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孟如寄被牧随攬着腰立在空中,在他們下方十數丈的位置,是仍舊張着“大口”的黑色空洞。另一邊是尚未離開的盞烨。

他錯愕,怔愣。

而在他們三人的下方,是漸漸散去的雲海,雲海再往下,是坍塌的揭天閣,破碎的山體,滾落的山石,和死寂的,不知狀況的逐流城。

孟如寄呆呆的被牧随攬着。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尚未反應過來。

她看着身邊的牧随,又看着他周身飄散的黑色戾氣,她甚至擡手在他身前揮了揮,試圖扇走戾氣,但卻發現戾氣在空中繞了一圈,又回到了牧随的身體裏面。

這就是他的戾氣,沒錯了。

洗不白。

孟如寄側頭,仰望牧随的側臉,看着這張從一開始的少年模樣不知不覺變得成熟的臉,一時間,她很難琢磨出自己是何心境。

原來,他身體裏充斥着的,是戾氣帶來的力量。

所以,他會被她的內丹之力反噬。不管是之前在葉川的幻境裏對付葉川,還是他們遭遇盞烨之後對付盞烨。牧随使用內丹之力驅除他們戾氣的同時,他身體裏,也在承受着同樣程度的傷害。

那幾個他與她安靜獨處的夜晚,他身上好似“永不愈合”的傷口,竟都是他新添的傷……

孟如寄的心情,百味雜陳。

沒來得及細品,她眼角餘光倏爾撇到了一絲奇異的光亮。

她順着光芒看去,但見遠處空中有一道極細的光線,好似春蟬吐出來的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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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際最後的霞光隐沒,天幕變暗,那“絲線”便顯得越發醒目。孟如寄看見,那絲線是從極遠的地下連到天上來的,一直向前,來到了他們身下。

孟如寄認清了,這是一道金光術法。

術法連接着他們腳下那黑色空洞的邊緣,似以蚍蜉之力,拉拽着一棵大樹般,阻止着這個黑色的空洞邊緣繼續擴大。

有人試圖從下方阻止這場災難。

孟如寄目光一動,接着雙目瞠大。

因為,随着天幕越來越暗,她在黑色的空洞邊緣,看到了另外的絲線,不止一根、兩根……

在黑色洞口的周圍,早就布滿了密密麻麻的一圈絲線,每一根絲都來自不同的方向,以黑洞為中心,似蛛網一般牽連到四面八方的地上去。

或者說,他們更像是用絲,在天幕中縫縫補補,織出了一塊補天的布,兜住了這被堕天陣捅漏的天空。

孟如寄知道,每一根絲,都來源于地下的一個人,他們正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維系着這些看起來一扯就會斷的“絲”。

而他們也真的用蚍蜉之力撼動了大樹,用螳臂擋住了巨大的車輪。

堕天陣被牽制住了。

證據就是現在的堕天陣,與孟如寄剛進去的時候,一般大小,而且,也沒有再吞噬更多的東西了。

孟如寄恍然間明白,為什麽盞烨還會在這兒——因為地上的人,不願讓他陰謀達成,不願放他就此離去,他們都在抗争。

“無留之地,還有人想救。”孟如寄呢喃,随即決定放下對牧随的一切疑惑,先解決盞烨。

然而未等她再說更多的話,只手攬住她的牧随已經擡起了他另外一只手。

“竊神者也敢妄議神谕?”

一句話,好似真來自遠古,是天神薄涼的審判。

孟如寄只見牧随動了動指尖,他漆黑的眼瞳裏,似有腥紅的渦紋轉動,下一刻,盞烨身上的戾氣宛如山洪般洶湧的流出,溢向牧随。

盞烨錯愕了一瞬,随後也立即擡手,掐了訣試圖留住身上的戾氣。

但并沒有任何作用。

每一縷戾氣都臣服于牧随的掌控,奔向他,然後融入他的身體裏面。

他就像是掌控戾氣的神明。

孟如寄猜測,或許剛才在那深淵之中,那些戾氣之箭,根本就不是在攻擊他,而是在向他進貢。

孟如寄望着牧随,他面容薄涼,眼瞳中,腥紅的渦紋光芒依舊在輪轉,他也沒有看孟如寄,只盯着盞烨,似看山,看水,看的只是一件死物……

根本沒有給盞烨太多時間,他身上的黑色戾氣眨眼便被抽了幹淨,甚至連維系他禦風術的力量都沒有,他身體開始急速下墜。

失去戾氣,在無留之地,盞烨也與其他人并無差別,需要金錢才能使用術法,而他身上的金錢,在之前,被孟如寄偷了,已經全部毀在了堕天陣裏。

孟如寄望着他下墜,她嘴角動了動,但什麽都沒說。

她看見了盞烨的神色,他沒有掙紮、恐懼、痛苦。他仍舊震驚的望着牧随,神情裏有了然,有不甘,還有……嫉妒……

孟如寄當然知道,盞烨此時此刻,必然不是在嫉妒一些小情小愛。

她知道,盞烨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滅世。他最自诩驕傲的事便是——神授戾氣。他認為自己是天神選中的人,天神是讓他來重建世間秩序的。

但現在,他好似看到了他所信奉的真正的天神。

而這個天神,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他用戾氣……在救人。

盞烨的身影很快跌出了本來雲海所在的位置,孟如寄看他下墜速度越來越快,而旁邊卻有一道金光沖出,孟如寄定睛一看,卻是莫離!?

