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章
第 91 章
衡虛山的每一處孟如寄都很熟悉。
青嬈将她帶到了一處靈力異常的山林,在林子外青嬈便走不動路了,裏面強大的陣法壓力将青嬈壓迫得五髒六腑都要爛了一樣難受。
孟如寄讓青嬈等在外面,她禦着術法抵抗着這強大的壓力,走了進去。
林間草木已全部凋敝,孟如寄行至壓力最大之處,很清晰的看見了地上的陣法,陣似點星,又如聚集的篝火,上面沒有任何遮掩,直接袒露在孟如寄面前。
孟如寄本打算毀掉這個陣,但當她靈力注入到陣中,她卻發現自己竟拿這個陣無可奈何……
原因很簡單,這陣法雖露在地面,但兩邊延伸的線卻已經從地底連接了出去,肉眼看不見,可通過靈力探出,孟如寄知曉,這陣在地下至少連接了遠方數百個相同力量的陣眼……
至少數百個……
所以之前牧随在不同的山中奔波,就是為了在所有山間布下此陣,衡虛山,是最後一個……
陣成之時,便融于山海間,互相聯系作用,讓不管多大的力量注入其中都會被分散到大地四方,猶如水滴入海,毫無作用。
“藏星燧于千山,随衆神之遺志……”孟如寄呢喃着牧随曾經告訴過她的話,恍然間有些了悟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孟如寄倏爾轉身,從林間跑了出去。
“青嬈!”
青嬈等在林間,望着空中越來越多的戾氣正在襲擊護山大陣,商岚已經帶着衡虛山的弟子們在空中支撐結界,此時聽到孟如寄的呼喚,她有些着急:“尊主!護山大陣我看是要撐不住了。”
孟如寄揮手,将自己的靈力注入到空中陣法之中,暫且将已經破敗的結界修補,然後她立即對青嬈道:“待會兒我要睡一覺。”
“睡覺?這時候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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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去找到牧随。”
“上哪兒去找!”
“夢裏。”
“什麽!?”
青嬈都要覺得自家尊主去了一趟無留之地,簡直是瘋了。
但孟如寄卻鄭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待會兒你看着我的手腕,我手腕上的藤條應該會出現一道靈力。”
“不是……應該?”
“應該會給你指引方向。”
青嬈:“……”
“如果沒有指引,那我會出來,如果有了,你就将我的身體背着,悶頭向靈力指引的方向而去。”
青嬈聽得混亂:“我背着尊主?那尊主呢?”
“我先去夢裏逮人。”
青嬈實在沒有搞懂,但見孟如寄已經盤腿坐下就此入定,青嬈也只好聽話的守在孟如寄身邊。一邊憂心的看看空中,一邊焦慮的看看孟如寄手腕上的藤條。
而孟如寄在入定之後立即沉入了自己的夢境世界中。
她來這裏已經來得非常的熟悉了,她在混沌的夢境世界中,不停翻找自己過去的畫面,直到終于找到其中一個,孟如寄往裏面仔細探看,目不轉睛,直到身後出現聲音。
“小孟。”
孟如寄回頭,但見她雙眸微紅,莫離有些怔神:“怎麽了這是,看見什麽夢了?”
莫離要探頭去看,孟如寄将他推開,但卻緊緊把這團迷霧拽住。
孟如寄深吸一口氣,随後她讓這迷霧像風筝一樣被她綁在身上。
“情況危急,事情比我想的糟糕。”孟如寄道,“牧随和莫矣那毀天滅地的陣法估計已經擺成了。”
聞言,莫離臉色一變:“這麽快!?”
孟如寄一哂:“他還嫌我回人間回得太快。”她定了定神,“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在這世間去找牧随的夢境。”
莫離皺眉:“我是可以找,但他要是不做夢怎麽辦?”
“他一定會做夢。”
見孟如寄言之鑿鑿,莫離有些不解:“之前你被盞烨抓了,他可是一直沒有做夢的。”
“這次不一樣。”孟如寄分析道,“天地何其遼闊,毀天滅地談何容易,縱使莫矣到現在也沒有做成這件事,所以她一定需要牧随回人間。我也是到方才,看到他們那個陣眼才想起來。
“什麽陣眼?”
“之前盞烨聽從人神的話,在逐流城布了聚雲陣,你還記得嗎?聚雲陣毀,吞噬天地的黑洞便出現了。那陣法的模樣,與牧随在人間群山裏布的陣法,極其相似!”
莫離一怔:“你是說,之前莫矣告訴盞烨的陣法,就是他們打算滅世的陣法?莫矣讓盞烨在無留之地做實驗?”
