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牧随帶着孟如寄從夜空中落下。
逐流城的主殿被毀了一半,但逐流城還沒受到很大的波及。
孟如寄想要找盞烨,牧随便感知了盞烨的氣息,來到了姻緣樹下。
她已經聽過很多次姻緣樹了,甚至還看到過牧随擺出的姻緣樹幻想,但當這棵樹真實的出現在孟如寄面前時,她還是感受到了震撼。
樹冠巨大,好似籠在頭頂的雲朵,上面結了許多花骨朵,誠如妙妙所說,已經到了姻緣樹花開的季節了。
在粗壯的樹幹中,隐隐流動着一絲絲紅色的光芒。
每一根光芒都連接着兩個人的名字,字很小,卻很清晰,有的姻緣光芒耀眼閃爍,有的卻暗淡難辨。
孟如寄沒有費什麽功夫,就在樹幹上看見了自己和牧随的名字。
不為其他,只因為他們現在是樹上最亮眼的兩個名字,小小的,卻散發了刺眼的光。
“這樹是在用愛發光嗎?”孟如寄沒上心的随口揶揄了一句,“好似咱倆愛得挺深。”
牧随落地就瞥見樹上的字了,但他沒說話,此時聽了孟如寄的打趣,他也仍舊沒說話,只是目光在那“用愛發光”的名字上,多瞥了一眼。
先前天上打得亂七八糟,聲音響得驚天動地,這才安靜了沒一會兒,城中許多人都還沒出來,所以這姻緣樹邊上,也沒有人,只有……
“你是如何用戾氣與那天神聯系上的?”
孟如寄繞過了粗壯的樹幹,看見了後面莫離正半蹲在盞烨面前,肅容問他,“什麽時候聯系上的?”
就知道,這老人家救他,必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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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寄轉眼看另一邊的盞烨。
此時他靠着樹幹坐着,身形萎靡,發絲披散,就好像一只被丢棄的木偶,狼狽中透着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及至聽見了孟如寄的腳步聲,一言不發的盞烨動了動耳朵,微微擡起頭來。
被傷疤覆蓋的臉此時蒼白得毫無人色。
盞烨看了眼孟如寄目光又轉到了她身後的牧随身上。
“我總做一個夢。”無論莫離怎麽問都不開口的盞烨,此時對着牧随沙啞道,“從那冰湖被孟如寄救回後,我總是夢見,混沌裏,衆天神以冰錐破開我皮肉,刮我筋骨。我以為他們在賜我戾氣,在授意于我,讓我殺了所有人。我以為他們選了我。卻原來……我看到的是你的過去,拿到的是你的戾氣,聽到的……是你的使命。”
盞烨此言,令孟如寄一驚,她側頭看向身邊的牧随。
牧随面色似冰,卻并沒有反駁盞烨。
孟如寄心頭更是一緊。
她倏爾想起了之前的許多細節,牧随對荒野神像的态度,對救人舉動的遲疑與質問……
若盞烨說的是真的,那……真正要殺光所有“人”的,其實是牧随。
他才是要滅世的那個“人”?
“我做的,本該是你要做的事,但你卻選擇了阻止我,背棄神明、使命。”盞烨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因為什麽?”
盞烨看向了孟如寄。他像是在絕望疲憊中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一般,頓了頓。
孟如寄卻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自在。
盞烨繼續道:“若世間都是她這樣的人,我或許,會對這裏有那麽一點的喜歡,但……很可惜。”盞烨垂下頭,“大多數人令人厭惡,稍後,你應當就能見到了。”
盞烨望向牧随的身後,似乎已經聽到了聚集在一起,向這邊湧來的腳步聲。
“你背棄自己的使命救了他們,但他們卻會臣服于心中的憂怖,然後找個他們都接受的,自诩正義的理由……處決你。”
“我早見過了人心。”牧随淡漠道,“不需你來教我。”
盞烨聞言,微微笑了笑:“可你現在沉溺于溫暖之中了。你不像我,我是選了這條路,但你……你是被這條路選擇的。我看過你的過去,你擺脫不了的。”
牧随眼眸微垂,似被盞烨的話刺中。
夜風吹拂,姻緣樹上似有花開了,花瓣被風吹拂,徐徐落下,盞烨望着面前的飛花,眼中最後的一點光亮,都徹底熄滅。
“其實我知道,我會失敗。”在象征愛意的這棵樹下,盞烨閉上了眼睛,“孟如寄,我學不來你,我原諒不了太多事。我不願與這樣的大多數人生活在同一世間。我偏激,對,我與這世界,都看不上彼此。”
話音漸弱,盞烨那雙好似永遠帶着恨意的眼睛,再也沒睜開了。
孟如寄有些錯愕,在盞烨身邊的莫離卻掰開了他的掌心,在他掌心之中,藏着一枚無留之地的銅板,銅板上,術法的光芒剛剛隐沒。
“他哪來的錢?”孟如寄不解。
“無留之地的錢是人的念,他最後的念凝聚成了一個銅板,了斷了自己。”莫離嘆氣,望着盞烨已經開始漸漸化作光點飛散的身體,悵然一笑,“線索又斷了,要問一個天神的去向,真難。”
孟如寄看着垂着頭已經了無生息的盞烨,她穿過飛花與盞烨化作的光點,走到了莫離面前,擡手向莫離索要:“給我吧。”
莫離給了孟如寄:“怎麽?故人離去,還是傷感了?”
