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
第 55 章
盞烨操控的戾氣來過這個村落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牧随帶着幾人去了一個氣息清朗之處,在一個小湖邊上。
幾人架起了篝火,備好了吃食,每人都填了肚子,這才聽孟如寄慢慢道來。
“我自冰湖上,将盞烨帶回衡虛山之後,我對他與對其他孩子一樣,他們有自己的屋子,住在一起,互相照拂。只是盞烨會比其他孩子聰慧一些,我會所有人學習呼吸吐納修行之法,他确實是裏面最有天分的一個。他還幫了我許多忙,幫我帶年幼的小孩,教他們識字讀書,還輔助我建好了衡虛山的守山之陣……”
“聽起來,是一個很好學又善良的小孩啊,你對他做了什麽,導致他性格扭曲了?”兔子誠摯發問。
“不是我做了什麽,是盞烨,自己悟到了一些,我全然沒有想到的東西。”孟如寄長長嘆了一口氣,“迷蹤行山,你們可有耳聞?”
兔子搖頭。
葉川好心解釋:“仙神大戰時,觸動息壤,致使息壤成山,變作了迷蹤行山,每過幾十年,便會從地底冒出,在世間亂走,引起地牛翻身,令無數生靈困苦難言。千餘年前,這迷蹤行山被衆仙門聯手固定,這才免了蒼生受苦。”
孟如寄點頭:“盞烨,就是從這件事情開始,改變的。”
孟如寄尚且記得,那時候盞烨入門已有好幾年,修行早就上了正軌,還經常自己研究術法,孟如寄是得了內丹之力方能有過人之力,但在陣術研究上,她也還在學習。
盞烨聰慧,她便時常也與盞烨一同讨論陣術法術。
那一年,迷蹤行山冒出,許多仙門都在推算行山的路徑,最後确定,這一年的迷蹤行山正好要經過衡虛山外圍的區域。
孟如寄知道,衡虛山除了有她和她撿回來的這些孩子們,還有離山不遠的村落。行山經過,引起地牛翻身,傷亡必定難免。
她在行山到來之前,便早早的開始思考對策。
盞烨見她老是愁眉不展,整宿整宿的看書思索,便也跟她一起研究。
終于,他們讨論出了一個方法,要提前在行山經過的地方布下大陣,困住行山,将行山變作真正的“山”,讓它不在挪動,方能徹底解決行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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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寄和盞烨都很高興,激動得覺都沒睡,第二天便開始離開衡虛山,去聯系其他的仙門。
因為……這個大陣并不是他們和衡虛山的孩子們能做好的。
孟如寄多方游走。涉及到這一次被迷蹤行山影響的仙門都願意出手相助,但稍遠的仙門便态度猶疑。
那時候,孟如寄還不是“妖王”,她只是一個占了衡虛山的妖怪,還是最令人瞧不上的半人半妖。她沒有那麽強的號召力,也無法動搖最厲害的那幾個仙門的決策。
孟如寄為了這件事,吃了不少閉門虧。但迷蹤行山已經在動,這件事情十分着急,孟如寄不能停,只能繼續游說。
盞烨一直都跟在她身邊。
他将孟如寄遭受的那些難與人細說的羞辱與難堪都看在了眼裏。
在經歷許多“拒絕”後,盞烨漸漸變得寡言起來,他會問孟如寄:“為什麽會有仙門的人,不願意幫忙?”他想不明白,“這不是為大家好的事情嗎?”
可是仙門,也有各自不同的利益。
能聯系來的仙門,大多是願意為“大家好”的,但不願意來的,就各有各的理由了。
做此大陣,有危險,要消耗門派內修仙者的靈力,有的仙門有敵手,不願冒險;
有的仙門太小,只覺事不關己,哪怕行山經過他們所在之地,他們只要暫時躲避就行了;
還有的仙門,不懼消耗,但這樣的仙門,每次在迷蹤行山冒出來的時候,他們都會派人出來保護百姓,或得了聲譽,或得了實際……而行山一旦被固定住,他們就沒有這種每隔幾十年來一次的機會了。
其中原因,複雜至極。
孟如寄不知道怎麽與盞烨解釋,便只好說了一句:“大家的想法是不一樣的。我們只能團結願意相信我們的人。”
盞烨聽了,一言不發。
而後,孟如寄還是找到了能布陣的人,一共一千餘名修仙者。
過程艱辛,但也算有了盼頭。
他們在迷蹤行山即将到達的路途上設了陣,孟如寄與盞烨畫了陣法,修仙者們各自守在自己應在的位置上。
由實力最強的三個修仙者壓住分散在三處的陣眼,在行山到來之際,共同施術,方可困住行山。
孟如寄是三人之一,她壓着其中一個陣眼,另外兩個陣眼分別由另外兩個門派的掌門鎮守。
實行當日,一開始是很順利的,迷蹤行山走入了他們鋪設的陣法,所有人齊心協力,眼看着要将迷蹤行山困在原地。
但……
其中一名掌門遭了暗算,不知從哪個方向射來一道法力,掌門當即陷入昏迷。
陣法瞬間變得不穩定,活動的行山要從失去力量鎮壓的陣眼處擠出,所有人瘋狂加注自己的靈力。
孟如寄不得不以損害自己身體的方法,幾乎耗盡了自己的血,方才以血祭陣,壓住了迷蹤行山。
迷蹤行山安靜了下來,他們的目的達成了。
但孟如寄卻因此陷入了長達三個月的昏睡。
等她再醒過來,盞烨就變了。
孟如寄通過別人的嘴知道了這三個月來發生的很多事。
先是受傷的掌門被帶回門派治傷後,醫師發現他的傷,竟然是被最頂上的那幾家的仙門法器所傷。
