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契紙被撕碎後,飄飄灑灑落在地上。
破破爛爛的姻緣殿裏,一時安靜得可聞落紙之聲。
孟如寄有些愣神的望着牧随,眼睛眨到第二下,她手腕就被牧随一把拉住,近乎強硬的,牧随把孟如寄拽到自己身後。
“我是誰,我們如何成親,都是我們的事。”牧随望着莫離,聲色冰冷,“還輪不到你以此為柄,要挾于她。”
孟如寄聞言,有些意外的看了眼牧随。
這小子說話的方式,是不是與之前不一樣了?
好像更強硬、更冷漠、更居高臨下和倨傲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更聰明了……
之前和牧随幾乎只與孟如寄說話,孟如寄還沒有那麽深的感受,這次他們一致“對外”孟如寄忽然就回味過來了。
現在這情況,以前的牧随不會直接沖上去說“我先宰了你”嗎?
孟如寄摸着下巴,打量着牧随,沒再吭聲。
而前面的莫離與牧随正對峙着,沒人分神看孟如寄。
莫離聽了牧随的話,也不氣,也不惱,就笑着點點頭,直接認了:“你說我是強迫,是要挾,那便是吧。不然,我帶他來找你們幹什麽?”
話音一落,莫離點了一下洛迎風的肩,洛迎風手掌一翻,三顆金珠在他掌中散發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孟如寄雙目一瞠,一手握住懷裏的一銀四文,可她還沒來得及動呢,便見旁邊三個銀點光華一閃,霎時融為一道刺目銀光。
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了洛迎風面前的金光,直沖洛迎風身後的莫離打去!
速度之快,似牧随早有準備。
莫離想操控洛迎風來攔,那銀光已經擊中了他的手腕!
這銀光力量之大,讓莫離擒住洛迎風肩膀的手直接甩開,銀光也如此前夜裏的金珠一樣,“嘭”的一聲,瞬間化為齑粉。
但有這一刻的沖擊已經夠了。
洛迎風脫離了莫離的控制,整個人被甩了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兩圈,他掌中的三顆金珠也稀裏嘩啦的滾了一地。
此時此刻,聽着金珠落地的聲音,孟如寄大腦根本就沒有任何思考,宛如餓虎撲食一樣,沖着落在地上的金珠就撲了過去!
根本沒看兩個男人一眼。
而那兩個男人也默契的沒去管地上撿錢的孟如寄。
牧随身動,猶似風過,一擊直取莫離的頸項。
莫離被擊中的手腕無力的垂下,只得用另一只手招架牧随。但超出莫離的預料,在體術的比拼上,莫離竟然輸了牧随一手!
錯愕間,莫離被牧随掐住後頸擰住胳膊,直接摁倒到了地上。
“咚”的一聲,以臉着地,讓那張白得幾乎發光的臉霎時沾染了地上的塵埃。
“你不再糾纏她,我還可饒你一命。”
莫離被摁在地上,雖然狼狽,但神态卻依舊放松,他甚至在被摁得氣都快喘不過來時,還笑了一聲:“小夥子,我後悔讓你當我女婿了。”
這句話讓牧随臉色更黑,他下了狠手,作勢要卸了莫離的胳膊。但在牧随發力之前,一道金光倏爾蹿了過來,化為繩索,像蛇一樣要将牧随綁住!
牧随眉頭一皺,松了莫離,擡手要掏出懷裏僅剩的三銀……
但!
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牧随的肚子響起了可怕的“咕咕”聲,抓心撓肝的饑餓席卷全身,他手一抖,都差點沒握住錢。
金光術法可不會讓他,直接席卷上來,将牧随團團繞住,直将他綁得好似個粽子。
牧随掙紮,金珠術法卻将他纏得更緊,他手就貼在銀珠上,卻根本沒法施加術法。
牧随艱難轉頭,在自己腹鳴如鼓中看見,旁邊,剛才那個被甩出去的洛迎風,此時已經站了起來。
洛迎風一身華服也已經在地上滾的髒兮兮,灰頭土臉,看着比他和孟如寄還有地上的莫離也好不到哪兒去。
而孟如寄……
撿錢的孟如寄,不僅沒撿到錢,還被面前的錢,給綁住了,和牧随一樣……渾身金絲線,将她也綁成了粽子。金絲線的末端,還把孟如寄的嘴給捂住了。
牧随無言:難怪沒聽到她叫……
孟如寄被綁着,飄在空中,“吚吚嗚嗚”的掙紮着,似乎也已經掙紮了好一會兒了,眼看着牧随被綁,她有些氣餒的放棄了掙紮,末了,還極其無語似的用鼻子長長的嘆了口氣。随後她目光一轉,又大大的翻了個白眼。
因為……
她看見……
地上的莫離也被綁了……
三顆金珠,綁三個人,一個也不少,“一家人”就是這麽整整齊齊的被綁了起來。
“好啊……好啊……”
洛迎風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他似乎也正情緒激動着,他的聲音都因為壓抑情緒,而隐隐有些發抖:
“我做臨岚山主多少年,從未如此受辱!你們……你!牧随!”他惡狠狠的瞪向了牧随,“這都是你們逐流城搞的鬼!從殺我的人,誘我出山,再以夢魇控我,好啊!你想殺我啊!再奪我臨岚山!”
