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孟如寄看着面前的莫離,又看了看他手上的紙,最後看了看自己……

她身上的繩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全部被割斷了,拖拽着她的石頭也已經沉入了河底,她就這麽被莫離托着,身體已經開始失溫,肌肉也疲乏得再發不出一點力氣。

只要莫離松手,她就會沉入奈河,直接被送去往生。

孟如寄嘴唇動了半天:“你的紙,怎麽拿進水裏的?”

不合時宜的問題,奇奇怪怪的重點,莫離竟也真的悠閑的答了一句:“無留之地的契紙,防水防火。”他想到了什麽,笑了笑,“就是經不起撕。”

“行。”孟如寄點了點頭,終于道:“我給你養老。”

莫離眼中眸光倏地一亮。

孟如寄又強調:“但!不簽賣身契。約法三章,上岸去寫。”

“先說哪三章。”莫離道,“我看看我能不能答應,談不攏,我也懶得救你了。”

這也得虧奈河水水面平靜!但凡有點波瀾,孟如寄早就被濺起的水一口嗆死了!

孟如寄一邊被氣得到抽一口冷氣,一邊看着好似越來越近的”天上河”,還一邊在腦子裏火速概括了自己的訴求:

“第一,我只能給你養力所能及的老,超過我能力範圍的一律不行。”

莫離咂摸了下:“可。”

“第二,我尊老,你愛幼,我們要平等,你不能倚老賣老不要老臉。”

莫離連連點頭:“我向來最講道理,也可。”他問,“第三呢?”

“把牧随一起帶上去。”

孟如寄說得不假思索。

莫離一聽,直接笑出聲:“你那相公,還用我救?”

孟如寄怔了怔,剛想問牧随是不是已經上去了,莫離身體便開始起了變化,托着孟如寄的手開始力道開始漸漸變小。

“你做什麽!?”孟如寄有點慌。

“怕什麽。”莫離悠閑道,“我變回石頭,你用我這石頭本體,施加禦風術,便可上岸。”

孟如寄恍悟,莫離石頭本體可以擊碎金珠,昨天牧随也說了,他的本體比金珠更值錢,那當然也可以将術法用在石頭上,以石頭為載體,驅動術法。

“能在奈河用!?”孟如寄抓着最後的時間問。她一邊問,一邊看了眼奈河的對岸。

之前她沒有直接用錢過河,是因為術法到了奈河都會消失,而這莫離的石頭本體如果可以在奈河裏使用術法的話!

那她豈不是可以直接……

“別打歪主意。”

莫離瞬間看穿了他,“沒有船,過河就是往生,你真想死,我就不救了。”

孟如寄反手一把抓住莫離的胳膊,睜大眼嚴肅道:“我聽勸。”

“是你的優點。”

話音一落,莫離化作灰黑色的石頭,孟如寄一把抓住他,将他握在掌心,在她失去依托,腦袋沉入河水的那一刻,她心中吟誦咒訣,掌中灰黑色的石頭也散發出了耀目的赤紅色光芒!

“唰”的一聲!宛如利劍劈山破海,奈河徑直被這紅色的光芒截斷,分作兩半。

術法力量之大,讓“窮”到現在的孟如寄竟然一時間被自己吓到了。

老天爺,她竟然有自己以前萬分之一厲害了!

孟如寄沒有猶豫,捏訣起風,禦風而上,瞬間就回到了河岸上。

赤紅色光芒消失,奈河繼續安靜的流淌,就仿佛方才的一切動靜都是假象。而灰黑色的石頭也再次變成了莫離。

莫離看着孟如寄,腦袋歪過去歪過來的打量:“不孝女,你哭什麽?”

孟如寄捂着臉,感動得抽泣:“我好像夢回巅峰……”

莫離覺得好笑,他順勢坐到了地上,将賣身契的契紙又掏了出來,他還另外從懷裏掏了只筆出來,不嫌髒的用舌頭舔了舔,在紙上劃拉了兩下,把“賣身契”三個字劃掉了,在旁邊寫了個“契約書”三字。

孟如寄抹了一把淚,便也認命的安靜坐下,看莫離書寫。

她不掙紮了。

在一朝夢回巅峰之後,孟如寄是打心眼裏覺得,跟這個“老輩子”混在一起,給他養老,說不定是目前為止,她在無留之地賺錢的最快捷進——莫離不是錢,但可以當錢使啊!

至少可以當個法器,有他在,防身,接活,不都樣樣輕松。

不是賠本買賣。

“第一,孟如寄力所能及的給莫離養老。”

孟如寄看着,嗯了一聲。

“第二,孟如寄與莫離,平等互助,相親相愛,不得欺壓。”

孟如寄也點了點頭。

“第三……”

“等等。”孟如寄在此處叫停,“你沒把牧随救上來……”

莫離聽着,點了點頭,然後筆沒停,繼續在紙上寫:“孟如寄的親屬也要參與給莫離養老。”

孟如寄雙目一瞠:“我可沒答應過這條!”

