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章

第 92 章

來自地面的光芒與天空中的黑沉沉的戾氣對峙。

孟如寄握住牧随的手,從他的身後走出,與他并肩望着天空中的莫矣。

“千山君。”

莫矣的聲音仍舊,但孟如寄卻沒再感到那巨大的壓力。

在他們身前,這一個千山陣法的陣眼裏散出來的光芒微微彎曲,似屏障将他們護住,光芒柔和,帶着溫度,好像真是大地生靈在庇佑他們。

“剝去神格,你有了人的軟弱。”莫矣道,“是我錯了,你成了人,而人,都一樣。”

話音落,莫矣周身的戾氣化為黑色的閃電在雲層之中閃爍,倏爾一道劈下,正中下方一處陣眼,那一處陣眼光芒消失,随後又重新凝聚,繼續指向天際。

“孟如寄。”牧随凝神望着天空中的莫矣,但卻輕聲對孟如寄道,“或許,我就是一個迷途者,到現在,我也難斷,我此舉到底是對是錯,未來思此時,是否有憾有悔……”

孟如寄與他十指相扣也望着戾氣翻飛的天空,這一幕好似真是末日已經來臨,但孟如寄神色卻不似此前尋找牧随時那麽慌張。

“這有什麽。”孟如寄道,“她說的沒錯,人都一樣,我也是如此。無法遇見未來,所以不知當下的抉擇到底是對是錯,是好事壞。但是……錯又何妨?”

孟如寄轉頭打量牧随的側臉,她輕輕一笑:

“人是要死的,萬物也終有末日,你我本就是寄于天地間的蜉蝣。怕什麽?”她握緊了牧随的手,“逆旅中行途,無愧當下,無悔此時……已是人能做到的最好了。”

牧随聞言,沉默了許久,倏爾也笑了,他低着頭,呢喃着:“如寄……此生本如寄,知死而求生……”

孟如寄只覺被自己扣住的那只手,此時也緊緊回握住了她。

孟如寄望着他,只見牧随再擡頭時,神色間卻已是雨過天晴一般的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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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莫矣操縱着戾氣凝聚的天雷,不停劈向地上的陣法。

而牧随另一只空出來的手,微微擡起,他指尖微動,好似提着木偶的傀儡師,他操縱着地面的陣法,令光芒成實物,劈開空中的戾氣。

一時間,天地中似乎只有呼嘯的黑龍與地面升騰的銀龍在瘋狂厮殺。

縱橫而過的靈氣令草木摧折,山河間一片混亂。

“也好。”莫矣冷漠的聲音似能傳遍天下,“你我争鬥,如此亦可成我願。”

孟如寄望着破碎的一切,心知确實不能讓他們這麽無休止的鬥下去。她望着空中的莫矣,調動身體裏僅剩的靈氣,指向莫矣。

在天地混戰裏,宏大的千山陣法與滅世戾氣中,一簇微光自孟如寄指尖,飛向空中。

靈氣形成了一個圓球一般的結界,似想将莫矣困在其中。

但沒有那顆創世內丹,她的力量當然無法與神明比肩。

結界脆弱,似糖紙,很快便被擊破,更有戾氣順着孟如寄的方向攻擊而來!

但都沒等牧随出手,一記靈氣從孟如寄身後擊出,雖未能将戾氣擊散,但足以将戾氣擊偏了方向。

孟如寄回頭,但見青嬈艱難的撐起身子,站在了孟如寄身後:“尊主,我為你護法。”

名副其實的護法。

孟如寄笑了笑,随後定神,她告訴牧随:“你與她纏鬥,盡量別将戾氣落在地上,把她的攻擊範圍逼到最小,我用結界把她困在其中。”

牧随微微皺眉:“沒有內丹之力,你困不住她。”

“總要試試。你先幫我。”

沒再多言,也不需眼神交流,牧随指尖轉動,地上的陣法光芒大作,銀龍與黑龍的戰場被逼到了半空之中。

孟如寄再次動手,這一次,微弱的光芒并沒有直接在空中化為脆弱的圓球結界,而是在空中凝出了圓球結界的一片圓弧碎片,碎片光芒比方才的圓球結界更亮,術法凝聚,因此也更堅硬,戾氣未能将結界輕易擊碎。

孟如寄努力的維系着這塊碎片,但顯然,以她一人之力,如今實在不能凝聚成一個足夠“堅硬”的結界,她手臂微微顫抖,正是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忽然,極遠的地方射來一道同樣耀眼的光芒!

光芒在孟如寄的結界碎片旁邊凝聚成了一道新的碎片,碎片相連,聚在空中。

孟如寄心頭一怔,只見這光芒的來源是衡虛山的方向。

“是商岚!”青嬈欣喜道,“商岚領會到您想做什麽了!”

