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

第 81 章

孟如寄是萬萬沒想到,此前林夫人口中的那個有天賦的女兒竟然有天賦到能飛升為神。

她打量着面前的莫矣,心裏也覺奇怪:“你既然早偷得了千金,為何不直接給牧随?”

“孟姑娘。”莫矣看着她,神色間與葉川素日喂羊時一模一樣,平靜又淡漠,“人間局勢已定,我尋千山君,是為尋一個捷徑。而我等在這裏,是想等一個終局。”

“終局?”

莫矣目光在孟如寄臉上輕輕掃過,而後又落到林夫人身上:

“林夫人,你想尋一個叛逆的人?”莫矣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适的措辭:“你做這麽多,只為得一場反抗。”

林夫人雙目赤紅,但卻一直未曾落下淚來,她望着莫矣,情緒複雜,似欣慰又似悲傷:“你還是很聰明,總能看出我想要的。”

尋一個叛逆的人,想要一場反抗……

孟如寄幾乎立即便懂了,難怪,林夫人總是要為難別人。

林夫人想要的并不是一個言聽計從的人,她每一個過分的要求都是在讓他人對抗她。

但咒毒是威逼,千金是利誘,在這樣的前提下,又有多少人會反抗,又有多少人能成功反抗……

“可是……”孟如寄很不解,“為什麽?”

“是因為她曾經養了個言聽計從的女兒。”莫矣道,“有所缺憾吧。”

“不是!”難得的,林夫人激動的立即反駁,“不是……”

她的态度似乎讓莫矣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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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垂眸,聲音嘶啞:“我的孩子,讓我沒有缺憾,你很好……你已經很好了。”

莫矣鏡湖一樣的眸光微動,平靜的情緒在這句歉意後,蕩出一些波瀾。

“許久未見,林夫人倒是與此前,大不同。”莫矣垂眸,似在思索些什麽,她語調帶了些困惑,“因為……是我殺了你,你才變成如此?”

林夫人一默,神色更加悲傷。

而孟如寄聽聞此言,錯愕的望向莫矣。

她殺了她?

莫矣……殺了林夫人?

所以林夫人才來了無留之地……

孟如寄立即拽了一把牧随。

此時,牧随目光只望着莫矣手中的千金,神色沉凝。被孟如寄一拽,他好似才回過神,轉頭看向孟如寄。

孟如寄雙眼帶着滿滿的驚詫,跟牧随嘀咕着分享:“這對母女的淵源……真不簡單!”

她還看起戲來了……

牧随有些無語。

“林夫人被困在無留之地不會也是因為莫矣吧?”她問。

牧随淡淡瞥了莫矣一眼:“能留住人的執念不多,神明方有此力。當是她了。”

孟如寄聽罷心中感慨,但轉而又想到:“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她們的關系?”

“知道林夫人被執念留下時,便猜到了她定與人神有關,只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關系。”

而旁邊的這一對母女時隔多年相見,林夫人再未将目光落在孟如寄和牧随身上。

莫矣此前表現得并不太在意林夫人,但現在她似乎對林夫人起了好奇:

“我很好……你以前從不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麽讓你變了?”

孟如寄看着莫矣,她很難形容出此時莫矣給她的感覺。

她只覺得面前的人神好似是見慣了世事,所以冷漠到麻木,但在她追問林夫人的時候,又像一個稚子,誓要讓世上所有的問題,都給她一個回答。

清醒、薄涼,卻也偏執。

和盞烨一樣的偏執。

“你很好,我一直以來便是如此想的。”林夫人坐在地上,身形委頓,神情蒼老似真的駝了背一般,“只是以前,從未告訴過你。”

但聞林夫人如此說,莫矣似更不解了,她微微歪頭,像小動物看見了令自己難以理解的東西。

“是不是時間太久,林夫人将過去都忘卻了?我大可幫你回憶回憶……”莫矣揮了揮手,周邊氣息變幻,被吹散的霧氣此時又緩緩凝聚了過來,“你我之間的關系,到如今,實在不該讓我從你嘴裏,聽到剛才的話。”

随着莫矣的話,霧氣變幻,就像是在夢境世界裏一樣,霧氣或深或淺的勾勒出場景畫面。

孟如寄看見霧氣附着在周圍的院子上,複刻的場景與這小院幾乎一模一樣,若非面前出現了霧氣勾勒出兩個人影,孟如寄都看不出周圍有什麽變化。

霧氣變化出了小小的女孩,女孩練着劍,已然練得嘴唇幹裂,她望向身邊的婦人,正是年輕時的林夫人。

“娘……渴……”

