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

孟如寄坐在門檻上,整整半個時辰,一點都沒動彈,她将自己這一生淺淺回顧了一下,細數平生,孟如寄自認為沒怎麽做過虧心事。

人殺過,妖殺過,但也都是一些罪大惡極的該殺之人。

她想不明白,搞不通透,如果來無留之地,算是她該歷的一個劫數,那為什麽,這個劫的名字,會叫“倒大黴”?

她該嗎?

她活該嗎?

像是為了映襯孟如寄的低落的心緒,無留之地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來。

來這裏這麽多天,孟如寄還是第一次看見下雨。

就像是奈河倒流去了天上,又從空中被揉碎了落下。

就在孟如寄身上的衣衫被雨水的潮氣潤濕的時候,料想中的疼痛,如期而至。

疼痛一開始并不劇烈,但随着時間的延長,痛苦顯然也在加深,從皮肉皲裂的疼痛變成了敲擊骨髓的悶痛。

心髒也好似被一只長滿釘子的手握住、揉捏。

無力抗拒的痛苦讓孟如寄将頭埋在膝蓋間,她靠着門框,蜷縮身體,咬牙隐忍。

過去也不是沒有這般難熬的時刻。

內丹在她身體裏時,因為靈力過于充沛,數次險些将她渾身經脈都沖碎。但凡她放松一些,壓制不住,要麽就是自己爆體而亡,累及衡虛山,要麽就散發力量,直接危及衡虛山。

這兩個結果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只能在夾縫中,危機裏,壓抑着痛苦,調和體內的力量。

行如踏蛛絲臨深淵,稍有不慎,便墜地獄。

但每一次,她都挺過來了,一個人在她修行之地,熬過那孤獨又漫長的痛苦時光。

因為沒人能幫得了她……

總是如此……

“啪嗒”幾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聲音又急又快,踏在泥濘的土地裏,宛如踩破了孟如寄包裹自己的透明心牆。

孟如寄自朦胧中擡起頭,望向正前方。

一個身影,裹挾着風雨,撕碎雨幕而來。

孟如寄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便瞬間被一個潮濕的,冰冷的懷抱抱住了。

青草的味道襲上鼻尖。

孟如寄怔愣住,片刻後,心神回歸,她也感覺到,這個懷抱慢慢溫熱了起來。

帶着這個人本來的體溫,将雨水、濕潤的衣裳、還有皮膚,全都熨得滾燙。

然後孟如寄聽見了心跳。

對方的,自己的……都比往日裏急促。

身體裏的疼痛已經不知不覺的褪去了。

孟如寄在這個驅散寒冷與疼痛的懷抱裏呆怔了許久,然後才眨巴了一下眼,緩過神來:“牧随?”

還能是誰。

當然是牧随。

而随着孟如寄喚他的名字,牧随的懷抱更緊了一下,但下一刻,又好似有千鈞力道,将牧随的胳膊拉開。

牧随緩慢的放開了孟如寄。

他控制着自己的手臂,握緊了拳心,放在半蹲着的膝蓋上,整個人身體緊繃,牙關咬得死緊,他好似在用力控制着自己,控制着他的身體,他的手,不再擁抱孟如寄。

而随着他們的擁抱分開,四周帶着涼意的雨水灌進了他們各自的胸膛,将本已捂熱的衣衫與肌膚又吹涼,涼意甚至能滲到皮肉裏面去。

如果一直在寒冷中,孟如寄或許還沒有感受,此時溫熱後的薄涼卻讓她唇齒有些顫抖起來,她伸出手,向前傾了身體,雙手從牧随的臂彎裏,腰側旁穿過。

在牧随微瞠的目光中,孟如寄環抱住牧随,不由分說的将他往前一拉。

本就單膝跪地的牧随差點被拉得雙膝跪地。

孟如寄卻一點沒覺得抱歉:“來了就再抱會兒。”她提要求,“有點冷。”

牧随的胸膛便似要燒着了一般滾燙起來,幾乎快能把兩人的衣服都烘幹了。

好一會兒,牧随的神智仿佛才找了回來:“你……受傷了嗎?”