這證明,上面那幾位,至少有一位,對他們困住迷蹤行山的做法,十分不滿,甚至想要搗亂,以至于在緊要關頭痛下黑手,不惜以千餘名修仙者的性命為代價……
若非孟如寄以血祭陣,又有內丹之力,這才能保住了所有人的性命。
而後,又有另一位壓住陣眼的掌門,見孟如寄陷入沉睡,便對外稱,能壓住陣眼,困住迷蹤行山,皆是因為他掌控了全局,是他畫了陣法,救所有人于危局。
有人信服,那位掌門便順勢拉攏了一些對世家仙門有所不滿的修仙者。
上面的人與下面集結了新勢力的挑戰者,看着便要有一場攪動風雲的争鬥。
仙門與仙門之間,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
而陷入沉睡的孟如寄,除了幾個與她走得近的人以外,便沒有人來看過她。
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衡虛山卻像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甚至盞烨外出幫孟如寄求藥,也遇到了孟如寄之前一樣的困境。
冷眼、嘲諷、難堪。
盞烨一一嘗了一遍。
有人說,孟如寄真是沒用,明明苦都是另外一個掌門吃的,她竟然還倒下了。
也有人說,她或許受了傷,但怎麽會那麽重,她也未曾被人暗算,哪用得了那麽好的靈丹妙藥。
還有人說,孟如寄還想去別的仙門求藥?她困住迷蹤行山這件事,攪亂了仙門之間的和平,她該給所有仙門的人磕頭。
孟如寄醒的時候,她看到的盞烨眼睛裏面,帶着深重的疲憊與憎恨。
“我差點以為,你醒不過來了。”他對孟如寄說。
“命大。”孟如寄嘶啞的答了一句,又問,“迷蹤行山,固定住了?不再動了?”
“沒人關心這個。”盞烨道,“他們争得不可開交。”
“所以,固定住了?”
“……嗯。”
“那我們一開始的目的,就達成了。”孟如寄松了一口氣,“也不虧。今年,我,你們,還有山下的人和山裏的動物,都不用被那山趕着到處跑了。”
“可我……後悔了。”盞烨望着孟如寄,眼下青影沉重,“迷蹤行山,不該困住,你我也不該參與,或者……那個掌門被暗算的時候,你不該以血祭陣。”
“盞烨……”
“孟如寄,我覺得,他們都該死。”
孟如寄沉默許久,便只好寬慰道:“我們的目的達成就行。事情已經辦完,各方利益我們也無法探全。不必細究了。”
“我若,偏要細究呢?”盞烨道,“仙門不是說,要守道心,要守天下嗎,修行之初,不是立了誓言嗎?為何他們都不守?孟如寄,我想守。我不願接受他們心中的卑劣,我感到惡心……”
篝火燃燒。
衆人看着孟如寄皆是沉默。
許久後,兔子才開口:“我覺得……你說的這個盞烨,倒也沒有什麽錯……”
“那時候,我也沒覺得他說的有什麽錯。”孟如寄低頭,扒拉了一下篝火,“可是後來,參與過困住迷蹤行山的那一千名修仙者,開始陸續的離奇死亡。一開始,大家認為是偶然,後來人多了,大家便說,封印迷蹤行山,會帶來詛咒,有人開始責怪那個‘救’了大家的掌門。”
孟如寄自嘲一笑。
“然後,那掌門便開始說,這一切都是我牽頭,我做主,我壓住的陣眼……但也沒人關心了,因為很快,那個掌門便也死了。”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我開始留意盞烨。我發現他開始頻繁消失,他變得越發冷漠,行蹤詭秘。直到那一日……我有事外出,待我回來的時候,衡虛山的階梯,已經被血水浸透了。鮮血像瀑布一樣從山上留下來。他殺了四十五人……全是衡虛山我收留的孩子們。”
葉川與兔子皆是震驚。
牧随沉默不語。
“他殺他們的理由是,有孩子,對我不滿。他們跟盞烨埋怨,我好像太忙了,沒時間陪伴他們。于是盞烨把他們都殺了。”
“這……這是什麽道理……”兔子驚呆了,“何至于……”
孟如寄聲音低沉,盡量毫無情緒的說道:
“盞烨跟我說,他憎惡他們,因為他們明明是被我救回來的人,為什麽道心也不堅定,他認為他們都有瑕疵,所以他們都該死。就像,他殺了那些參與過迷蹤行山陣法的修仙者一樣。”
“都是他做的……”兔子不敢置信,“他哪來的力量……”
“戾氣。”
牧随垂眸,沉穩着神色,一言不發。
“盞烨殺掉那四十五個孩子那天,他跟我說,他曾在冰湖上等死,但在他迷蒙之間,他好似接到了神谕,有神明賜他神力,讓他滅世。因為這個世上的仙與人,都是卑劣的,不配活着。”
“我把盞烨撿回來之後,盞烨說,他覺得那神力,似乎可以不用使用,他覺得神明的話不對。但後來,經歷了那些,他又覺得,神明的話是對的。”
“人是卑劣的,不管是仙,還是普通的人,人性裏的晦暗溝壑,永遠無法抹除。所以神明應當滅世。毀掉不完美的,才能重新創造出完美,沒有任何瑕疵的,真正的人。”
孟如寄學着盞烨的聲音,毫無波瀾的說着這些話。
兔子與葉川都聽得脊梁發寒。
孟如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盞烨留下的傷已經被牧随治好了。
“盞烨說過,他正在變成一個完美的人,在他眼中,我是除了他以外,唯一能變‘完美’的那個人選。”孟如寄笑了笑,“真可惜,我不是。我還殺了他。沒想到啊……還沒死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