“她驗證了,成功了,所以她要将牧随帶回人間。”
“可是牧随才回人間多久!怎麽可能這麽快!”
“藏星燧于千山……”孟如寄唇瓣微動,“來無留之地之前,他就一直在做這件事吧。只有他才知道,他以前埋下的陣法都在哪些山中,也只有他才知道,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布陣。所以莫矣要他回人間。
“盞烨在逐流城上布的陣需要極大的力量才可開啓,所以他用了逐流城的金杖,而人間這千山之間的陣法……”
孟如寄摸了摸自己的丹田之處。
“需要這顆內丹才能開啓。”
所以,牧随第一次千金買命回人間,立即便來找她了,他要她這顆擁有創世之力的內丹,做他滅世陣法的鑰匙。
莫離聽完孟如寄的推論,臉色白了又白:“既如此,你還找牧随作甚?我若将你們夢境聯通,你們都在人間,說不定他能感知到你的方位。”
“我要的就是這個!我要感知到他的方位!我必須去找到他。”
“你是要給他送這鑰匙!?”
“沒有我,他們這陣也一定會啓動,牧随先前便用一股戾氣化形來見我了,他本就知曉我在哪兒,但他沒有動我的內丹,可見他和莫矣并沒有将目标放在我身上,他們此前也根本沒想到我會這麽快回到人間。他與我說,還有一天,他與莫矣一定在想辦法做新的‘鑰匙’,要凝出那麽強大的力量,他們一定會凝神入定!
“所以,牧随一定會做夢。”
莫離見孟如寄神色篤定,眼中似有亮光,他默了片刻,終于長嘆一口氣:“我在探了。他若入定,我便能将你們的夢境連起來。”
“多謝。”
“此事,你不必對我言謝。倒是你,你在夢裏見了他,又如何呢?”
“夢境連起來了,你幫我探他方位,我把我的身體交給了青嬈,她會根據指引找到牧随。”
“然後呢?”
“然後……”孟如寄看了看自己抓住的這團迷霧夢境,“然後只能賭命了。”
莫離沒有再問,他靜靜閉上眼,似乎在努力的在世間的夢境之中尋找着。
孟如寄心知此事急不來,便在他周圍等待。
等待的時間裏,除了孟如寄抓住的霧團,周圍的霧團也都飄了過來,她擡眸望向那一個個霧團,裏面是她的夢也是她的過去。
從幼時到現在,裏面有绮麗的山河,也有破碎過的人間,好似要毀掉整個世界的危機,在她過去修行的歲月裏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橫空出世的惡妖,走火入魔的仙尊,最常見的是山河大地自我的震顫與狂風驟雨不停歇的肆虐……
這些都發生過。
威脅蒼生萬物的危機,從沒停止。
都說蒼天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卻也是蒼天以萬物平等,令風雨不偏袒任何一物,所有生靈都在天地吐息之間,堅韌求生。
而也正是這求生之意,才能讓枯木再逢春,堅壁可生花。
孟如寄垂眸,她相信,這一次,也一樣。
“找到了。”莫離睜開了眼睛,他指尖一動,周圍的氣息霎時生了變化。
在孟如寄面前,前方的夢境世界變得更加的幽深,似有冰冷之氣從前方傳來。
“那邊就是牧随的夢境。”莫離引她看去。“他現在力量很強,我需竭力維系你們的夢境相連。”
孟如寄點頭:“能探到他在人間的方位嗎?”
“在迷蹤行山。”
孟如寄一怔,沒想到在這時候還能聽到這座山的名字。
也算是……有緣了吧……
孟如寄微微運氣,縱使在夢境中,她也能操控身體的靈氣顯露出去。
而就在她運了靈力的片刻後,她感到自己夢境世界微微一顫,她知道是外面的青嬈帶着她的身體在向她指引的方向行動了。
接下來,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而這件事,只能在夢境裏做到。
孟如寄帶着自己揉在迷霧中的夢,向黑暗如淵的前方踏去。
之前牧随來深淵裏救過她一次,這此,換她去找他。
可沒有上一次牧随那麽艱難,孟如寄在夢境裏沒有尋多久便尋到了飄浮在空中的牧随。
他的夢境世界比起上一次,多了更多的迷霧。
而且,這些迷霧變得清晰了,孟如寄轉眼看去便能看見迷霧之中的畫面。
有過去神域的畫面,有無留之地的畫面,而最多的,卻竟然是關于孟如寄的霧團。
從他們無留之地相識到現在,孟如寄從這一個個霧團裏面走過就好像從他們的過去裏走過,她一路不停,奔向牧随,卻在觸碰到他的前一刻,被他周圍的氣息彈開。
牧随在夢境裏睜開了眼睛。
看着面前的孟如寄,他似藏了無數的話,但到最後,卻只開口道:“你出去。”
讓她從他的夢裏離開。
孟如寄本帶着一腔孤勇而來,但聞此言,她卻笑了出來:“你這是在和我賭氣嗎?千山君?”
