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

第 74 章

孟如寄想趕路了,還剩兩天的行程,沒一會兒他們就到了……

因為孟如寄用錢了。

術法一起,乘風萬裏,早上開始飛的,還沒過午,一行人已經落到了奈河尾端。

只是這一路上,相較于昨天,孟如寄有些過于安靜了。她甚至都沒有跟牧随乘同一道風,兩人拿着錢各飛各的,路上也沒什麽交流。

葉川被分了點錢,禦風飛跟在兩人後面,兔子化作兔子的模樣被葉川抱在懷裏,莫離也變成了石頭的模樣被兔子抱在懷裏。

兔子看着面前的兩人,紅紅的眼睛裏面是大大的不解:“這個壞女人,昨天說得那麽信誓旦旦,纏得那麽不分不離,今天我這一醒來,怎麽就變天了?”

一般石頭莫離是不會發聲的,但他忍不住發了:

“過頭了。”

“什麽過頭了。”

“就是到她自己的極限了,她也得緩緩。”

兔子的兔唇蠕動,罵罵咧咧:“這壞女人真沒恒心。”

葉川挑了挑眉,沉默沒有搭話,只是目光從前方兩人的背影掠過,看向了倒流的奈河。

奈何尾端,濡尾草蔭,四周潮氣越發重了起來。

向天倒流而去的奈河在這個角度看上去,好似有幾十裏寬,河水都變作了煙霧,一層一層往上湧,好似一個巨大的倒流向上的瀑布。

煙霧之中夾帶着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地上飛向天,最終消失在了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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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面宏大,但卻寂靜無聲,一如時光的洪流,悄無聲息的在耳邊走過,不留痕跡卻又處處是痕跡。

孟如寄仰頭望着奈河,一時卻有些看呆了去。

直到她眼角餘光看見一個人影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側。

孟如寄才回神,看向身邊,這是一個陌生男子,他靜靜立在遠處,垂着頭,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思索什麽,神色間,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孟如寄看向四周,這一看,她不由有些心驚……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廣袤的草地上,竟然出現了好多人影,男女老少,他們都立着不動,有的忽然出現,有的忽然消失,出現的人神态各異,但卻同樣的安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或者說……沒有一點氣息。

“這是什麽?”孟如寄被眼前的場景震撼,一時都忘了這一路上來的尴尬,她問身側的牧随,“你來過此地嗎?你知道嗎?”

牧随仰頭望了眼頭頂的日光:

“是奈河裏的那些光點。”

“光點?”

”只有在白日的時候,才會在這片草地上看見這般光景。”牧随望着面前的人,聲色平緩,靜靜敘述。

“他們都是無留之地已經逝去的人,他們歸入奈河,化為光點,向天際而去,經過這一段向上倒流的路徑時,日光偏差,會将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都映射到這片草地上。”

牧随說着,孟如寄忍不住擡手,想去輕輕觸碰身側的男子,但她的手卻似穿過午後斑駁的陽光一樣,從男子胳膊裏穿過。

緊接着,一陣煙霧波動後,男子的光影消失。

“奈河裏……那些光點是這般模樣……”孟如寄仰頭,再看那些光點時,卻又有了不同的感受。

“這是他們在這世上留下最後的餘晖。”牧随看她,“你是最後見到這些人的人。”

“本來許多人見面,遇見就是最後一面。但你這樣一說,倒還有些別樣感受。”孟如寄望着草蔭裏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的人影,道,“他們沒見過我,我卻見過他們。也算是一段奇妙緣分。”

孟如寄繼續向前,她專注的看着面前的人影,所以沒有看見,在她身後,牧随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她穿過迷霧又走入陽光的間隙。

忽然間,孟如寄回頭了,黑色的眼瞳映着透過霧氣的光,帶着朦胧望進他的眼瞳。

不知為何,牧随卻似有些接不住她的目光,他微微別開眼去,但又好似有線牽着他的眼睛,将他的專注力又牽到了孟如寄身上。

他只能控制自己的眼睛沒有看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餘光不看她。

孟如寄卻對這些心思一無所覺。

“你要尋的人住在這樣的地方,應當也是個奇妙的人。她的要求恐怕不好達到。”她說。

牧随望着遠方答道:“勢在必得。”

“像我對你一樣?”孟如寄順嘴就說出來了。

她心裏一直記挂着自己的目的,夢裏都在排練怎麽撩撥牧随,這話接得也是十分的自然。

但這話說完了,牧随沒有接茬。

潮氣氤氲的草地上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牧随望着遠方,但孟如寄不知為何,卻總覺得他好像沒有在看遠方,她在沉默裏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孟如寄不知道牧随此時在想什麽,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剛才的那個吻了……

微熱的體溫,幹燥的唇瓣,特屬于他的氣味……

以及,大腦中,無法遏制的又冒出了那個字——

“辦!”

