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
第 80 章
從夢境中走出,牧随看見窗外的月光正巧落在了他與孟如寄的身上。
相比無留之地的其他地方,在這濡尾草蔭裏,因為霧氣籠罩,所以透過來的詭異月光,顏色變得更接近人間的月色了。
牧随向右邊側目,看見盤腿坐在床榻上的孟如寄還與他十指緊扣着。
她仍舊閉着眼,不知還在夢境裏與那魇妖商量着什麽。
她沒出來,所以現在的房間裏有兩人,卻好似只有他一人,于是那些在人前被遮掩起來的情緒,此時便在牧随無意識間洩露了出來。
牧随的指尖也微微收緊,将孟如寄的手也扣住。
黑瞳中映着柔軟的月光,似将他眼睛映做了一汪水潭,他看着交握的手,感受着貼緊的掌心與她的溫度。
溫熱的觸感帶着酥酥麻麻的神奇幻覺,從掌中一路熨燙到心尖。
牧随垂着眼眸,指尖幾乎無意識的摩挲着她的手背。
其實……
想觸碰她的渴望,從未在身體裏褪去,他只是比之前更熟練的遏制了這沖動。
或許孟如寄不知道,她每一次靠近,他要用多少意志力去抵抗,就像她不知道,比起自己無法否認的心動,孟如寄對他的動心,更讓他意外。
她見過他的算計,也與他針鋒相對過,還知道他悖逆人世的可怕目的……
但她還是說,她是局中人,她心甘情願……
牧随本以為,像他這樣的一生,見過的所有人本都該是過客,或留下算計與仇恨,利益與逢迎,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見他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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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随目光落在孟如寄的臉上。
月色裏,孟如寄的皮膚似在月光裏泛起一層薄薄的微光。夜風徐徐,撩動她的發梢,鬓發飄動,在孟如寄臉上調皮的舞動。
孟如寄似乎覺得癢癢的,眉頭不自覺的皺起。
牧随便鬼使神差的擡手,将她亂飛的頭發撩到她的耳後。
直到做完這個動作,牧随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在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但他嘴角的弧度确實往上仰了……
另一只手強硬的将嘴角弧度拉下,牧随強迫自己冷下神色。
不應該……
他如此告訴自己,縱使他認了自己的心動,但失控,也不應該。
下一瞬,牧随感到孟如寄手微微一動,似要清醒過來了。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好似要隐藏自己所有情緒的小孩,飛快的将自己掌心抽離,然後熟練的從屋子裏翻窗離開。
于是等孟如寄醒來,屋裏空空蕩蕩,只留下了薄涼的月光與她。
孟如寄看看自己的掌心,又看了看窗戶,冷哼一聲:“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第二日清晨,孟如寄梳洗罷了從房間裏面打着哈欠出去。
今日霧氣中,院子裏也人影綽綽,看起來有一些詭異的“熱鬧”。
林夫人正坐在石桌邊喝茶,在她旁邊還坐着臉色冷漠的牧随,看他一臉不開心,孟如寄知道,他定是被林夫人“要求”留在這兒了。
但孟如寄很開心,她兩步邁了過去,坐在牧随的對面:“昨夜又去哪兒獨眠的呀千山君?”
牧随只掃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林夫人,似乎在提醒她,昨日“捅人”的慘烈場面。
孟如寄立即悟了,緊接着給自己倒了杯茶:“林夫人,今日早上想吃點什麽?”
一直不動聲色的林夫人這才将茶杯放到桌上,她看了兩人一眼:“不吃了,早上留住千山君,是想給你們兩人道個歉。昨日是我的要求,提的過分了。”
此言一出,孟如寄和牧随都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意外。
“你們是夫妻,我不該那般提要求,所以……”林夫人微微一笑,“今日我希望你們将關系彌合了。”
孟如寄眉梢一挑:“彌合?”
牧随心覺不妙,皺起了眉。
林夫人笑着點點頭:“對,孟姑娘之前不是也在向我尋求馭夫之法嗎?”
