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簡夏看到那篇說說,是從浴室出來之後。
細碎的水珠從發尾滑落,順着修長潔白的脖頸,慢慢滑進浴袍衣領裏,他一手握着毛巾,一手從書桌上拿起正在震動的電話。
“夏夏。”朱茜的聲音傳過來,“等會兒你看下郵箱,之前郭導說的那個客串角色,劇本剛剛過來,我已經轉過去了。”
不等簡夏應聲,她接着道:“戲份不多,大約兩三天就能拍下來,我看報酬還不錯,就直接幫你應下來了。”
朱茜是簡夏的助理,和一般的助理不不同,她不屬于任何公司,但為人機靈又能幹,在拍黑色.童話前一直幫蔣芳容打理咖啡店,是簡夏從小就認識并信任的姐姐。
小事兒上,她的自主權很強,可大事兒上又極有分寸,尊重并遵從簡夏的選擇,讓簡夏信任又安心。
“嗯。”簡夏低低地應了聲。
家裏現在缺錢,而洪流還有半個月左右才能開機,這樣的工作對簡夏來說,可謂是适合至極。
“朱姐。”簡夏将濕漉漉的毛巾丢到一邊,擡手将濕發捋向腦後,将光潔的額頭與秀致的眉眼露出來。
大約因為熱水澡的原因,他濃密修長的眼睫下,一雙比普通人略淺的琥珀色眸子中透出隐隐的血絲來,和在蔣芳容與簡巍面前堅強又放松的樣子很不一樣。
甚至于,此刻的他,隐隐透出了一股極單薄的脆弱感。
“我決定去傅家了。”他輕聲說。
“你想好了?”朱茜問。
“嗯。”簡夏點了點頭,沒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我們家現在這種情況,确實需要傅家。”
朱茜那邊安靜了片刻,随後試探着道:“前兩天我聽蔣姐說,範嶺不是要回國發展了嗎?”
又說,“你可別說自己不知道人家是為誰回來的?”
範嶺是模特,十六歲出道,目前排名已跻身世界前十,不僅影響力巨大,財力也不可小估。
如果不是當年簡夏剛成年就和魏城定了婚的話,範嶺大概也不會随家人遠走他鄉。
這麽多年來,範嶺雖然什麽都沒說過,但卻一直沒有交過男女朋友。
而現在簡夏剛一退婚他就要回國發展,只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看出其中的緣由。
所以那天蔣芳容和自己提起這件事兒時,朱茜一度以為,簡夏和範嶺終于可以修成正果,而簡家的危機也将随着兩家的結盟而逐步化解。
只是她沒想到,簡夏會選了傅家。
畢竟,巨大的身份地位差距,本身或許就是另一種壓力。
“我知道,”簡夏說,“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更不能回應他。”
他頓了片刻,“從小到大,我都把他當做哥哥,并沒有其它的感情,如果只是為了家裏的困境而選擇和他在一起的話,對他不公平。”
朱茜明白了。
對于傅寒筠,因為雙方各有所需,所以于簡夏而言,那最多算得上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而對于範嶺,如果在明知對方心意的前提下,依然選擇利用對方脫困,那麽于簡夏而言,就顯得自己格外無恥了。
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朱茜深知簡夏在為人處世上的通透與倔強,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他的想法,于是便笑了笑。
“其實去傅家更适合你,”她說,“畢竟傅寒筠手裏有夏日娛樂,掌着娛樂圈的半壁江山,如果你能讨了人家的歡心,将來別說錢了,影帝的獎杯都擺的整整齊齊等着你去拿信不信?”
“那我努力。”簡夏敷衍。
“傅家那邊怎麽說?”朱茜問。
“我今晚才剛剛和父母談過,打算明天約下傅寒筠,看他有沒有時間,”簡夏說,“這種事情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他說着不覺有些焦慮,“你說,如果電話過去,我報出自己的名字,而他根本想不起我是誰該怎麽辦?”