“辦!”

“辦!”

孟如寄閉了閉眼,定了定神。

愛情好可怕!

撩撥人也好可怕!

她感覺現在她好像才是性格偏激,迷失自我,走向極端的那一個。

“哎!”後面,來自兔子的一聲叫喊打斷了孟如寄的情緒。

牧随和孟如寄看向後方。兔子抱着石頭從葉川身上跳了下來:“石頭說他不往前面去了。他說他不太想見到裏面的那個人。”

“你也有怕的人?”孟如寄想了想之前莫離的表現,又看了一眼身側的牧随,“罷了,左右是我與他的争鬥,你不去就不去吧。”

“我也不去。”兔子道,有些扭捏,“城主哥哥上次來的時候,我雖然還沒有化成人形,但該記得的事情我都記得的,裏面的婦人好可怕……”

孟如寄挑眉,目光在兔子和牧随之間轉來轉去:“你們上次來,有故事?”

“她給城主哥哥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他生吃了我!”

孟如寄聞言,一時啞然,目光又繼續在他們之間轉了一會兒。

“還好城主哥哥心善!沒聽,走了!”兔子如此感動的說着。

“說實話……”孟如寄小聲問牧随,“他那時候要不是你的懸命之物,現在這日光照出的影子裏面是不是還會有一只兔子?”

牧随瞥了孟如寄一眼,沒搭理她,只對兔子道:“這一次你與我本不相幹,不跟來也無妨,回逐流城亦可。”

言下之意,來去自由。

牧随言罷,轉身繼續向草地深處行去。

兔子聽了有些難過,但并不多,他立馬支着耳朵對牧随喊道:“城主哥哥我在這兒等你出來!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也一定記得來找我!我就在這兒!”

牧随沒有回頭,就像沒有聽見。

孟如寄跟着牧随走了兩步,打量他的側臉,見他情緒是毫無波動,孟如寄問:“兔子算人嗎?在你的抹殺計劃之內嗎?”

牧随沒有回答,但身後卻傳來了葉川沉靜的聲音:“妖亦同人,已有人性。自然算在其中……吧。”葉川眸光掃向牧随。

牧随腳步一頓,與葉川四目相接。

“你怎麽跟上來了?”孟如寄回頭看葉川,“你要同我們一起進去?”

葉川挪開目光,神色鎮靜的對孟如寄道:“是我把你們送到這裏來的,我一定會想方設法達成你的願望,把你送回去。”

他之前就這樣說。孟如寄沒有疑心。

“你不求千金,去也無用。”牧随盯着葉川道,“裏面的人不會允許求千金之人,接受他人幫忙。”

“那我便同求千金,若我有幸拿到千金,我定雙手奉上。”

孟如寄聽到這話,眉梢微微一挑:“葉大河,你不會有其他想法吧?”

葉川望着孟如寄,漆黑的雙瞳,好似一眼就能看穿:“孟姑娘,若是憂心,我不去就是。”

孟如寄撇嘴:“不管你有什麽想法,千金現在不屬于我也不屬于他,我沒有任何權利阻止你去求。只是你莫要打着為我好的幌子,欺瞞于我。”

葉川一怔,片刻後,道:“我是真的不想要千金。”

“行,你說,我信。”

“老婦人倒是第一次聽到有人不想要千金。”

濡尾草蔭的一團團拂地而過的薄霧後,忽然顯現出一個人影,人影有些佝偻,在許多光影凝成的人中,她是唯一能行走的那一個。

霧氣散去,陽光落在來人身上。孟如寄這才看清,來人是一位幹瘦的老婦人,她拄着拐杖,雖然身形已有佝偻,但頭發卻梳得服服帖帖,衣衫幹淨整潔,甚至沒有一絲污漬與褶皺。

見到來人,牧随微微颌首:“林夫人。”

“又見面了,千山君。”林夫人道,“我聽聞你已經千金買命離開了無留之地,如今卻又為何回來,甚至走投無路,再次尋上了我?”

牧随沉默片刻,答了兩個字:

“命數。”

林夫人冷笑:“好一個命數。莫站着了,你我也算故人,進來聊。”

林夫人轉身向迷霧深處而去,牧随跟上,孟如寄也沒有耽擱,走了兩步,卻發現少了點什麽,她回頭,但見葉川還站在原地,盯着林夫人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陽光透過霧氣落在他身上,好似他也是那光影中的一員。

“葉川?”孟如寄喚他,“發什麽呆?”

