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那天夜裏,伏雲拿着作文,給王小芸講解了很久。

越講,她越是惋惜。

這麽好的一個孩子,生于大王村是她的不幸,默默無聲地死在大王村,更是教人痛心。

直到天色将白,第一聲鳥鳴在樹梢響起,伏雲才摸摸王小芸的頭。

她突然有些好奇,“我聽說,人是觸摸不到鬼魂的,你們也不能在白天出來。可為什麽現實好像和傳說不一樣?”

“因為老師。”

王小芸靜靜地看着伏雲回答,臉頰的燙傷在夜色中若隐若現。

“因為我?”

“因為老師和我很有緣。”

“嗯......”伏雲沉思,“是說咱們倆的名字嗎?”

“不是的,老師小時候就認識我。”

“小時候?”

伏雲真的驚訝了,她從小長在城市裏,什麽時候會認識大王山裏的小姑娘呢?

“救命啊!死人了!”

一陣凄厲的叫聲自遠處突然傳來,把伏雲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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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死人了?

難道傻春媽真的上吊了?

伏雲看向王小芸想要讓她先走。

可低下頭去,只見原本面色平靜的小女孩,雙眼竟然滲出黑紅血絲,顯露出憤怒怨恨的神色。

“又有妹妹要來天堂啦!”

無心向學,一整晚都在編花環的王盼兒高興地拍拍手,“小芸姐姐,我們回去接她吧!”

王小芸點點頭,赤紅雙眼和伏雲告別,兩人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唯留樹影搖曳,白雲點點。一片彼岸花瓣,在清晨的微風中徐徐落下。

今天應該是個好天氣。

可在這個小山村裏,有人在死去。

“小雲,你怎麽在門口坐着呀?”

身後,睡了一夜的李桃被叫喊聲吵醒,走出校舍門就看到坐在地上的伏雲。

“睡不着出來看星星,”伏雲随意解釋,“剛剛好像是村西邊兒傳來的喊聲,說是死人了,咱們叫上樊學長一起去看看吧。”

等3人走到村西側幾棟破舊的民房前時,密密麻麻的人群,早已将案發現場圍了起來。

又一個小女孩,被掐死了.....

傻春媽有些癫狂地站在女童屍體旁,眼睛發亮地看着所有人,活像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看見沒有?”

“你們看見了吧!”

“又死了一個丫頭片子,這不是俺們春子殺的!”

“之前那些也不是!”

“那些警察根本沒抓到人,就拿俺家春子定罪!”

“冤枉啊!建輝啊!你睜開眼看看!有人欺負俺孤兒寡母啊!”

......

“這是怎麽回事?”

李桃不敢置信,“難道秦隊長他們抓錯人了?”

“這.....”樊蘭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很難說......”

無視議論紛紛的衆人,憑借良好的視力,伏雲遠遠看着那個死去女童的屍體。

滿村烏泱泱的人群注視下,她就像傻春媽的“戰利品”一樣,橫屍在所有人面前。

每個人都在聊傻春到底有沒有被冤枉,可無人悲痛這個孩子的早逝。

她大大張着嘴,暴突的眼珠就像一面小而剔透的鏡子,倒影注視着一切的醜惡與冷漠。

“讓一讓!讓一讓!駐村民警來了!”

“那個秦隊長呢?跑了?”

“聽說昨晚連夜就帶着傻春他們下山了?說啥審訊,呵!”

“跑得倒挺快,這些警察一來傻春和建國叔就成壞人了,老王家的種能出殺人犯嗎?”

.....

人群另一側,伏雲看到村長領着一老一少兩位民警走了過來。

傻春媽看到警察,瘋了一樣飛撲上前,拖着他們喊趕快瞧瞧。

兇手又出現了!春子不是殺人犯!快把春子放回來!

年紀大一些的駐村民警俯下身觀察了一會兒,另一個年輕些的則開始疏散人群想維持秩序。

可大王村的村民們義憤填膺,一個個都不肯走開,嚷嚷着“放人!”

過了一會兒,老駐村民警起身,對年輕的駐村民警搖搖頭,說了一句什麽。

很快,伏雲就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因為傻春媽瘋狂地嚎叫起來。

“你們瞎說!明明都是掐死的,怎麽不是一個兇手!”

“為了結案,你們就這麽冤枉俺家春子,你們的心好黑啊!”

“這倆警察說不是一個兇手殺的人?”

“那俺們村兒還有其他兇手?”

“你聽他們瞎講,俺們村兒可都是好人!”

伏雲和李桃、樊蘭庭對視一番,都感到不可思議。

很快,他們又一致将目光對向了正在拉扯民警的傻春媽。

——為了救自己兒子,這個女人有什麽做不出來?

聽說……她還是第一個發現人.......