“約法三章,總不能條條都是你來約束我吧。”莫離道,“我總得給自己要點好處。你們成親後,他的錢不就有一半是你的錢嗎,你給我養老四舍五入不就是他給我養老。”

“是這個道理,但他的那一半我管不着,你這契約不能這麽寫,我沒法代替他給你承諾。”

“唔……”莫離沉吟片刻,意外的好商量,他劃掉了剛寫好的一條,然後對孟如寄道,“他養不養我,我就不奢求了,但你至少要保證,他不能殺我。”

孟如寄撇嘴,想到了之前牧随看莫離的目光,覺得他搞不好,真要殺他……

“你保不保證。”

孟如寄嘆氣:“我既然答應要給你養老,不僅是牧随,別人要殺你,我也得攔着,行了吧。”

莫離欣喜一笑,然後在紙上寫了一條:“孟如寄承諾保護莫離,直到不可抗拒的死亡來臨。”

莫離寫完,把筆遞給了孟如寄:“簽吧。”

孟如寄卻看着莫離寫的最後一條,有點愣神,她奇怪的瞥了眼莫離,随後在契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她一筆一劃的寫完名字,莫離眸色中揚起越來越奇異的光芒,直到最後,他神色變得溫柔,近乎于快有淚光。

“至于嗎……”孟如寄忍不住問,“為什麽你一定要我給你養老?”

莫離看着契紙上的名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默了好半晌,直到孟如寄歪頭,幾乎湊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嗯?你說什麽?”

“為什麽是我?”孟如寄想起了奈河裏看到的那奇奇怪怪的畫面,“難道,我上輩子是什麽傳說中的天神?你是來找我報恩的?我們有什麽孽緣?”

聽着孟如寄的話,莫離怔愣了一瞬,随即一聲嗤笑:

“不孝女,你還想當天神?天神,可都在數千年的仙神争鬥中,死絕了。你要是天神轉世,世間的修仙門派,哪怕是追到無留之地,也都會把你趕盡殺絕。”

孟如寄撇嘴:“我不過是在奈河裏看到了一些我的過去,和一些不屬于我的過去罷了。不屬于我的記憶裏,可是有你哦,小魇妖。”

莫離眸色微微一深,因為這個稱呼。

他瞥了孟如寄一眼,神色間,卻有了一絲冷漠與殺意:“這個稱呼,我不希望聽見別人叫,你以後,最好注意些。”

孟如寄一挑眉,卻覺此時的莫離身上,倏爾有了幾分她初見時的那個“魇天君”的模樣。

“我無意挑戰你的底線。”孟如寄往後仰了仰,“只是很奇怪,我為什麽會在奈河裏看到那些。一半人一半妖的魇妖,還有人神,還有……你的宿命……”

“你看到的,是我的記憶。”莫離道,“你不用深究,你能看到,只是因為,我在河裏碰到你了。”

“哦,行。”孟如寄爽快點頭,“你的過去,我不深究,但你這麽執着于讓我給你養老,總得給我一個理由吧。”

“因為……”莫離拿着筆,在契紙另外一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看中了你的普通和平庸。”

孟如寄一時間都覺得自己聽岔了:“哈?”

誰能想到會是這麽個答案!

誰普通平庸了!?

她可曾是妖王!

仿佛讀懂了孟如寄眼中的錯愕和憤怒,莫離笑了笑,輕聲道:“多的是不擇手段的上位者,他們不像你,還會被道德與良知束縛。”

随着他話音落下,契紙上,他的名字也已經落定,待他收筆那一刻,契紙化為一道金光,飄向奈河,然後順着水流的方向,向天空倒流而去。

金光終究隐與煙波中,不再能看見。

“婚書的契約會飛向姻緣樹,無留之地的契紙會飛向哪兒?”

“天上。”莫離道,“你以後要是不給我養老,會挨天打雷劈。”

孟如寄:“……誠如你所言!我還有道德與良知,做了承諾,便信守承諾。”

“那就好……”

說着,莫離嘴裏就湧出了一口鮮血來。

這口血來得突然,孟如寄看呆了:“你怎麽了?”

“心口……有點疼……”

孟如寄目光落到莫離心口處,這才看見他暗色的衣裳上,有一處破口,在那口子裏,還有涓涓鮮血正在往外不停的淌。

卻是他衣裳太黑,兩人又都沾了水,孟如寄才沒有發現。

孟如寄怔愣:“你什麽時候……被誰……”孟如寄想到了什麽,“這不會是牧随……”

“這就是牧随……”莫離吐着血,聲色平靜的強調,“捅的。”

孟如寄與莫離四目相接,沉默又尴尬的對視。

在短暫的錯愕和無語後,孟如寄避開了眼神,有些心虛,就好像知道自家小孩闖禍了一般,莫名的心虛……

孟如寄揉了揉眉心:“他怎麽能……”

“下河的時候。”莫離繼續吐着血,平靜的複述,“我跟他漂在一起呢,我還沒來得及變成石頭,他就已經割斷他身上的繩子了。”

孟如寄心覺無語。

所以……

是什麽……

被投奈河沉河前,是人是鬼都有逃生之法,就她一個人在河裏沉沉浮浮命懸一線呗?