“沒有。”孟如寄抱着他回答,“就是小綠丸被沖走了,過了時間,有些疼。”

牧随唇角一抿,他克制着自己的動作——不去抱住孟如寄。以及克制着自己的情緒——語調盡量平靜。

“我被河中暗流推了很遠,找過來費了些功夫……”他說完一句,抿了一下唇,閉了好一會兒,話語又沖開了他的嘴巴:

“抱歉,我應該無論發生什麽,也一直在你身邊。”

孟如寄聞言,在牧随懷裏眨巴了兩下眼睛。她松開牧随,将兩人拉開了一些距離,然後歪着頭,打量牧随。

孟如寄的遠離讓牧随第一時間想将她重新拉過來,但他忍住了,擡起的手,終究是沒有觸碰孟如寄,反而一個轉彎,捏住了自己的眉心。

牧随側着頭,擡起的手似乎要将自己的眉心揉爛。

他的動作遮掩了他的表情,但孟如寄還是捕捉到了,牧随情緒裏的“後悔”二字。

也不知是後悔“沒有一直在她身邊”。還是在後悔自己這情話說得太露骨直白。

“牧随,你……”

孟如寄話剛開了個頭,身後忽然傳來了“啧啧”感慨的聲音。

孟如寄和牧随一同回頭,但見莫離正抱着手,翹着腿,坐在破木板凳上,捧着一把不知道從哪兒找來的幹果,一邊吃一邊看着他們:

“牧随,你是真不害臊啊。”莫離感慨,“堂堂逐流城主,上哪兒學的這一嘴騷話。”

話音一落,牧随的臉上是後悔也沒有了,克制也沒有了,所有的情緒被一股陡升的殺氣“唰”的一洗,他渾身的氣息變了。

幾乎是瞬間,牧随身形如風動,下一刻孟如寄聽到的就是人摔在地上的悶響、板凳翻滾的躁動、還有莫離的求救:

“不孝女!救為父!”

孟如寄百般不情願的開了口:“好了。”

她甚至還坐在原地,頭都沒回。

身後,破碎的木茬子尖端停在了莫離的眼珠前。

幾乎再前進一點,就可以直接捅破莫離的眼珠,刺穿他的大腦,将他送去往生……

且,因為牧随拿的是斷口參差不齊的木茬子,莫離的死狀,估計會更加難看。

牧随咬着牙,身體卻誠實的聽了孟如寄的話。他轉頭看向孟如寄:

“不殺他,後患無窮。”

這次換孟如寄擡手,頭疼的捏了捏眉心:“他石頭本體可以當錢用。”

孟如寄起身,身體因為剛才的疼痛還有點晃悠,她扶住了門框,閉了閉眼,再向前走一步的時候,卻發現一只手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

孟如寄轉頭看去,見是牧随已經放了莫離,到了她身邊,将她扶住。

就像他之前說的,他應該一直在她身邊……

孟如寄怔了怔,倒也沒客氣,抓住了牧随的胳膊,穩住了身形。

“起來吧。別躺着了。”孟如寄轉過臉,冷眼盯着還躺在地上的莫離,“人都到齊了,聊聊呗。”

“行呀。”莫離拍了拍衣服,半撐着身體,還是癱坐在地,“聊聊,你以後打算怎麽孝敬為父?”

孟如寄和牧随的臉色齊刷刷的變得更加難看。

莫離并沒有就此收嘴,還對着牧随繼續道:“對了,因為你們已經是夫妻了,那逐流城主,你便也是我半個兒子了,你也得想想,以後怎麽孝敬我。”

牧随轉頭,看向孟如寄,眼神裏只有三個字——

殺!了!他!

孟如寄一邊抓着牧随的胳膊,生怕他沖動,将他摁着,坐到了桌子旁,然後她一邊瘋狂告誡自己——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

莫離故作嬌氣的伸出了手:“先從扶我起身開始吧……”

退一步……

越想越氣!

孟如寄一拍桌子,怒喝:“給我起來!給臉不要,以後咱們就都別想好過,一起死!”