孟如寄沒說話,接過銅板後,在手掌中一捏,轉瞬間,銅板也化作了齑粉。
莫離一怔,那方的牧随也面露意外。
“要走,全都走。別留下念頭。”
孟如寄擡手一揚,粉末跟着光點,纏繞着,漸漸融合在了一起,它們一同飄飄搖搖飛向遠方,最終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
“現在,該輪到捋你的事兒了。”孟如寄目送所有光芒消失後,她只閉眼靜了一瞬,随即轉頭看向牧随。飛花掠過,也亂不了她的眼眸,“夫君,給個說法吧。”
“你要什麽說法?”
“你的戾氣、過去、目的。什麽都要。”
“可我現在,卻不一定有時間與你說。”牧随側頭,看向遠處,“盞烨說的大多數人,怕是已經快到……”
“城主哥哥!”一聲響亮的壯漢怒喝傳來。
聞聲識人。孟如寄都不用轉頭,就知道從自己身後狂奔而來的是誰。
腳步震動大地,兔子一記滑跪倒在了牧随腳邊,他痛哭流涕,抱住了牧随:“城主哥哥!你怎麽!你怎麽就用戾氣了呀!你不是一直想藏着的嗎!現在所有人都看到了!咱們怎麽收場啊!”
聽到他這話,孟如寄驚訝,牧随更驚訝。
“你知道!?”孟如寄錯愕。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牧随冰冷的聲音問出的範圍更精準。
莫離在一旁吹了個口哨:“寵物都知道夫人不知道。”
孟如寄左邊的耳朵聽到了,然後下意識的橫了牧随一眼。
牧随感受到了,咬牙呵斥兔子:“答話!”
“您上次來的時候,我可是你的懸命之物啊!”兔子痛哭流涕:“你睡覺都不避着我的!我怎麽會不知道!”
孟如寄了悟:“哦。”
兔子繼續輸出:“我還知道你的隐忍與痛苦,你的掙紮與不安,我……”
牧随一擡手,一巴掌抓住了兔子的嘴,将他所有的話都摁回了喉嚨裏。
牧随的手很修長,放到孟如寄臉上能将她整張臉都抓住了,但放在兔子的臉上,堪堪抓住了腮幫子還有點勉強,畢竟人家是有絡腮胡的……
牧随閉上眼,似乎回憶了一下過去,又似乎在控制情緒。最後,他睜開眼睛發問:“留你還有用嗎?”
“有!”兔子立馬道,“我是來帶消息的!城主哥哥!先前你去臨岚山找洛迎風要錢的時候,不是還讓洛迎風去通知無留之地所有有頭有臉的人,讓他們知道了逐流城的危機嗎!然後大家就都知道了!”
“說重點。”
“然後天上出現那個大洞的時候,有識之士就都紛紛出手,牽制住了那個洞,那個受傷的洛迎風都來了我們逐流城旁邊!”
“重、點。”
“重點是!你先前用戾氣在天上做的那麽大的動靜!那些正在幫忙補洞的有識之士全都看到了呀!他們都在往這邊趕了!洛迎風來得最快!怕是都要到了!”兔子急道,“那個壞女人的舊相好已經想辦法去拖住一撥人了。”
莫離插嘴:“我這第二個女婿還挺靠譜。”
孟如寄吼他:“你閉嘴,別添亂!”
牧随斜了莫離一眼,又轉頭看兔子:“這就是你的重點?”
“對呀!城主哥哥!他們那麽多人來逐流城,知道你有戾氣,一定會對你不利的!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啊!哥哥!”
聽着兔子雄渾的聲音在夜色與飛花裏喊出這句話,牧随嘆了口氣。
孟如寄也揉了揉眉心:“你的重點就是來問怎麽辦?”
“對呀!”
孟如寄看了眼牧随:“好寵物,真會幫你耽誤時間。”
“壞女人你什麽意思!?”
孟如寄根本沒搭理他,幾步邁到牧随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這動作堅定幹脆,讓牧随有幾分愣神,看向孟如寄,孟如寄只顧着吼兔子:“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帶你哥哥我夫君跑路啊!不然在這兒等人來抓嗎!”