林夫人卻神色嚴肅,比起此時的老婦,那時的林夫人與現在的莫矣更相似。

林夫人告訴小女孩:“你有天賦,自不可辜負。你與外間之人不同,你沒有父母,亦不可有肉身之欲,疲憊不可,饑寒不可,親緣□□,皆當辟于體外,貪嗔癡憂怖,不許展露一分。”

小女孩極難受的咽了口唾沫。

卻只換來林夫人一聲淡淡的:“繼續。”

小女孩便再也不說話,只麻木的繼續揮劍。

而孟如寄看得心驚。

忍不住望向面前的莫矣。

莫矣道:“你讓我稱呼你林夫人,你說我會是你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莫矣手一轉,面前畫面轉變,卻是空中黑雲傾軋,仙神在空中激戰,術法翻飛,雲霧騰湧,莫矣帶着一身的傷,立于血雨之中,她似已經力竭,手中的劍落在了地上,她身形一顫,向後倒去。

但此時一只帶血的手卻撐住了莫矣的後背,林夫人站在她的身後,她近乎無情的說:“不能退,仙神之戰,沒有退路了,天神不滅,修仙之人便終将走向滅亡。莫矣,你不能退。”

林夫人将自己的靈力送入莫矣的身體之中。

林夫人近乎無情的告訴她:“你當成神明。”

但在虛弱之時,如此強行接受靈力,幾乎讓莫矣筋脈寸斷,她咬牙忍着痛苦,但還是聽着林夫人的話,一步邁上前,半分也未退。

然後在血雨裏,在她斬殺了同樣奄奄一息的一位墜落下界的神明之後,天光破開重雲,照在了莫矣的身上。

這世上第一位由人成神的修仙者,飛升了。

她成了人神,是完全站在人族這邊的神明。

世人說的飛升多麽光鮮,但在這段回憶的畫面裏,孟如寄看到的是一個筋骨盡斷的人,在血肉模糊之中,在最後一刻,以求生之志,尋最後契機,吸納所有能吸納的靈氣,完成了身體的重塑。

“這哪裏是飛升。”孟如寄低聲呢喃,“分明是求生。”

身邊的牧随沒有回應。

他的目光在畫面的雲海裏停留。

孟如寄側目看了牧随一眼,恍然想起,他曾說過,他曾是天神,而後被剔去神格,由神成人,堕入下界冰湖沉睡。

此時再見仙神之戰的畫面,或許在他眼中,又是一番別的滋味。

孟如寄伸手将牧随的掌心握住。

溫暖似乎喚醒了牧随,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孟如寄。

孟如寄沒看他,只輕聲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覺得你好像需要安慰。”

牧随一怔。

孟如寄這才回頭對他笑了笑,“你放心,不管經歷什麽事,我也會留一分心關注你。”

應該說“不需要”的。

應該抽走手,冷漠的嗤笑她一聲的。

關注他有什麽用嗎?握住手算安慰嗎?

這些傷人的話,他都應該說出口的。

但牧随此時卻發現自己竟然臣服于掌心的柔軟。

他接受了關注,感到了安慰,好似畫面裏展現的那屍山血海的過去,真的在此時被她抹掉了幾分腥紅。

他很清醒,所以他知道孟如寄此時也清醒着。

但他還是回握住了孟如寄的手。

第一次,在她的“撩撥”裏,給予了确認的回應。

很可惜,孟如寄并沒有重視這一次回應,她只覺得這不過是自然而然。

面前雲霧凝聚的畫面再次轉動,她便再一次被莫矣與林夫人的過去吸引了注意。

雲霧勾勒出了與現在莫矣完全相似的人影,她從小院的門口走入。

在院中,石桌邊坐着正在喝茶的林夫人。

場景與現在相同,人也與現在相同,若非真實的林夫人與莫矣還站在旁邊,孟如寄還以為這就是莫矣和林夫人在她面前演了這一出戲——

莫矣身上帶着血污,她走到了林夫人的石桌對面坐下。

林夫人放下茶杯後才擡頭看她,母女二人,冷漠相視,就好似從來不相識。

“聽說,你殺了好幾個修仙門派的主事人。莫矣,你成了人神,便失去了人心了嗎?”