莫離被吼得一怵,嬌滴滴伸出的手在空中縮了縮。

牧随看着被孟如寄以蠻力拍裂了的桌子,也跟着默了默。

屋子裏,沉默的只能聽到屋外淅瀝的雨聲。

片刻後,莫離自己摸了摸鼻子,乖巧的站了起來,拖來了另外一個板凳,在牧随對面,雙腿并攏,坐下。連咳嗽,都客氣的捂住了嘴。

牧随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不自覺的摸起了木頭桌子的裂縫。

都消停了。

孟如寄拉來了另一個破木頭凳,金刀大馬的坐下。

四方桌,坐了三個人,每個人頭發和衣衫都亂糟糟的,寫滿了狼狽。

孟如寄率先開了口:“給他養老,字我簽了,諾我承了。”孟如寄看着牧随,“殺他,不行。”

牧随摸着裂縫的手指收緊,摳下了一塊碎木屑來。

牧随擡眼,殺氣森然地盯着對面的莫離。

莫離本坐得乖巧,聞言,他挺直了背脊,舒展了胸膛,擡起頭來,還在桌子下面翹起了二郎腿。他抱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牧随,以嘴型無聲說着:“養我,可以。”

“但是!”孟如寄又轉頭,看向莫離,“牧随與我已有白頭之約,我與他便是榮辱與共。約法三章裏,你要尊重我,也要尊重他。這是養你的前提。”

莫離得意的神情斷在臉上,他眉梢一挑。

牧随卻似郁氣舒展,他微微上揚下颌,眸光輕蔑的看向莫離。

孟如寄又道:“都沒有血緣關系,給你養老也只是一個承諾,你別拿不孝女和兒子這種稱呼來埋汰人。”

随着孟如寄話音一落,牧随将手中摳下來的那塊木屑放在中指上,用力一彈,木屑彈出,打在莫離的臉上。

莫離白皙的臉上立即被木屑彈紅了一塊。

莫離神色一冷,瞥向牧随。

牧随接住莫離的眼光,身體微微向後,做足了輕蔑與挑釁的姿态,他頭微微歪了歪,仿佛以眼神在問莫離:“聽見了嗎?老不死的。”

“好了……”孟如寄疲憊的雙手捂住臉,“都別鬧了。以後咱們三個,一起上路。現在,當務之急……”孟如寄看向牧随,“你的銀珠還在嗎?”

神色倨傲的牧随,表情在這個問題後僵住。

他收縮了身體的姿态,聲音低沉:“被河水沖走了。”

孟如寄瞥了牧随一眼:“真的?”

牧随回以沉默,但微微轉過了身,面向孟如寄:“真的。”

大有你可以來搜身的模樣。

孟如寄嘆了口氣。

好嘛……

她早就猜到了,有什麽幸運的事情,是輪得到他們的呢……

“咕咕咕……”

腹鳴之聲,宛如催命一般響了起來,只是這一次,不止牧随,屋子裏的三人,肚中都不清淨。

此起彼伏,在寂靜的破木屋裏,奏響饑餓與貧窮之曲……

“先……”孟如寄嘆息,“摘點果子吧……”

孟如寄看了看這個破木屋,想到了她第一次拿到山匪頭子留下的那幾個銀珠子的欣喜。

她以為自己要從那時開始,開啓自己在無留之地的逆襲之旅,沒想到開始的是窒息之旅。

這一圈折騰下來,非但沒有變富有,還多了一個“祖宗”,外加一貧如洗身無分文饑寒交加……

活着,真累……

感慨完了,孟如寄站起身,一邊挽袖子,一邊說:“等吃完了,該算的賬還是要算的。”她看了莫離和牧随一眼,“投河的事兒,不能這麽算了。”

他們的錢!不能就這麽沒了!

“吃飽了,辦事。”孟如寄盯着莫離,“明白?”

莫離笑了笑:“當然。”

孟如寄又看了牧随一眼。

牧随沒有多言,沉默的站起身,跟孟如寄一樣,挽起了袖子:“吃快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