牧随只道:“今時今刻,你還來我夢中作甚?”
“我來給你一個選擇。”
“我從來便沒有選擇。”牧随道,“因生而生,因死而死,我剝去神格,有了人的命運,但我這迷途者,卻從沒路途可選。孟如寄,你在奈河見過我的過去,你應該知曉。”
“是嗎,可在我看來,你一直都在選擇。”
孟如寄走向牧随,她感受到了牧随周身抗拒的氣息,就像一股巨大的風牆圍繞在他身側,拒絕着所有情感的靠近。
他穩坐風牆之中,疏離又淡漠的望着孟如寄。
“在逐流城,你為了救我,暴露了自己神明的身份,這不是你說的‘不知道為什麽’,這就是你的選擇。後來,在奈河裏,你來救我,從奈河中出來,你将內丹渡還給我,這都是你的選擇。”
聞言,牧随冷漠的神色微微一動。
“離開無留之地前,你告訴我,你藏星燧于千山……”孟如寄直視着他,走入了他設防的風牆之中,“你把自己過去的謀劃,以隐秘的方式告訴了我,這是你的選擇。此前,來以戾氣化形,來衡虛山見我,告訴我還有一天的時間,這也是你的選擇!”
狂風拉扯着孟如寄的身體,她拽在身後的霧團在風中顫抖,但霧氣卻一直中霧團中湧出,沒有被吹散。
牧随在風暴正中靜靜地看着孟如寄,但他似泥塑神像般的表情卻也正在一點點龜裂。
“沒有你的這些話,我悟不出你想做的事,我今天也不會還來見你!”
“站住。”牧随道,“孟如寄。”
孟如寄的回應是,擡手,揮散了他抗拒的風牆。
牧随終于站了起來,他擡手,要再次推拒孟如寄,但孟如寄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牧随。”孟如寄以強硬的态度靠近了他,但此時,聲音卻柔軟了下來、
“這麽多年,你作為人而活,你染上了人的壞毛病,人因為心有軟弱,所以會口是心非。我看出來了,你的舉動分明就是在求助,你就是想被人阻攔……”
“不是……”牧随掙紮,“我是想殺了所有人……”
“還包括你自己。”
“我虧欠他們,這是他們的遺志。”
“這不是他們的遺志。”孟如寄強勢的拽着牧随,然後将身後的霧團拖拽到了牧随面前,“在奈河裏,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所以我又到我自己的夢境裏找到了那天的記憶,你好好看看!”
霧團被送到牧随的面前,霧團裏面的畫面好似将牧随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畫面中,正是蘊神臺上,諸神剝他神格的那一天。
火光映照在神域的天空上,諸神臉上皆是血與淚,他們吟誦着咒語,促使冰針滑破他的身體,血水在蘊神臺上淌得到處都是。
所有的畫面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直到……
他神格被徹底剝奪的那一刻,蘊神臺上的雲階,諸神齊齊停下了吟誦的咒語,他們看着他,看着蘊神臺破裂,看着他從空中似流星一樣向下界墜落。
在他的記憶中,他聽見的諸神在對他說:“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他聽到了諸神的恨意,看到了他們眼中的不甘,所以他帶着這血海深仇,活到了現在,但是……
在孟如寄的這夢境裏,一切與原來相同,卻又好似與原來不同。
還是在蘊神臺周圍的雲階上,諸神齊齊停下了吟誦的咒語,他們看着他,看他下墜,卻面帶欣慰。
他們沒有恨意,也不是不甘,有的神明開了口,他的唇形,無論如何也讀不出“殺了他們”這些仇恨的字眼。
他們在說:
“活下去。”
“活下去……”
不是去報仇,而是去重生……
以人的身份,活下去。
“殺了所有人”,卻原來,只是他的仇恨。
“牧随!你和莫矣不一樣,你本來就不想毀了這個世界!我們去懲罰作惡的人就好了!”
畫面被孟如寄一把拉遠,霧氣終于飄散在四周,他還是在混沌的夢境世界之中,面前出現的是孟如寄的臉。
她正在告訴他:
“背信棄義的仙人,暗中動手的鼠輩,我們去找到你真正的仇人!我陪你!但報仇是為了讓你更好的活下去,不是讓你背負着恨意,毀滅自己!”