“我是否還未與你說過。”莫矣開口,“我成神那日,看見了我自己的命格。六字。”

林夫人有些意外:“天神何來命格?”

“人成神,萬物滅。是我的命格。”

林夫人神色微變:“莫矣,你走火入魔了?”

莫矣搖搖頭:“我很清醒。”

“仙神之戰中,我飛升為神,見了自己的命格。仙神之戰中,我帶着修仙者,戰勝了諸天之神。天神落敗,我意與天神和談。但多數修仙者并不願意,有人瞞着我,追殺落敗的天神。有人是與天神有仇,有人就是為了趕盡殺絕,不叫他們再有複蘇可能。還有人……”

莫矣眼眸微垂,似乎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而感到排斥。

“還有人……以為我飛升為神,是因為我殺了一個天神。他們也想飛升,成神。”

孟如寄看到此處,又看了牧随一眼,然後緊緊握住他的手。

牧随卻在聽到這話時,心緒再無了波瀾,這一次倒不是因為孟如寄的安慰,而是因為他對人性本就沒抱有多高的期待。

畫面中,莫矣繼續對林夫人說着:“我自那時,便常常懷疑,修仙者與天神之戰,到底為何……”

“莫矣。”林夫人冷硬的告訴她,“你曾是修仙者,無論如何,你該站在人族的立場。”

“我也這般告訴自己。仙神之戰結束後,我不願走向我的宿命,于是我下界,尋找守護世人的緣由。我好像找到了,我交了一個朋友,是一只魇妖。他說,他要一起與我對抗虛無的命運。”

“你之前說的貪嗔癡憂怖,皆該摒棄,但他沒有,他有貪嗔癡,有憂怖,會笑,偶爾也難過,我想,若世間有這樣的人,那我便不該走向自己的命運,至少不該親手毀掉這世間。”

“我與他相約,若有朝一日,我終将走向宿命,那他可親手殺了我。我給了他一個能殺我的力量,我以為我做了完全的準備,于是我回了神域,與自己心生的戾氣抗衡。可我……我好不容易壓制了戾氣,我下界來尋他,我……”

雲霧裏的莫矣神色間有些癫狂,她周身升騰起了戾氣。

黑色的氣息飄舞,好似來自地獄的鐵鏈,将她纏繞,要把她拽入深淵。

“我知道他死了。被那幾個門派的修仙者,圍追堵截,力竭,死在了路上。屍骨也尋不見了。因為……他們……他們知道他擁有了我的力量,他們沒得到想要的,便将他的屍骨也磨成了粉,制成了丹藥!”

孟如寄心底一寒。

原來……當初在莫離給了她創世內丹之後……

他的結果竟是如此。

聽着莫矣的話,孟如寄幾乎也能看見那些所謂的修仙門派的大能們瓜分莫離屍骨的模樣。

貪婪、愚蠢、醜惡……

世間人好像從未成功将這人性摒棄。

“莫矣。”迷霧畫面裏勾勒着的林夫人卻仍舊冷靜:“世間事,世間人,本是如此,你改變不了的。你只能克制自己。你如今模樣,便是走火入魔了。”

一番話,似冷靜,似理性。

但卻更像一簇火,點燃了莫矣心中的荒原。

“對。”莫矣點頭,“世間事,世間人,本是如此。克制,是因為改變不了。但若……”莫矣擡頭,望向林夫人,黑色的眼瞳裏,如死沉的湖水,空洞麻木,毫無波瀾,卻又泛着寒涼的光。

“但若,我能改呢。”

她站起了身。

“以前我修仙,我很乖,聽你的話,成了人神。現在,我該聽命運的安排了。”

林夫人錯愕的望向莫矣。

莫矣手中一轉,屋中,一柄生鏽的劍倏地飛出,正是她幼時每日都握着練劍的那一把。

這劍在她掌中,像小孩的玩具,但她手掌摩挲,動作卻仍舊熟練。

“人成神,萬物滅。”

莫矣輕描淡寫的将手中劍送出。

劍去寂靜無聲,似乎連風也沒有割開,但卻直接穿透了林夫人的胸膛。

林夫人愕然,她望着莫矣,又看了眼胸膛的劍。想再說什麽,一張口卻湧出了鮮血。

“你說的,我沒有父母,沒有親緣,摒棄□□。我來自人族,卻獨于世間存在。我為神明時,更與世間無瓜葛。曾經的天神是對的,我的宿命也是對的。我該殺了所有人,而你是後來者當中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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