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 77 章

又一日,孟如寄喂羊,吃飯,回屋睡覺,過得平淡無奇……因為沒有見着牧随。

如此三日,孟如寄一直沒見到牧随。他精準的躲避了每一個孟如寄出現的場景。

孟如寄早晨出門牽羊不見他,草地裏放羊不見他,放完了羊晚上回來睡覺依舊不見他。孟如寄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這日牽着羊出門前,孟如寄忍不住問林夫人:“是不是世上沒有牧随這個人,這濡尾草蔭只有我一個人來了?”

林夫人笑了笑,拿出了自己的木板:“這三日牧随都早早的喂飽了羊,比你早回,他已經得了三分了,孟姑娘,你再不努力,與千金可就無緣了。”

孟如寄聽罷,麻溜的牽羊走了。

然而草地裏,又是孟如寄尋不到牧随的一天。

“他的羊到底在哪兒吃飽的!?”孟如寄很生氣。

而在她沒見着的霧氣深處,快到奈何邊上的位置,這裏水草尤其豐盛,只是因為霧氣太重,以至于在不遠處看來,這裏幾乎已經成了奈河的一部分。

牧随手裏套着繩索,繩索的一頭套着他的羊。這裏确實離奈河太近了,若他不将羊拽着,或許羊就會一頭栽入奈河裏,然後被沖到天上去。

牧随躺在一個斜坡上,另一只手墊着腦袋,望着向上的奈河,在他這角度看去,奈河似真的席卷了他,拉着他,要送他上九天。

他放空了大腦中所有的思緒,只單純的關注着奈河的流向,星點的騰飛,還有呼嘯的風聲,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靜谧而有序,但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了唇上一熱!

那些倒流的河水、騰飛的星點似乎在他面前雜亂的排布起來,一下就變成了孟如寄的臉,然後風聲也亂了,亂成了她那天晚上的聲音——

“你是不是比昨天更喜歡我了一點?”

牧随猛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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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

這幾天時不時就鑽進他腦中的畫面和聲音。

不管他在幹什麽,如何放空,怎麽靜心,他的心神似乎不願被他的意志控制。

他的心神……總是在重複那一幕,那些話,順帶幫他重溫他并不想重溫的熾熱溫度……

牧随用手背蓋住自己的嘴唇,狠狠抹過,似乎這樣就能抹去那灼熱,但卻因為太過用力,而讓嘴唇的感受變得更加的具體。

“小随……我覺得你有……”

孟如寄又在他腦中說話了……

太煩人了……

牧随索性坐起身來,有些焦躁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我覺得你有……”而此時,一道男聲竟然真實的出現在了耳邊!

不是幻聽。

牧随睜眼,擡手就将身側的人擒住,身形一動,一個過肩,直接将他摁于身下。

“啊啊!有點不對勁啊你!”莫離被摁得臉貼在地上,哀哀叫痛。

見是他,牧随一怔,卻也沒在第一時間放手:

“你為何到此處來?”

“幾日不見了,也沒有音信,我這不是想繞個路,去找你們……”

聽到這個回答,牧随才将莫離放開,重新坐到了一邊,擦了下被莫離說過話的耳朵。

莫離揉着胳膊爬起來:“你怎麽回事?你真不對勁啊,你怎麽在這裏放羊?孟如寄呢?”

“在另一邊放羊。”牧随冷漠的答了,“這裏用不上你,你回去,等着。”

莫離都聽呆了:“無留之地來的修仙者是越來越多了,外面人間不知亂成什麽模樣,你們在這兒放羊?那老太讓你們放羊?就這?”

聽他越來越激烈的質疑,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是外面人間亂了更讓他生氣,還是林夫人只讓他們放羊更讓他生氣。

面對莫離的不滿,牧随只回以淡漠的目光。

“罷了。”莫離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是我老了,找錯了人,我與你說這些作甚,我該去找小孟才是。”

“站住。”

莫離依言頓住,挑眉看他。

牧随扯了一下要踏入奈河邊緣的羊,讓它往回靠了一些,然後又冰冷的對莫離道:“不要給她出馊主意。”

莫離聞言,眉毛挑得更高了。

“你說的,是哪個馊主意?”莫離眼神開始變得意味不明,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牧随,“我這幹女兒難道真聽了我的建議,對你……”

牧随眸光寒涼,像箭一樣直刺莫離:“不管她做什麽,都不會影響我的決策。你再與她說一些莫名的話,便休想只坐岸觀火。”

“千山君在點我,想引火燒我?”莫離笑了笑,“可我從未怕過引火燒身,或者說,我一直都在火中。”

一直都在火中……

這話讓牧随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孟如寄,她說她從沒想過全身而退,還說她不是執棋手,更是局中人。

她……

幾乎将她也動心了,說到了嘴邊。

牧随微微颌首,沉默下來。

見牧随神情思索,眼中情緒似有恍惚,莫離微微一笑,卻是一拂衣擺,卻是又坐下了:“我看小孟這幾日有點成效。千山君,便不要再否認心中情愫了。”

“我本也沒否認。”牧随拉了拉羊,如是說,“我只覺你們的把戲,稚嫩又無用。”

莫離撐着腦袋打量牧随,看了許久,他忽然道:“千山君,你見過人神嗎?”