但聞此言,牧随目光掃向孟如寄。
孟如寄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轉向別的地方。
林夫人目光在兩人之間打量了片刻,笑道:“我确實也沒什麽辦法,唯一能想到的,能助你一臂之力的方法,那便是讓你們辦辦夫妻之事吧。”
此言一出,孟如寄和牧随都是一怔。
林夫人卻說得很坦然:“左右你們也住的是一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這……”林夫人放下了自己的茶杯,眸色變得鋒利,“是我得要求。”
音落,迷霧中的院子裏寂靜一片,就好似院中的三人都變成了來自奈河的幻影。
片刻後,是孟如寄最先反應過來,她一聲輕笑,然後看向牧随。
“小随,你看看,這姻緣誰都在撮合。”她語調輕松,帶着調笑,“怎麽辦?不辦,可是要死的。”
而牧随在領悟之後,臉色鐵青,他看着還笑得出來的孟如寄,更是氣得深吸一口氣。
孟如寄笑眯眯的繼續道:“小随,姐姐也沒什麽經驗,要不你多擔待?”
說着,孟如寄向牧随伸出手去,臨到半路,她掌風卻忽然一轉方向!
電光火石間,在牧随和林夫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孟如寄一把擒住了林夫人的頸項,徑直将林夫人從石桌上摁倒在地。
林夫人摔在地上,似乎吃痛,眉頭皺起,她望着控住她的孟如寄,在疼痛隐去後,她神色依舊平淡冷靜:
“孟姑娘,我幫你,你為何還如此對我?”
“我是喜歡他。”孟如寄直接認了。
旁邊的牧随聽得心頭一動。
孟如寄又接着道,“但這種事不該由別人強迫我怎麽做。我們小随也不喜歡。”
林夫人眉梢一挑:“那你,是要違背我的要求?”
她話音一落,孟如寄忽覺胃中一陣劇痛,胸腔血腥氣味翻湧,逼到喉頭,她死死咽下血腥氣,只在嘴角留下了一點點血跡。
孟如寄沒有半點怯懦:“對,我就是要違背你。”
林夫人望着孟如寄,卻沒有半分生氣,眼中甚至更有幾分欣賞,她歪着頭望着孟如寄:“你不怕死,很好,但你也得有違逆我的本事……”
她話音未落,黑色的戾氣便化作一只箭,倏地射向林夫人。
箭尖停頓在林夫人的眉心,僅有一寸,殺氣騰騰。
牧随開口:“解了她的咒毒,放她走。你的千金本也不會是她拿到。”
牧随出手救她,孟如寄本是心中感動,但又聽他這話,便含着一口血罵他:“誰說我一定拿不到!”
而還被孟如寄遏住咽喉的林夫人看見牧随操控的戾氣,雙目驚瞠,一直冷淡薄涼的面具好似被撕裂了一樣,她不敢置信的盯着牧随:
“戾氣?你如何會有神明戾氣?”
卻是獨居在此的林夫人還不知道牧随的身份。
但她的話也讓孟如寄和牧随意外,孟如寄直言:“你知道戾氣與神明的關系?”
林夫人根本不看孟如寄,只見她眸中露出殺意,擡手掐訣,一記殺招對着牧随便揮了過去!