牧随的嘴沒有被捂住,他想說,洛迎風,你怎麽配?
但他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在孟如寄這裏,他又沒有恢複記憶,他要怎麽和洛迎風“敘舊”?
而他的沉默,卻被洛迎風看做是默認,洛迎風猜的是越來越離譜:“從你買命離開開始,是不是就是謠言!你做了好大一局棋!”
牧随聽得想以白眼相待,他抿着唇,忍着話。
地上,被綁得似蟬蛹的莫離偏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張口就來:“怪我,我這個做長輩的沒勸住我的不孝女,她想要你的臨岚山財産,逐流城主才出了這計謀。”
孟如寄聞言,氣得在“粽葉”裏蹬腿,嘴裏嗚嗚叫着,好似在兇莫離:“你閉嘴吧!”
莫離躺着,就像躺在榻上,笑眯眯的看着孟如寄,甚至還挑釁的挑了挑眉毛。
洛迎風一揮手,金絲線直接将牧随和莫離的嘴也都纏住了,他神色陰郁,眼含殺氣。
在姻緣殿外,已經有臨岚山的弟子聚集過來。
洛迎風向外看了一眼,随即動了動手,握着三顆金珠,金珠連着絲線,将他們三人都拖了過來。
“山主!”
“山主你沒事吧!”
洛迎風擡了擡手,讓聚在門口的臨岚山弟子們都安靜了下來。
“逐流城主千山君……”洛迎風将牧随單獨拖了出去,他瞥了眼牧随,冷聲道,“夥同下屬,暗算我臨岚山在先,如今,已被我制服。”
話音一落,門外的臨岚山弟子皆是震驚。
路過的人們更是詫異得紛紛面面相觑。臨岚山主,逐流城主,在這個小小的集市裏,似乎都是遙不可及的人物。
洛迎風聽着衆人的驚呼,微微一笑:“如今,我要将犯我臨岚山者,沉入奈河,叫他日,不敢再有宵小,犯我威嚴。”
臨岚山弟子在短暫的沉默後,紛紛應是,恭賀洛迎風。
孟如寄看到此時,方才明了,這洛迎風心裏可能也沒真的認為牧随是為了奪他的位置才搞這一出,他不過是先給牧随安上一個罪名,然後告訴所有人,你們看,逐流城主來殺我都被我打敗了,我還将他沉入奈河了,其他人,休想招惹臨岚山。
他這是在無留之地,殺雞儆猴。
只是作為被殺的這三只雞之一,孟如寄還想再掙紮掙紮……
于是,就這麽掙紮到了奈河邊上。
熟悉的渡口,熟悉的莫能渡旗幟,熟悉的大紅小綠。
只是不比之前,這一次,孟如寄和牧随是被臨岚山的弟子們擡着來的。
旁邊還有個莫離。
正要收攤的大紅小綠看見老熟人,但又看見老熟人是被這麽一堆人“擡”着來的,一時間聒噪話多的他們也都安靜了。
他們不停交換着眼神,用眼神在激烈交流着。
末了,還是大紅問了一句:“這是要幹什麽?”
弟子沒好氣的說:“臨岚山辦事,莫問。”
小綠憋不住還是接了一句:“辦什麽事?”
洛迎風似心情很好,攔住了要罵人的弟子,他一邊看着弟子們忙活,一邊答了一句:“浸豬籠。”
聽着這三個字,孟如寄臉色像要死一樣難看。
而牧随從被綁後開始就一直沉默着,冷着一張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只有莫離還是很悠閑自在的左看看,又看看。
大紅忍不住嘀咕:“咱們這還是頭一次看見……”
小綠心領神會:“三個人一起浸豬籠的……”
“咱們是無留之地的辦公事的,咱們管不管?”
