開玩笑的!”
不遠處,被刑警拿住的王建國仍在狡辯,而傻子王春則木愣愣的,只會喊“娘”。
“兒呀!娘一定來救你!”
看到刑警要帶走自己兒子,怒極敲響村委會大鐘,想把事情鬧大的傻春媽,望着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叫聲也越發凄厲。
因為始終掙不開刑警抓着傻春的手,傻春媽很快開始将怒火發洩到王建國的頭上。
“要你帶壞春子!要你帶壞春子!”
傻春媽像發瘋一樣地抓着對方的臉。
王建國被刑警按住躲不開,只能一個勁兒喊痛求饒,現場鬧成一團。
“夠了夠了!女士您冷靜點!”
看着王建國被抓得傷痕累累的臉,再不制止就要毀容了。秦漢終于忍不住出聲喝止。
而大王村的村長,他默默站在中心的邊緣,始終背着手面朝遠方群山。
顯然,他不肯摻和進這件事裏。
“大老爺!”
傻春媽的抓打被秦漢制止,終于将炮火對準這位威嚴的刑警隊長。
咚——咚——咚——!
她猛地一下便開始跪在地上磕頭。
一下、一下、又一下的磕頭聲…..
從人群最中心傳到最外圍。可想而知,力道該有多重。
“太可憐了,傻春媽這是豁出命了!”
“哎呀!這傻春又不懂事,他家還指着他後繼香火呢!”
“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聽着大王村村民們的你一言我一語,伏雲只覺喉頭一口濁氣揮之不去。
只想一腳踢翻這些“香火怪”的祠堂案臺!都什麽玩意兒!
“秦老爺,俺是個不詳人!”
傻春媽背對着衆人,跪在地上看着秦漢,後者只能和她一樣跪在地上。
“俺已經克死丈夫了。你要是把春子抓走,俺今晚就上吊!”
“您別這麽說,先起來!”
“俺——不起!你不放春子俺就不起!”
“您起來!”
“俺不起,求求您了!俺養個兒子不容易啊!”
“那別人家養女兒就容易嗎?”
似乎是真的忍耐到盡頭,秦漢怒斥一聲。
可這話似乎更刺激到傻春媽,她尖叫一聲,嗓音比惡鬼更尖利。
“他們家養的閨女,不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
“俺生的可是老王家的獨苗苗啊,以後建輝的香火還得靠春子呢!”
“您就當她們命不好,出生就淹死了呗!俺們大王村一直都.......”
“傻春媽!”
一直背着手默不作聲的村長終于回過頭來,厲聲打斷她的話。
“俺說得有什麽不對!這些丫頭死了,村裏誰當回事啊!你看她大人說什麽了?”
“二丫死的那天晚上,她爺還在家哼小曲呢!不信你問隔壁國力他奶!”
“有沒有天理了!俺們春子明明是做了件好事,還要抓去!”
李桃已經聽不下去了,她憤怒地罵了一句粗話,直接轉身就走。
伏雲看着李桃怒氣沖沖的背影,也害怕在這個村裏她落單遇到危險,趕緊拉着樊蘭庭追上去。
轉過身走去的一剎那,伏雲的背僵了一下。
——那種被注視感又出現了!
但很快,她又把那種恐懼心理抛之腦後。
見識了今晚大王村的鬧劇,伏雲覺得,人心的醜惡,比鬼更危險。
…….
一直到睡着了,李桃都在罵街。
聽着她說夢話時,時不時蹦出的一兩句髒話,伏雲都擔心她氣出毛病來。
至于自己……
伏雲有些睡不着地走出校舍,在門口席地而坐。
這一天沖擊太大,恐懼與憤怒對撞,她反而變得茫然起來。
“老師,你在發愁嗎?”
童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伏雲的眼睛,也随即被一雙小手捂住。
“猜猜我是誰?”
伏雲渾身僵直,又來了!
是王盼兒的聲音!
“是盼兒啊……”
壓抑住內心的畏懼,伏雲盡量放緩聲音,不想惹怒她:“你別吓老師了。”
“唉!老師太聰明了,都沒意思!”
王盼兒的手放了下來。
下一秒,她和王小芸就飄到了伏雲面前。
“老師這麽聰明啊,為什麽不願意去天堂陪我們呢?”
伏雲聽了這話,吓得只想趕緊回房躲起來。
“盼兒,不要故意吓唬老師。”
王小芸看着伏雲蒼白的臉色,不好意思地道歉。
“可是啊,今晚傻春媽的話咱們都聽到了啊!”
王盼兒像小大人一樣嘆口氣,“世風日下,人心打鼓。我就說這是地獄吧!”
聽着王盼兒奇奇怪怪的成語,伏雲抽了抽嘴角,反而松了一口氣。
還是個沒有文化的小孩鬼。
只是…….對于天堂和地獄的看法和一般人反了……
沒什麽可怕的……
“老師,對不起,中午吓到你了。”
王小芸死的時候,大概是10來歲的年紀。
看起來做鬼也比王盼兒懂更多人情世故。
她飄到伏雲的面前,鄭重地鞠了90度躬,為中午的事道歉。
“我們真的只是想學習。”
小女鬼抿了抿嘴,眼皮失落的向地面垂下。
看着這個和自己小名一樣的孩子。
伏雲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王小芸淚水砸在臉上的感覺,似乎還沒消退……
她們還那麽小。
她們,再也沒辦法長大了。
伏雲自嘲,自己實在是太聖母了。
中午還差點被這兩個鬼孩子弄死,可現在……
僅僅幾滴眼淚落在臉上,就讓她心軟成水。
她忽然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永恒之問:
“如果為了和平、我們的幸福、永恒的和諧,為了它們基礎的牢固,需要無辜的孩子流下哪怕僅僅一滴淚水,我們是否能為此找到一個正義的理由?”
在山下的世界裏,伏雲時常和男同學争論:
到底我們的社會對女性,是否存在過分優待?
伏雲伸出雙手,摸了摸王小芸曾經落淚的眼眶。
所有的優待與争議,在面對這個小女孩的淚水時,都顯得那麽虛僞無力。
“是老師對不起你。”
伏雲低下頭,任淚水滴答在水泥地面。
這一行淚水,是幸存者,面對亡者時的羞愧。
對不起,是老師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