可是……
風卷着霧氣在三人之間飄過,沒有任何術法的光芒從林夫人手中露出。
“我的術法……”林夫人錯愕的看着自己的指尖,“為何使不出來……”
孟如寄也奇怪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只有牧随轉身看向身後迷蒙的濃霧。
在牧随身側,戾氣形成了保護的結界,護住了孟如寄。結界上尖刺向外,對準迷霧。
霧氣之中,來自奈河的人影投射其中,靜靜矗立,有的随着光影變幻,閃爍着消失。
一個人影緩緩靠近,但孟如寄卻聽不到她的腳步聲。
好似她也是來自奈河的投影,并不真實的存在。
“千山君敏銳。”
霧氣裏傳來的女聲微帶沙啞,卻聽得孟如寄一怔,她腦中恍惚間憶起了她那次墜入奈河後,在河水裏看見的莫離記憶。
那個叫莫矣的人神,就是這聲音,帶着低啞,像是混着風聲在低吟,不似人間之聲。
微風吹拂,迷霧稍散,孟如寄終于看清了來人,身着一身素衣,簡單挽着頭發,但她周身卻微微散發着屬于神明才有的輝光。
正是……人神。
“莫矣……”孟如寄呢喃她的名字,像是在回應她,莫矣周身的輝光微微亮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這光芒閃爍的瞬間,牧随周身戾氣暴漲,将孟如寄護住,但那光芒卻攜着排山倒海之勢,與牧随周身戾氣在空中狠狠一撞。
撞擊的巨大氣浪幾乎在這瞬間将濡尾草蔭的所有霧氣都吹散,本在霧中投射的奈河人影也瞬間消失,就好似一剎那,将這裏歸于了死寂。
霧氣散盡,牧随周身的戾氣與莫矣身邊的輝光都褪去,他們都立在原地,眸光冷淡的望着彼此。
“千山君,我雖僅以神魂一縷來此,但你此前納了盞烨的戾氣,力量并未完全融合,與我動手,對你無益。”
牧随一聲冷笑,似乎并不打算與她多說,掌心一轉,又有戾氣在他身側聚攏。
孟如寄被剛才沖擊的氣浪掀倒在地,剛坐起來,她看見牧随掌中的氣息,她知道,莫矣說的話不作假,牧随掌中的戾氣像火焰一樣跳動,并不穩定。
于是孟如寄撐着胃中的疼痛,爬起來,拽住了牧随:“先看看她要幹什麽……”
莫矣也将手一轉,卻不再凝出術法,而是變出了一個青布做成的錢袋。
“林夫人的千金已在我這兒。”莫矣道,“我是來助你回人間的。”
見莫矣手中拿出了這個東西,牧随一怔,孟如寄更是雙目一瞠,忍不住望向了林夫人:“你的千金這麽好偷?”
而林夫人此時坐在地上,她怔愣的望着莫矣,像失了魂一般,雙眸泛紅,似要滴出血來。
“林夫人。”牧随喚她,“那是你的錢嗎?”
林夫人好似這才回過神來,她伸手去摸自己的後背,竟直接從自己後背摸出來一塊石頭。
孟如寄看呆了。
林夫人竟然不駝背!
她背上馱的是一塊石頭,石頭大小與莫矣手上的錢袋一樣。
“那是我的千金……”林夫人望着莫矣手中的青布袋子,呢喃,“被她換了。”
孟如寄這也才注意到,那青布袋子與林夫人身上的衣裳是用同樣的布料做成的。
原來……
林夫人一直将千金藏在自己後背上,從不離身,這也是她膽敢獨自面對無留之地其他人的底氣,但沒想到,這一次卻被莫矣神不知鬼不覺的掉包了……
“障眼術。在無留之地這個本是夢境之所的地方,很好用。”莫矣将千金拎在手中,望向地上的林夫人,“我借葉川的身體,來的第一天,便已經拿到千金了。”
她如此說,林夫人臉上也露出恍悟的神色:“難怪……”她苦笑,“難怪,難怪……”
“林夫人。”莫矣說着,淡漠的聲音裏,卻還有幾分慨然,“你不似以前敏銳了。”
林夫人倒是也不否認,她點點頭,一時之間,神色好似真的蒼老了好多歲。
“你長大了。”林夫人苦笑道,“我早就不似從前了。”
聽着這話,思及此前的諸多細節,孟如寄腦中忽然穿起了一條神奇的線。
她看向牧随,似想求證。
牧随此時也才反應過來。
“沒想到林夫人将孩子教得這般不錯。”牧随看着莫矣道,“由人成神,世間僅一人。”
他點了出來,莫矣與林夫人都沒有否認,相似的容貌下,莫矣的神色冷淡如霜,而林夫人的平靜下,卻藏着難言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