“哦。”葉川點點頭,也跟了上來。

“你怎麽了?”孟如寄奇怪的打量他。

“命數……”葉川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他重複了這兩個字,“我只是覺得,牧随公子這兩個字,答得太妙了……”

穿過迷霧,行至濡尾草蔭深處,走過一片灌木林,便看到了林夫人住的地方。

一個簡單的小院子,主屋、廂房、竈房一應俱全,就好似人間最普通的一戶人家。只是院子過于整潔,一塵不染,又少了一些普通人家的生活氣息。

林夫人帶着三人走回院中。石桌石椅正好坐下四人。

她端坐主人位,手法娴熟的為三人倒上了茶,一滴未多一滴未少,每人杯子裏的茶水,都在同一高度。

“除了千山君,還有兩位新面孔。”林夫人這才将目光從孟如寄和葉川臉上掃過。

孟如寄禮貌的點了一下頭,林夫人掠過了她,目光在葉川臉上停留了一下。

“這位公子,可與我見過?”

葉川默了片刻:“我才來無留之地不久,未曾見過……林夫人。”

“倒是有緣,我一見你,便覺有些面熟。”

葉川沒再答話,低頭端了手中的茶,正要喝下,林夫人笑了笑:“茶中有咒毒。”

送到嘴邊的茶杯頓住,葉川擡眸,目光薄涼的看向林夫人。

“不必氣,你們三人都一樣。”

孟如寄早猜到了,要拿這千金果然不容易,這婦人脾氣真是古怪,好聲好氣的說着話,不動聲色的就下咒毒了。

“林夫人直言吧。”孟如寄望着林夫人道,“我們要求千金,自然按你的規矩來,請指教。”

林夫人這才多看了孟如寄兩眼:“倒是來了個飒爽的姑娘。你的性子,你從我這裏拿千金,恐怕比你自己出去賺要難受千百倍。”

“林夫人,此前你不是說了嗎——走投無路。”

林夫人聞言,笑了笑,又轉頭看向牧随:

“是,你們都該一樣。”林夫人點了點茶壺,“我這裏的規矩,千山君聽過,要想拿我的千金,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必須對我言聽計從。”

“言聽計從。”葉川若有所思的重複了這四個字。

孟如寄也皺着眉頭嘀咕:“一個月?”

“做不到?”林夫人開始收撿面前的茶杯,“我不強求,你們盡可自行離開。”

林夫人的手伸到了牧随面前的茶杯上,牧随擡手摁住:

“林夫人提要求便是。”

林夫人收回了孟如寄和葉川面前的茶杯,牧随的那杯,她任由他壓着。

“第一個條件,喝下這杯帶咒毒的茶。若這一月內,有人違背我的命令,就會咒毒發作,當即暴斃,死相……不會太好看。”

此言一出,孟如寄與葉川都沉默了。

牧随也眸光寒涼,望着林夫人。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灼。

林夫人只盯着牧随:

“千山君勿怪,你上一次來是沒有這個規矩,但那已是許多年前了,這些年我也實在有些膩煩了,索性設置了這門檻。想要千金買命卻沒想好自己能為這條命付出什麽的人,不用浪費我的時間了。千山君,怎麽想?”

院中,沉默半晌,牧随沉穩的聲音打破了這靜谧。

“這規矩很好。”他說着,握住杯子,送到了嘴邊,眼看着要一飲而盡,孟如寄猛地起身,一把蓋住杯口,近乎用蠻力将牧随的手和杯子都摁回了桌上。

“嘭”的一聲,杯子沒碎,裏面的茶也因為被孟如寄的手掌蓋着,沒有溢灑。

孟如寄死死盯住牧随:“你想清楚了沒有?一個月,言聽計從,暴斃而亡,你知道她會讓你做什麽!?”

林夫人神态平靜,見怪不怪,她沒看兩人,只閑來無事一般,用指尖抹去桌上的塵埃。

葉川目光在幾人之間游走,未置一言。

牧随擡眼望着孟如寄:“我說了,勢在必得。”他揮開孟如寄的手,不由任何人阻攔的,一口将帶着咒毒的茶飲盡。

孟如寄心頭一跳,又急又怒,一時間竟然說不出是在氣牧随的一意孤行還是在擔心他當場暴斃。

而就在牧随放下茶杯的那一瞬,孟如寄從林夫人身前也搶來了一杯茶。

林夫人沒有阻止,牧随雙目一瞠,卻也同樣來不及阻止了。

熱茶下喉,滾過喉嚨,清茶香氣撲鼻,但卻帶着刮喉的疼痛。

這絕對不是在詐他們,是真的有咒毒!

而牧随剛才竟然表情都沒變一下……

孟如寄仰頭将茶喝完,咬牙忍住了從喉嚨到胸膛一直延伸到腸胃裏的絞痛,她看了眼錯愕的牧随,他與她方才的神色幾乎一模一樣。

孟如寄冷笑一聲,随後望向林夫人,将空杯輕描淡寫的還給了她。

“來,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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