随着她話音一落,又是一道光芒從天邊而至。

是來自麓山的方向。

緊接着,第四道,第五道……無數的光芒從四面八方而來,光芒凝聚而成的碎片在空中逐漸形成了一個半球形。

碎片光芒斑斑點點,閃爍不停,像是無數陌生人在遠處拼盡全力,誓要将這破碎的世界縫縫補補,修整完全。

這一日,亦如逐流城的那一日,也如孟如寄在自己的夢境裏看到的過去,每一次危機來臨的那些日子。

總有人不肯放棄。

要以衆生之念,破死局。

孟如寄眼眶微紅,手中靈力不要命一般注入空中。

牧随牙關也微微咬緊,操縱千山陣法的手指關節已經僵硬得發出響聲,指尖被靈氣割得破碎,鮮血滲出,染得他滿手腥紅。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與人神的終局一戰。

勝敗生死,便在此刻。

莫矣當然也知道。

她立在空中,一邊要用戾氣對抗牧随的千山陣法,一邊要将這不停凝聚的結界碎片擊碎。

但不管她擊碎了多少個碎片,總有新的術法從她難分辨的方向奔來,前仆後繼,将這球形的結界修補。

這無數“蝼蟻”像砌牆一樣,一塊一塊,将“磚石”在她面前壘砌。

她心中憎惡的、輕蔑的那些人的軟弱、自私、醜惡與陰暗,在此刻就好似消失了一樣,他們竟然堅韌、互助、英勇的不惜耗盡自己的一切來對抗她。

長風吹拂,莫矣又一次感覺到天空中似落了雨滴,可她此時明明就在天空之上。

她從戾氣環繞之中抽出手,觸碰自己的臉頰。

再一次……

她在自己臉上觸碰到了溫熱的淚水。

為什麽會哭泣,她不理解自己。

但此時,她周身的戾氣已經被逼迫着縮到了這圓球形的結界之中。

碎片仍舊在不停的堆砌,在她頭頂處,還有幾塊便能完全将這球形結界封死。

而也就是在這時,莫矣知道,這是這個球形結界最為脆弱的時候,因為随着結界的成型,被封在結界中的戾氣也變多了。

戾氣在球形封印之中橫沖直撞的力量也越來越大,她只要将所有的戾氣都攻向這僅有的缺口,那麽這球形結界就會從那擊破。她會繼續跟牧随的千山陣法争鬥,直至整個世界都被他們撕裂。

她擡起手,戾氣順着她的意願在掌中彙聚,她看着頭頂越來越小的出口,當球形結界只剩最後一塊碎片時,所有的戾氣全部擊向那塊突破口。

但在戾氣似猛獸般掙紮着,要從結界中咆哮而出時,天邊倏爾墜來一到天光,似像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帶着七彩琉璃的絢爛光華,将球形結界縫補完整。

最後的缺口被緊緊的堵住,所有的戾氣擊中碎片,但碎片并沒有破裂,上面的七彩光華消失,緊接着,所有的戾氣都被阻絕在了球形結界之中。

莫矣望着那塊碎片,微微皺眉。

而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人影從那塊碎片當中落出。

他身着一襲墨色的袍子,有着最是白皙的皮膚,他從空中落下,帶着風與溫度,撲向她……

莫矣睜大着眼睛,有些錯愕的看着來人,然後不知怎麽的,就任由來人将她抱進了懷裏。

寬大的袖袍,攏住她,有好大的風聲。

修長的手指抱住了她的腦袋,把她摁在他的懷裏。

分明她是要滅世的那個人,卻被人以保護之姿,擁抱着。

“莫矣……”莫離聲音悲戚,他告訴她,“別哭了……”

他說:“我來陪你。”

莫矣怔愣着,好半晌,她才感覺到自己手掌間有些濕潤的觸感,她側頭,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竟然不知不覺的,也擡手回應了莫離這個從天而降的擁抱。

而此刻,她将手松開莫離,往旁邊微微一轉,她目光便看見了掌間的鮮血。

是莫離的血。

他從無留之地中趕來,用自己生命化成了那絢爛的碎片,方才的戾氣擊中他,已經足夠讓他神魂俱滅。

他墨色的袍子,不見鮮血,只有觸碰到了,方有感覺。

莫離身體似再支撐不住,他身形往下一滑,莫矣幾乎是下意識的将他接住,她抱着他,将他攬在懷間。

莫離似有話要說,開口便湧出了血來。

莫矣的白衣便瞬間被染了腥紅。

她看着莫離,多年未曾有過的心緒在此時變得激蕩,胸腔裏那顆在成神之後就好像死掉的心髒再一次擁有了疼痛的感覺。

“你看……”莫離道,“我沒有走向孤老死,天下人都看着的,他們都在為我送葬……”

莫矣渾身顫抖,淚水如雨,一顆顆落在莫離的臉上。

“雖然……不是用的你的法子。但是我也……”