“咱們辦公事也沒錢呀,咱管不了。”
說罷,兩人便提了自己的小板凳,往旁邊捎了捎,然後坐下來,繼續看熱鬧。
奈河水能消解術法,于是臨岚山的弟子們在金絲線外面,給三人綁上了普通的粗麻繩,在麻繩的另一頭,他們給每個人挂了一大框石頭。
待臨岚山的弟子将這些事忙活完了,洛迎風笑着,對牧随揮了揮手:“千山君,千金未送成你,我以千斤來送你。”
說罷,他手一擡,弟子們直接将三人由頭向下,丢入奈河之中。
“噗通”三聲,三人整整齊齊的被沉了河。
奈河水看似平靜,卻很急,石頭并沒有第一時間沉底,反而被河水卷着,往下游漂去。
孟如寄在經歷過入水後的短暫驚慌之後,她感受到了身上的金絲術法不片刻便被河水吞噬,但普通的繩子還是綁縛着她的行動。
她立馬找到了方向,憋着氣,一蜷腹,身體似鲛人一般,以腹帶動腿,在水底并腿打水,硬拖着下方沉重的石頭,讓自己腦袋得以浮出了奈河水面。
奈河水有毒!她是一點都不敢喝進嘴裏,只掙紮着,換了一口氣,然後又閉住口,僅用鼻子急促的呼吸着,她目光在河面上急切掃過。
牧随不見了,不知道在河底還是被卷去了更遠的地方。
至于莫離……
“咚”一個重擊,孟如寄似被什麽重物擊中,她急忙閉住氣,閉上眼,在河裏幾個狼狽的翻滾,這一次,她感覺拖拽着自己的石頭繩子好像被什麽東西纏住了,不管她怎麽去蜷腹打水,也沒辦法讓她浮上水面。
水上的光那麽近,明明好像只有一點,她就可以觸碰到最新鮮的,她賴以生存的空氣,可她就是沒辦法觸碰到。
而更糟糕的是,奈河水的沖擊下,她好像開始産生幻覺,各種光怪陸離的畫面開始往她腦子裏和眼睛裏鑽。
待畫面越來越清晰,孟如寄才恍然發現,這些竟然都不是幻覺,而是過去,是她的記憶。
很小的時候面目已經模糊的雙親、黃色的泥巴牆、家後面總是波光粼粼的小河,河邊青草的味道,燒柴火煙熏的味道,斑駁在樹蔭下的陽光……
有許多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記憶,此時走馬觀花一樣在她腦中浮現出來。
她是怎麽得到內丹的,又是怎麽借內丹之力開始修行的,然後怎麽收了她那本是孤兒的五個護法,找到衡虛山……
一路到現在……
現在……
“咚”又是沉悶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再次撞上了她。
孟如寄在自己的過去裏,開始出現一些陌生的畫面,她看見了一塊石頭,灰白的巨岩,在岩石上,天光中,靜靜立着一人,是一個女子。
女子周身好似散發着一層層朦胧的光芒。
孟如寄在恍惚間,想起傳說中的“天神”,據說,“天神”身上,就會有自帶的神光。
但現在,這個世上,分明已經沒有什麽“天神”了。
“小魇妖,你的命,是孤老死。”孟如寄聽見天神的聲音帶着空靈的回響,在耳邊穿梭,溫柔又哀傷,“抱歉,看見了你這樣的宿命。”
“你不是人神嗎?你只能看見人的宿命,我只有一半是人,另外一半是妖。”
孟如寄聽到了另外一道聲音,帶着少年志氣,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說不定,我能破了你看見的命。”他說,“如果我打破了我的命,莫矣,那便證明,宿命不是定的,你的命,也不是定的。”
話止于此,天光大亮,将孟如寄的腦海照得一通大白。
孟如寄忽然感覺捆縛在自己身上的桎梏猛的一松,她被一雙手托着,一直将她帶到了河面之上。
新鮮的空氣,從四面八方而來,喚醒她的感官,求生的本能撬開了她的口鼻與眼睛。
孟如寄張開嘴,猛地一口呼吸,将心肺之中的濁氣盡數換了幹淨。
她喘着氣,看到了托着自己的人:“……魇天君……”
正是莫離。
莫離渾身濕噠噠的,但臉上還是帶着笑意,他一手托着她,一手在水裏拿了張同樣濕噠噠的紙出來,紙上依舊寫着“賣身契”三個字。
“要麽簽,要麽死。”莫離說,“不孝女,給為父養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