顯然,這麽想的遠不止他們。

大王村的人一邊議論紛紛讨伐警察,一邊又帶着怪異的眼神看着傻春媽。

沒有人是傻子。

凝望着這一雙雙若有所思的眼睛,伏雲只覺內心一陣惡寒。

她覺得,這個村的人,遠比王小芸和王盼兒那些女鬼更恐怖、危險。

此時此刻,她突然想去找那兩個小女鬼。

她急于想求證一下,真相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麽可怕?

這個村裏的人,還有人性存在嗎?

“桃桃,劉老師在那邊有事找我,我先去看看。”

望着人群另一邊,背着手唏噓的王校長夫妻,伏雲随口扯了個理由,向人群外沿方向走去。

但還沒走到王校長夫妻身邊,伏雲便彎下腰,伸手拉住一個正蹦蹦跳跳想看熱鬧的小男孩。

“王國力!王國力!”

臉上髒兮兮都是泥巴點子的王國力回過頭來,原本不耐煩地神色表情對上伏雲,稍微收斂了些。

“伏老師,你也來看熱鬧啊?”

“一個人因為謀殺去世,不是熱鬧。”

伏雲忍不住鄭重地說。又問,“你知道你們村兒哪裏彼岸花開得最多嗎?”

“彼岸花是啥?”

伏雲有些愣住,“就是花瓣一條一條像細紙條那樣,紅色的花,據說經常開在墳頭。”

“哦!”王國力恍然大悟,嘻嘻一笑,“俺知道了,就是平地一聲雷!”

“這花俺們村兒墳頭上都有,不過開得最多的還是村南面兒的臭水溝邊上。”

王國力指了指一個方向。

伏雲點點頭,看了看仍在人群裏的李桃和樊蘭庭,轉身朝村南面兒走去。

.......

走到村南側時,正好是七點十分。

大片大片彼岸花,在陽光下如火綻放。

有風悠悠吹過,花朵此起彼伏地彎腰,勾勒出風的曲線。

“王小芸,王盼兒!”

伏雲快速走進花叢間,低聲喊着她們的名字。

每次她們倆出現的地方,都會有彼岸花瓣掉落,伏雲确信來彼岸花最盛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她們。

可是走到了花海盡頭的臭水溝邊,也沒見到那兩個小女鬼的蹤影。

“小芸,我知道你在這兒,你出來好嗎?

伏雲四處張望,可依舊沒看到兩個小女鬼的身影。

只有花,成百上千、數之不清的花,在視線裏連綿不盡......

伏雲有些焦急。

她轉過身,準備忍着溝渠的臭味,将這片花海走一遍尋找兩個小女鬼。

如果不行,自己就去村裏的墳地......

不過,想到大王村這些人的醜惡嘴臉。伏雲并不覺得他們會讓小女孩們進祖墳。

想到這裏,伏雲捂住口鼻,準備沿着水溝向前行。

她有些嫌惡地看了一眼水溝。

下一秒,她看見水溝中.......

無數圓圓小小的孩子顱骨擠在一起。

數之不清的孩子屍骨,将水溝填得滿滿當當!

——“彼岸花?對啊,又叫平地一聲雷、天堂之花,經常開在農村的墳頭上。”

——“這花俺們村兒墳頭上都有,不過開得最多的還是村南面兒的臭水溝邊上。”

李桃和王國力的話,陡然出現在伏雲腦海裏,伏雲俯看肮髒水溝裏的小孩頭骨。

為什麽王二丫去世了,村裏這半個月都沒有辦白事?

沒出嫁的女孩不配入祖墳,那她們都去哪兒了?

看着眼前被無數白骨填滿的臭水溝,伏雲頭腦一片空白。

不知什麽時候,她發覺視線陡然變低,自己竟不知不覺地跪俯下身。

她慢慢伸出自己白皙的右手,撥開黑色的污泥與穢物。

她捧起一枚小小的顱骨。

一道痛苦的嗚咽,不知何時突然破喉而出......

這個頭骨真小啊!

小得自己這只女人的右手,可以握在掌心!

自己握着的......

是一條已經逝去的生命......

是一個本該長大、讀書、學習,像伏雲,像李桃,像每一個平凡長大女孩一樣。

是活生生的一條命!

只因生在大王村。

她們……變成了臭水溝裏的枯骨。

想到這,伏雲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堕淚。

滾燙的熱淚砸在頭骨上,不斷沖刷着黑色的污漬。

良久。

伏雲擡起頭,在淚水暈開的視界裏。

她看見......

望不到盡頭的臭溝渠裏,密密麻麻,都是小小的屍骨。

一陣風吹過,彼岸花們“呼啦啦”的碰撞作響。

伏雲轉頭,看着那殷紅的花海。

這不是花海,伏雲握緊手中的頭骨。

——這是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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