但聞這兩個字,牧随瞥了莫離一眼。

“自冰湖出封印,我再未見過任何神明,包括你口中的人神。”

“你要是見過她,你就知道,你現在的模樣,與她有多相似。”

“是該相似。”牧随淡漠回應,“待我離開無留之地,來這兒的人,應該也會越來越多。”

莫離搖搖頭:“我是說,你與兩千年前的人神很相似,同樣的迷茫。”

牧随瞥了莫離一眼。

莫離望向倒流而上的奈河,神色間,帶着些許懷念:“你知道的,仙神之戰打了許久,人神橫空出世,帶領仙人,贏得了戰争,而後神族殒落,人族興盛……”莫離看了眼牧随,“算算時間,你是從那時候就開始在人間冰湖沉睡吧?從那時到你清醒,得有好幾千年吧……”

“嗯。”

“那你是應該挺恨人的。”莫離點點頭,又道,“但我不同……

“我本是半妖之身,我父親是魇妖,母親是修仙之人。從小我就聽了許多人的故事,人的堅韌、拼搏。在我阿娘的口中,打了數千年的仙神之戰,是一場對神明的反抗,人神是人族的英雄,是修仙者的精神圖騰。只是在我出生的時候,世上便只有人神的傳說,不見人神的蹤跡了。所以……你知道,當我第一次見到她,我有多震撼。”

“我看着她殺了一只吃人的大妖,然後莽莽撞撞的就沖過去了,我竟然跟她說,想去做她的侍奉童子……”說到這裏,莫離自己都笑了,“可那時我的容貌與現在也相差無幾了,早就過了做童子的年紀。可她沒有直接拒絕我,她想了想說,讓我試試。”

牧随聽着覺得荒謬,但也沒有打斷他。

配着羊吃草的聲音,莫離繼續道:

“我跟着她走了好些年,我開始逐漸認識這個人神,我知道了上天給她的命數——‘人成神,萬物滅’,我看看到她在宿命指引下,變得冷漠。

“她時常告訴我,人間大的仙門又如何吞并了小的仙門,有大能出世,又如何搶奪他人法寶靈器。山林間的靈獸靈草越來越少,因為修仙的人将天地靈氣毫無節制的濫用。”

“她想阻止,卻殺了一個,又見兩三個,然後她開始想,之前神明要毀掉所有人,難道是對的嗎?”莫離聲音不由沉凝下來,“而當她第一次出現這個想法時,這世上的第一只冥怪就出現了。因她而生的由戾氣凝聚的怪物。”

牧随想到了雪鏡崖上,他去尋冰封的孟如寄時,那山崖上的怪物。那些是人神操控的怪物。

“她控制了冥怪将它丢去了廣袤的神域。莫矣覺得,她好像要不可抑制的走向宿命的終曲了。而那時的她,還并不想殺掉所有人。所以為了鼓勵她,我跟她打賭,我說,我一定會對抗自己的命運,只要我做到了,那她也一定能做到。或許從那時起,我們才成為了真正的朋友。”莫離微笑道,“我給她造了一個夢……”

“成了無留之地。她還給了你內丹,讓你以後,殺了她。”牧随看了眼莫離,“這個你上次說了。”

“是當她走到‘滅萬物’那一步時,再殺她。”莫離撇嘴:“人老了,總喜歡念叨一些講過的話,多擔待。”

牧随轉了目光。

莫離想了想又道:“不過算算時間,你在仙神之戰末尾時陷入沉睡,那你到現在,年紀少說也有五千歲了,你才是真正的老人家啊。我家小孟吃虧了。”

牧随便又将無語的目光轉到了莫離身上:“你這張嘴,不想要,我幫你縫。”

“可別呀。”莫離便笑眯眯的掩着唇,身體仰了仰:“我重點還沒說完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很可惜也很後悔,在人神回神域之前,我沒能讓她有更多好的回憶。若有……她或許會晚一天,甚至哪怕只晚一刻走上這既定的命運……”

“有什麽用呢?”