牧随看着面前的孟如寄,她拉着他的手,像是拉着已經墜崖的他,堅定的,要把他留在這人間。
“你可以選擇成為牧随自己,不是一個身份,一段過往……”
她說着,眼中已含了淚水,帶着波光,似要将他也溺在溫暖之中。
“往前走吧。”孟如寄道,“活下去。”
随着她的話,夢境世界開始震顫起來,或深或淺的混沌從面前褪去,四周似被日光照耀,變得光亮起來。
面前的孟如寄也被光芒照耀着,身影漸漸模糊,開始隐去。
牧随神色一動,他反而伸出手,想去将孟如寄拉住,也就是在他擡手的這瞬間,黑暗盡褪,光芒大作,夢境世界全部坍塌!
但是……
他卻真實的抓住了一只手。
是孟如寄。
她出現在了牧随面前。
不是夢境世界,是真實的人間。
她正站在他面前,自上而下的望着坐在陣法處的他。
而他手中握着的孟如寄的手腕上,他做給孟如寄的藤條手镯上正有一道發着微光的靈氣,直直指着他。
她找來了。
在孟如寄的背後,青嬈氣喘籲籲,渾身都是泥污。
牧随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孟如寄卻在運功,她丹田裏,那顆擁有創世之力的內丹被她凝了出來,她推着那顆內丹送到了牧随面前。
就像送他一顆糖果。
牧随錯愕,仰頭看向孟如寄。
孟如寄卻只是尋常的對他道:“我說了,我是來給你一個選擇。生或死,你來選。”
就好像在對他說,吃甜的還是吃鹹的,你來選。
牧随當然知道,孟如寄為什麽會這樣做。
千山陣法是他做的,破,當然也只有他能破。孟如寄來給他一個選擇,是因為她,別無選擇。
牧随垂眸,眼睑下,陰影入墨。
“尊主!”這時,兩人身後的青嬈卻忽然驚呼一聲,“天上!”
孟如寄仰頭望向天空,但見天空的雲霭間,黑色的戾氣翻飛湧動,似千萬條黑龍在其中翻滾,黑龍彙聚,逐漸凝聚成了一個人影。
“孟如寄。”
莫矣之聲似得山河呼應,她現在是這世間唯一的神明,此前在無留之地,她僅是一縷神識便能壓得衆人無法反抗,在人間,她奪取各門秘寶,又令冥怪肆虐天下,此時俨然已有塌天之力,是以,她聲音一出,青嬈當即便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而孟如寄剛将那顆內丹逼出,此時沒有防備,也是用身體生生扛住了這壓力。
她抹去唇角的鮮血,望着空中的莫矣,仍舊挺直背脊。
“你自無留之地歸來,正是時候。倒不用我再凝啓陣之力。”
莫矣揮手間,便有一記戾氣要從天而降,對準孟如寄面前的內丹而來。
孟如寄剛想将內丹收回,但這顆閃耀着光輝的珠子卻倏爾被一只手握住。
是牧随的手。
孟如寄看向牧随,他握着內丹,擡眼與孟如寄四目相接。
毀天滅地的陣法在他身下,開啓陣法的鑰匙在他掌中。
孟如寄面對牧随,不再多言,因為她想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從天而降的戾氣沒有觸碰到內丹,因為牧随一把将內丹摁入了地面陣法之中。
霎時間,光芒順着陣法的線條往遠處延伸,不片刻,像是人間的烽火臺被點亮了,所有布着陣法的山林間都亮起了同樣的光芒。
光芒直沖天際,真好似由天上的星星點亮的烽火。
星燧……
這兩個字出現在了孟如寄的心間。
孟如寄身後的青嬈,艱難的支撐着自己的身體,咬牙切齒的恨道:“尊主……你信錯人了……”
孟如寄看着面前的牧随一言不發。
但下一刻,地面上閃爍着的陣法光柱卻悄然調轉了方向。
所有的光芒,齊齊轉向,似出鞘的劍,鋒利的對準了天上的人神。
其中一縷,來自牧随身下的光芒,在空中斬斷了莫矣伸下來的戾氣。
千山陣法,可滅世,亦可救世。
牧随站起身來,反手扣住孟如寄的手腕,他也一言未發,只将她拉了一把,護到了自己身後。
與在無留之地的許多次一樣。
高大的背影将她遮擋,孟如寄也就在這時,才終于露出了些許笑容。
“以後婚宴要大辦的。”孟如寄歪頭對青嬈道,“要天下皆知。”
青嬈忍了忍喉頭的血,真覺得自家尊主瘋了,什麽時候了,她想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