他聲音越來越小,為了聽清他的話,莫矣佝偻了身體,下一瞬,一根針刺向莫矣的咽喉。

“阻止你了……”

針尖被莫的皮膚擋住。像是刺在了一塊堅硬的石壁上。

她成神的身體,不會輕易的被刺穿。

但她望着莫離的眼睛,他眉眼中帶着笑意,似乎還是當初與她相識的那個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豪擲諾言,要打破她的宿命……

莫矣嘴角動了動,她閉上了眼睛,任由他指尖的“小把戲”刺入她的咽喉之中。

命門被破,莫矣周身戾氣當即揮散而去。

懷裏的莫離帶着笑意停滞了呼吸,莫矣仰頭,透過球形的結界,看見了戾氣散去後的世間,烏雲後,第一縷天光灑落下來,照在了她的臉上。

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身形只随着莫離一起,消散在了天光之下。

人神消失,戾氣盡散。

孟如寄看着空中似水晶剔透的球形結界,終是撤了術法,收回了手。

緊接着,來自四面八方的術法也慢慢扯去,被衆人壘砌起來的結界也一點點消散。

牧随揮手,将地面陣法中的內丹重新召了出來,當內丹取出的那一刻,由此至遠,千山真上的“烽燧”漸滅。

孟如寄望着遠處,只見日光晴好,若非下面的大地破碎,誰會知曉這世間剛經歷過什麽……

她轉頭,望向牧随掌中的內丹。

“莫離曾經說,這顆內丹是莫矣凝出來的,希望有朝一日,能阻止滑向命運深淵的自己。”孟如寄看了牧随一眼,“我們做了一半,莫離做了另一半。”

因為,她希望莫離來阻止自己……

“沒有孤老死,他也算達成了自己的心願。四舍五入,還達成了故人心願……”

孟如寄對着天空一聲輕笑:“老東西運氣還挺好。”

長風一過,似在回應。

孟如寄閉了閉眼,定住心神,随後看向身邊的牧随。

牧随握着內丹,目光望着面前的浩渺河山,在風中,孟如寄看見了他眼中的空洞與落寞。

人神算是最後一個神明,從今往後,這世間,真的就再無神明了。

牧随他……

“千山君。”孟如寄喚他,似将他的思緒撞破,他轉頭,看向孟如寄。

孟如寄認真道:“接下來,等莫離的頭七過了,咱們就辦酒。”

牧随一怔。

孟如寄繼續道:“逐流城你沒給我辦呢,到我的地盤兒了,我給你辦。辦完了咱們就去查案,當年暗算天神的人,還活着的,有一個算一個,我陪你去報仇。冤有頭債有主,別扯着無辜的人與蒼生一起禍害了。”

孟如寄拍拍牧随的肩:“到時候,你我夫妻二人,一個是重登巅峰的女妖王,一個是來自深淵的暗夜之神!”

牧随微微低頭,沒忍住,一聲嗤笑。

孟如寄挑眉:“怎麽?這樁婚事你有意見?”

牧随沒直接回答,他将手中的內丹遞給了孟如寄。

孟如寄眉梢一挑,望向牧随:“創世之力,可啓你的千山陣法,有它和這陣,你就是又有鑰匙又有鎖,在這世間便算是能憑實力重新做神了,你就這麽還給我了?”

“千山陣法是我的,創世之力是你的。”牧随也是挑眉望着孟如寄,“夫妻之間,財産平分,這規矩你有意見?”

這一次,換孟如寄怔住了。

想了片刻,孟如寄将他手裏的內丹拿了過來。

“虧了呢,你的逐流城又不在人間,我的衡虛山可是實打實的存在的。”孟如寄一邊嫌棄,一邊轉身将後面的青嬈扶了起來,嘴裏還繼續锱铢必較的說着,“以後,你得出去做工,賺大錢。”

“做工,是賺不了大錢的。”

“那我不管,我幫你報仇,你幫我賺錢,互利互惠我們才能來日方長啊夫君。”

牧随沒話說。

被孟如寄扶起來的青嬈有些戰戰兢兢,不知道是被牧随打多了還是被恐吓過,她小心的看了牧随一眼,轉頭又小聲的問孟如寄:“那個……尊主的夫君之後也要入主衡虛山嗎?”

孟如寄拍了拍青嬈:“七天後,辦酒,昭告天下!”

她落了話,牧随也轉頭看了青嬈一眼。

青嬈立即點頭如搗蒜:“辦!大辦特辦!”

人神亂世之後的第八日,衡虛山的女妖王終于實打實的登上了“妖王”之位,而同一天,她還與一個來歷不明的神秘人成了親。

傳說,那個人,是來自深淵的神明,他鮮少離開衡虛山,但卻一直在暗中,凝視着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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