“這就是逐流城,是城主哥哥的地方,你要讓我城主哥哥跑哪裏去!?這不是長他們那些人的志氣嗎!”
孟如寄比劃了一下拳頭:“你再不去像葉川一樣,幫你城主哥哥引開一些人,我現在就在這兒開火做爆炒兔肉!”
兔子被吓得下意識的縮了一下,他轉頭看向牧随。
牧随卻根本沒有發言的機會,直接被孟如寄牽着手拉走了。
孟如寄一邊疾步走一邊喊道:“老家夥跟上!”
莫離比兔子識趣,立馬應了一聲“哎”化為石頭,鑽進了孟如寄的腰帶裏:“剛從天上接住那盞烨,可費了我不少功夫,我得歇歇。”
孟如寄只顧拽着牧随往一條小道上走,沒有搭理莫離。
兔子被孤零零的留在了姻緣樹下,他望着被孟如寄逮走的牧随,看到了牧随沒有一絲反抗,看到他落後孟如寄一步,卻一直側頭注視着孟如寄,還看到了牧随微微彎起的嘴角。
最後兔子回頭,看見了姻緣樹上,光芒亮得刺眼的那兩個名字……
不。
準确的來說,是一個名字——“牧随”。
因為這兩個字太亮了,以至于讓旁邊的孟如寄三個字都顯得比別的字更亮一些。
兔子氣得跺了跺腳:“城主糊塗!”
兔子還是認命聽從了孟如寄的安排,去引人了。
而另一邊,被孟如寄拉走的牧随,跟着孟如寄,順着逐流城的階梯向下,走到了一個小巷裏。
逐流城依山而建,主殿處在最高的地勢,下面便是姻緣樹所在的一處平臺,再往下便是民居。民居排布,多有小巷,交錯縱橫貫穿整個逐流城。
孟如寄沒走一會兒,在黑夜裏便有些打不準方向。
“狡兔三窟,你還有窟嗎?”她問牧随。
寂靜的小巷裏,牧随看了她的眼睛一會兒,才道:“不用躲,左右戾氣已經暴露,便不必再瞞。他們敢來,我便敢殺。”
孟如寄聞言,翻了一個白眼:“殺多少?”
“多少人想殺我,我便殺多少。”他問孟如寄,“他們,你也想救?”
孟如寄沒好氣的狠狠捶了一下牧随的胸口,牧随對她根本沒有防備,被這一重捶捶得悶咳一聲,牧随忍住了喉嚨間的腥甜。
“救他們?”孟如寄冷諷道:“真以為我看不出來?那麽大個堕天陣,你說毀就毀了?你是會用戾氣,但戾氣會讓你變成不死之身嗎?”
牧随挨罵了,沉默不語。
“我現在只想救你!”
孟如寄罵完了牧随的逞強,然後便不再看他,她仰頭望天,只見天邊已經有金光飛過,定是無留之地的“有識之士“其中之一已經趕到了。
先前他們算是遠距離攜手抗敵,力挽狂瀾,救了無留之地,但現在來的卻不知道是敵是友。
盞烨其實說得也沒錯,人心晦暗,總是難測。
“後面來的人只會多不會少,但他們暫時應該會只往逐流城趕,咱們先出城總沒錯。”孟如寄問牧随,“出城的路你之前建城的時候有埋個隐蔽的嗎?”
牧随沒回答。
孟如寄奇怪,轉頭看牧随,卻見這個人,竟然在這麽危急的情況下,還盯着她看。
“問你呢。”
“你想救我?”
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
孟如寄有點氣:“不然我是在幹什麽?玩躲貓貓嗎?”
“盞烨的話你都聽到了。你明白他背後的意思是什麽。”
孟如寄一怔,随後沉默片刻:“很難不明白。”
想要滅世的盞烨只是錯會了天神意思的凡人。真正擁有滅世使命的,是牧随。
“那你也願意救我?”
“我這不是在等救你出去之後,聽你與我細細道來麽?”
牧随聞言,也默了片刻:“我說什麽,你便願信什麽嗎?”
“當然不。”孟如寄立即反駁,幹脆利落,“我有自己的判斷。”
牧随倏爾笑出聲來:“孟如寄,你的性子,很難讓人不喜歡。”
孟如寄又翻了個白眼,瞥見天上來了第二道金光,她一邊觀察一邊搭了一句:“是,可惜我夫君總是與我不對付,不喜歡。”
“我喜歡。”
孟如寄盯住天空的雙目便失神了一瞬。
她回頭望向牧随。
牧随沒有躲避。
孟如寄壓住心頭的彈跳,她故作冷靜克制道:“千山君,這不是你訴說心意的時候。”
“嗯。”牧随點頭,也一起望向了天空,看着第三道金光來道,他道,“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