“她會多快樂一天或者一刻。”

牧随沉默不語。

“我家小孟,現在或許就是在做這件事。”莫離盯着牧随道,“千山君,不要對我們小孟一直那麽推拒嘛。如果你像人神一樣堅定,一定會滅世,那在你親手創造的末世來臨前,歡愉幾刻,何嘗不可?”

牧随站起了身,将已經吃得懶洋洋的羊拽了一下,羊溫順的跟着他的力道走來,牧随瞥了莫離一眼:“我是迷途者,但你們也不要以為男女之情、世俗之誼變能夠改我目的。我不需要歡愉。”

看牧随要往回走,莫離也不急,就趴在地上,翹着腳對他喊:“但我家小孟怎麽辦啊,若她是真想用我的‘馊主意’,那她一定是喜歡上你了!你豈不是要辜負她的心意了?”

牧随沒回頭,帶着溫順的羊一直向前走,走入了迷霧深處。

“我注定會辜負。”

孟如寄抱着手,站在羊圈門口。

今天她的羊吃草的時候,她比羊還忙,急吼吼的将周圍的草都割了,全部喂到了羊的嘴邊,就差給它插根管子往胃裏送了。

把羊塞飽了,她又急吼吼的回到羊圈,羊圈裏,只有葉川在給羊梳毛。

牧随的羊還沒回來,這很好,孟如寄很滿意,然後她就開始抱着手等,打算使一招守株待兔。

正适時林夫人來了,看着孟如寄已經回來,便在自己的木板上給孟如寄記下了一分。

而此時孟如寄根本沒有看林夫人,林夫人覺得她這氣呼呼的表情有些好笑,便問她:“孟姑娘與千山君這夫妻做得奇怪。”

孟如寄搖頭:“馭夫之術沒學好,林夫人見笑了。”言罷,孟如寄忽然看向林夫人,眼睛亮了亮,“林夫人您見多識廣,也是過來人,要不給我傳授幾招?”

“我?”林夫人覺得好笑,“情愛一事我也并不通透,當初,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于是便尋了當時世上最厲害的一名修仙者與他雙修,孩子誕下後,我便一心放在孩子身上,對情愛并無懷念。”

“那……那名修仙者呢?”

“修行者本清心,他也只是需我助他突破修為而已,事成之後,我們再無瓜葛。”

“……倒是……各取所需。”孟如寄想了想,又問,“那孩子呢?”

“是個女孩,修行的天賦過人。”林夫人談及此,眸光也不由變得柔和下來,“我教她,她便學,學得也很快,修為很高……只是……現在想想,有些後悔”

孟如寄想讓林夫人再多說些,但還沒等她開口呢,旁邊一直在安安靜靜幫羊梳毛的葉川卻忽然插了句嘴:“時間不會倒流,林夫人後悔有何用?”

孟如寄心覺奇怪,打量了葉川一眼,葉川卻只是梳着羊毛,就好似真是閑聊時搭了一句閑話。

林夫人也看了葉川一眼,倒是沒有追究,只點點頭:“你說得對,都是過去的事了。”言罷,她又望向孟如寄,“孟姑娘,近來你與這羊相處如何?”

“很好啊,它很溫順。”孟如寄摸了摸羊腦袋,“我跟它處得不錯。”

“嗯。”林夫人應了聲,便又道,“那今日就殺了它吧。我想吃羊肉了。”

孟如寄霎時愣住。

卻見林夫人神色淡漠,好似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殺了這羊,是任務。”

腸胃裏,泛出了異樣的癢,好似回到了飲下咒毒的那日。

孟如寄知道這不是玩笑,是她的命令。

她看着林夫人,林夫人也望着她,四目相接,孟如寄笑了一聲:“好。”

腸胃中的異樣感暫消,林夫人走了出去。

羊圈裏,孟如寄看着面前的羊,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抱歉了。”

“你可以剜肉下來。”葉川道,“剜肉下來,再給它包紮傷口,可以讓林夫人今日吃上羊肉,也可以救它一命。”

“那以後呢?”

“以後,她再想吃肉,你便再剜一塊下來就是。”

孟如寄看着葉川,無言沉默了許久,最後只憋出了一句:“你是活閻王嗎?”

“它能留一命。”

“留一命,然後被你天天左一刀右一刀?”

葉川卻很嚴肅的望着孟如寄:“如果這不是羊,是人,你該如何?殺它,還是剜肉?”

孟如寄對上葉川的目光:“如果它是人,我會把刀,對準提出這個要求的人。”

孟如寄說罷,在羊頸項處一擊,羊暈厥過去,倒在孟如寄和葉川之間。

葉川看着地上的羊,眼睑微微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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