“我估計,他手裏還剩的錢,被他搓成了細刃,等他一被投入河裏,術法消失,他立馬就割斷繩子了。”

孟如寄繼續捏着眉心,想起了投河前,牧随鎮定冷漠的神情……

是,那時候,牧随就應該想到他下河後要幹什麽了……

“然後他抓了我的肩膀,在河裏就給了我一刀。”莫離點了點自己的心口,“又狠有準,還好我在河水裏看見了你,立馬踢了你一腳,讓你被奈河暗流卷走,讓他分了神,他想去撈你,我這才趁機跑掉。”

孟如寄嘴角一抽:“我……謝謝你了!我挨的第一次重擊竟是你踢的!”

“第二次也是我。”

孟如寄臉色徹底垮了,她冰冷的盯着莫離,看着莫離平靜的吐血。

莫離一邊吐血一邊說,“他想去救你呢,我變成石頭,把你撞開了,他很生氣,但還是想去拉你,于是我又把他撞開了,拆開了你倆,這樣,我才能來救你。”

孟如寄聽得心死如灰,她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仰頭望了眼天上倒流的奈河。

“要不回來了。”莫離繼續補刀,“契約已經生效了,你就得給我養老,還得保護我,不然你就得被雷劈死。”

“那我就被雷劈死吧。”孟如寄擡手就去掐莫離的脖子,當她殺心一起,真的有天雷“啪”的一聲打在了孟如寄的身側!

“啪!”

好大一聲!

孟如寄看着身邊,被劈黑的一塊土地,呆住了。

“你這是激情犯錯,上天饒了你一命。”莫離嘔了一口血,道,“別有下次。”

孟如寄看着面如紙白的莫離,身側的拳心是越捏越緊。

莫離嘆了口氣,身體緩緩向後倒去:“有些乏了,為父休息一會兒,人在做,天在看,不孝女,你可得懂事啊。”

他倒在地上,真的沉睡過去,呼吸變得均勻,不片刻,他又變成了一塊灰黑色的石頭。

孟如寄看着這塊石頭,什麽想法都沒有,只覺得可惜!扼腕!恨!

恨牧随不争氣!

恨他奈河裏面的一刀,竟然他爺爺的捅偏了!

真是可恨!

孟如寄撿了另一塊石頭,想對着莫離的本體砸下去,但她手高高舉起,舉了好久,她又放下了那塊作為兇器的石頭。

心中默念,不生氣,不生氣,他是法器,他是錢,遇見就是緣,忍一時之氣,得安穩人生。不生氣,不生氣……

狂跳的心髒,慢慢安靜下來。

孟如寄長舒一口氣,穩定了情緒。又把灰黑石頭撿了起來,這次沒有往衣服裏面塞了,她把石頭放進自己袖子裏。

孟如寄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這兒環境還有些熟悉,順着奈河上游望去,隐隐能看見一個山頭,好似就是那山匪曾聚集的地方,在那山下,靠近奈河邊的位置,正是當初她和牧随殺山匪頭子的地方。

孟如寄不知道牧随被莫離撞去了哪裏,但她還是決定順着奈河往上游找,因為,他們唯一共同熟悉的地方,就只有那個山頭。

牧随不傻的話,他上了岸,也會往那個方向去尋。

而且,那個草棚屋子,如果山匪經常在那裏住,或許會藏一點食物和水,甚至治傷的藥,莫離雖然可恨,但必須留着他這塊石頭,以後有大用。

無論如何,她還得救他。

孟如寄想着,尋着河邊,一路走到了草棚屋子處。

然後!

孟如寄發現了兩件事。

一件幸運的事和一件不幸的事。

幸運的是,莫離有救了,草棚子裏,真的有土匪留下的傷藥。

不幸的是,孟如寄完蛋了,她剩下的錢,不見了,更重要的是,那小綠丸藥瓶子,也不見了,而最麻煩的是,牧随還沒有找到……

她要緊的東西,都被奈河,沖走了……

幸運是別人的,不幸是自己的。

真好啊。

孟如寄把石頭放在屋子裏的木頭桌上,而自己則坐在草棚子的門檻上。

她望着天空,數着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她吃的上一顆小綠丸就要失效了,她馬上就要開始痛了。

孟如寄沒有驚慌,沒有恐懼,沒有不安,她神色間,皆是超脫的平靜。

一張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

不過了,就去投河,直接往生了罷。

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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