他在半空中将盞烨劫走。

這老頭子又想做什麽?

“你先處理這堕天陣,給我點你的金銀。”孟如寄對牧随道,“讓我先下去……”

牧随攬住她的手卻根本沒有絲毫放松。

“你得在我身邊。”

很強硬。

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

孟如寄有些意外,先前在夢裏還好商好量的分頭行動,怎麽一會兒就變成這樣了。

牧随微微側身,掌心對準了堕天陣,随即五指輪轉,他眼中腥紅光芒更甚,陣中戾氣便被他召喚而出,一團一團,先前在陣中看起來那麽兇猛的戾氣之箭,現在都變成了他掌心裏的絨毛,任他拿捏。

待戾氣聚攏,覆手間,戾氣如雲散出,在星空顯現的夜色裏形成了一團巨大的,猶如烏雲一樣的存在。

拉扯着堕天陣的金光照耀夜空,更顯得這戾氣的烏雲可怕至極。

牧随手握成拳,烏雲便将整個堕天陣包裹,堕天陣與烏雲似乎在互相吞噬,争鬥。

從地面而來牽扯住堕天陣的金光也跟着開始變得波動,顫抖,有的金絲斷裂,有的金絲甚至頗為化為齑粉,在空中飄下,就好像要下一場金色的雨。

牧随拳心一緊,烏雲仿佛發出雷鳴,“轟隆”聲中,整個堕天陣被徹底吞噬,所有金絲也跟着崩斷破裂,金色的雨真的從夜空中落下,将天際照得如白晝一樣耀眼。

立于空中的牧随與孟如寄便是這一片光芒當中唯一黑暗的地方。

那堕天陣消散的力量被烏雲完全吞噬,而最後,所有的烏雲,都再次向牧随的身邊聚集而來。

在金光雨的照耀下,這一切變化,都被下方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場無留之地的滅頂之災就此解決,但孟如寄也知道,随着這場金色雨幕的落下,屬于牧随的風波,或許才真正開始。

擁有戾氣并且能操控戾氣的人,不管是在人間還是無留之地,都不會受歡迎吧……

甚至……會被誅殺。

就像之前的葉川和現在的盞烨。

盡管……葉川和盞烨是因為過于偏激招致的災禍,而現在的牧随看起來與平日并無不同。

他擁有戾氣,但他沒有失控與戾氣,他的心智看着也非常的健康,正常。

“牧随。”孟如寄的眼瞳被金光照亮,她望向身邊的人,“你瞞了那麽久……無論如何也沒有用過戾氣,如今,你……為什麽不瞞了?”

牧随也側過頭,看向孟如寄,他眼中的腥紅消失,漆黑的眼瞳也被金光照亮,但在他眼瞳裏,卻能清晰的看見孟如寄的輪廓。

“為了……”他說,“救逐流城。”

“那你之前為什麽不用呢?”孟如寄有些不近人情的刨根問題,“在得知盞烨控制逐流城的時候,你便可用戾氣奪回逐流城。為什麽你那時候……還在瞞呢?”

空中的金色光芒幾乎都落到了下面,夜幕之中,星光點點,落在牧随眼裏,就好似層層漣漪,靜谧的湧動。

“孟如寄,你是不是就想聽我說,我是為了你。”

孟如寄點頭:“你承認了,我才好想,我要怎麽還你這個人情。”

“這是我的選擇,不是人情。”牧随道,“你不必還。”

孟如寄嘆氣:“所以,你為什麽會做這樣的選擇?趁我入局,不見所蹤,莫離被困,雲海遮掩,你獨自對上盞烨,多的是手段除掉他,還能瞞天過海。你為什麽……要選擇救我?”

夜空下,安靜了好久。

孟如寄都以為牧随會忽略這個問題了。沒想到,她卻聽到了與她一樣的同樣一聲嘆息。

“我也不知道這個為什麽。”牧随望着她,神色間是毫無遮掩的無奈,他苦笑道,“當我反應過來時,就已經在你的身邊了。”

他好像,也很苦惱。

孟如寄看着他,竟看得愣住。

地上的喧嚣與光亮是地上的。

此時此刻的夜空之下,只聞微風輕撫衣衫的聲音。

莫離說,牧随的命,是“迷途者”。

但這是第一次,孟如寄看見牧随把自己的迷茫與困惑擺在她的面前,在一場生死劫難之後,在即将衆叛親離之前。

牧随被她逼迫着,卸下了僞裝,褪去了幾乎嵌在臉上的“面具”,但又好像他是主動揭開了層層包裹住他自己的盔甲。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這樣的選擇,但他就是來救她了。”

孟如寄也不知為什麽,此時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低着頭,眨了眨眼睛,這才覺得自己腰間的手有些滾燙得灼人。

“要不……”孟如寄也鬼使神差的開了口,“你就說,戾氣是我的吧。”

不知該怎麽回應這分“人情”,孟如寄只能想到以背上“黑鍋”,來表示她最真誠的……謝意……

牧随聞言,默了半晌:“你就不怕,我故意示弱,就為引你說出這句話。”

孟如寄想了想,這還确實是牧随能幹出來的事……

但是……

“那我就認了。”孟如寄道,“剛才一直忘了說……”她望着牧随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謝謝你來深淵裏救我。”

牧随一怔,他望着她微微彎起來的眉眼,恍惚間感覺,夜空中所有星星,都落入了她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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