“不會這樣吧?”朱茜說的不太有底氣。
“如果他不知道的話,我就向他做個自我介紹吧,”簡夏抿了抿唇,随即認真預演了下,“你好,我是簡夏,你的結婚對象。”
挂了電話,簡夏打開電腦,認真看了一遍朱茜剛發來的那個本子。
他的戲份不多,但卻通過回憶殺的形式埋下了許多伏筆,因此本子中角色的行為與臺詞都有不少需要細細推敲的地方。
看得正認真時,手機忽然震了一下,是林輕發來的信息。
“夏夏,明天回宿舍嗎?卞星辰回來了,明天一起去吃好吃的呀。”
而在林輕的信息下面,還有一顆點綴着黃色星星的信息提示:您的好友白果剛剛發布了一條說說。
這些年來,簡夏的聊天軟件,從□□到微信,幾乎全都是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合作對象,從沒有加過陌生人。
可白果卻是一個例外。
那是他高三畢業季和同學互留聯系方式時誤加的一個好友。
即便後來确認對方并不是自己的任何一位同學,但出于禮貌,他仍保留了對方的聯系方式。
而對方也格外安靜,除了逢年過節發來的節日祝福外,幾乎從未主動打擾過簡夏,之後他的頭像更是一直都保持在灰色狀态,好像再沒上過線一般。
後來,簡夏的社交重心慢慢轉到了微信上,已經許久沒有登陸過企鵝賬號,直到家裏出事,魏家退婚,他為了清理魏城的聯系方式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密碼,登陸上來。
他還記得自己那天的驚訝,白果的祝福一條接着一條的彈出來,好像他記得每一個節日。
而每一條祝福也不盡相同,讓人無法确認是否群發。
兒童節他會祝他節日快樂,希望他可以永葆童心。
中秋他會祝福他阖家團圓,叮囑他記得添衣。
春節就更是祝福他新的一年事事順心,注意休息。
……
而更讓簡夏意外的是,對方當時竟然在線,彩色的頭像更是格外好看。
陽光透過金黃色的銀杏樹葉灑落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點,風吹樹梢,即便只對着屏幕,仿佛都能聽到樹葉間的互相摩擦的沙沙聲。
安靜,悠遠。
讓人仿似一下就回到了高中時那段悠閑快樂,無憂又無慮的歲月中去。
簡夏将聊天記錄往上拉了拉,最初的節日祝福都是有來有回的,可後來好像就變成了白果的獨角戲。
他擡指想要回複句什麽,可那些祝福早就已經時過境遷,現在回複,也只會讓人覺得可笑。
也是那一天,簡夏點進白果的空間,進而意識到,白果或許和自己一樣,同樣陷入了人生低谷之中。
因為他一向空白的空間中,開始出現一些勵志語錄,也就是大衆俗稱的“心靈雞湯。”
大約是因為“同病相憐”的原因,那些平時看起來并沒什麽太大感覺,甚至有時候會讓人覺得略顯矯情的簡單文字,在人陷入絕境時,仿佛真的有鼓舞人心,給人帶來希望的魔力。
不知道多少次,在簡夏最為無助無望的時候,那一段段簡單的文字,默默鼓勵了他,讓他在狂風暴雨中站得更穩也更加從容。
“我記得小時候有人對我講過,如果一個人已經跌入了谷底,那麽往後等待他的便只有觸底反彈--再等等,好運就要來了。”
好運真的會來麽?簡夏安靜地看着那段簡潔的文字,忍不住微微出神。
如果好運真的可以到來的話,那麽他想,他應該好好謝謝白果。
謝謝他在他跌入谷底時,無意間的陪伴與鼓勵,讓他把所有委屈與不安都不得不壓在心底時,找到一個新的出口。
他抿了抿唇,微微擡手,第一次為白果點了個贊,并在回複框敲下兩個字:謝謝。
但随即,他又意識到,白果應該并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這樣的話或許只是他的自我鼓勵。
“謝謝”兩個字被逐字删掉,換成了“真的嗎?”,簡夏猶豫片刻,最後還是擡手發了出去。
這是他重啓□□號碼後,第一次和對方互動,有點突兀,但又好像自然而然。
不過片刻,白果的回複便彈了出來。
“真的。”他說,斬釘截鐵。
簡夏垂眸看了片刻,忍不住長長籲了口氣,嘴角漾起一點笑意來。
在這麽艱難的時刻,因為這樣篤定的兩個字,他心裏的壓力疲倦與對未來的不安好像一下子就淡了下去。
-
清晨,夏日娛樂。
總裁專屬電梯叮地響了一下,傅寒筠帶着自己的助理唐格走了出來。
“傅總。”
“傅總。“
“……”
等梯的員工紛紛招呼,傅寒筠禮貌點頭,他腿長步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電梯間裏。
“诶,有沒有發現,領導今天心情好像不錯诶?”
“領導的表情不就是每天都沒什麽表情嗎?這也能看出來心情好不好?”
“确實和以前不太一樣,”又一人加入讨論道,“眉眼柔和了些?眼睛特別亮,就算沒表情也能看出來心情不錯。”
“你們這都是拿放大鏡看的吧,”第二位發言的員工壓低聲音笑着對身側的年輕人說,“別說我不知道,小張,你每天這個點來等電梯就是為了多看領導一眼吧?”
“瞎說什麽呢?”小張的耳根紅了,舉起手裏的文件夾去拍對方,“還不是陸副每次都這個點要資料?”
電梯叮地一聲,身後梯門打開,正是小張嘴裏說的了陸副,夏日娛樂的副總陸修明。
“說我什麽呢?”陸修明笑着走出來,擡手将小張手裏的文件夾接了過來。
“陸總,您怎麽這會兒上來了?”小張撓了撓頭,跟在陸修明身後問道。
“找你們傅總說點事兒。”陸修明說着,徑直往傅寒筠的辦公室走去。
大清早的,也不知唐格的工作效率怎麽會那麽高,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已将高高一摞資料擺在了傅寒筠的案頭。
“這是團隊名單和目前已經定下來演員名單。”唐格說着,将一個藍色封面的文件夾抽出來,“最後面附的是全部的投資人信息。”
傅寒筠沒說話,垂眸翻開文件,他看得飛快,不過片刻就翻到了最後一頁上。
“小傅總。”陸修明敲了敲門走進來,低頭看了眼那摞厚厚的文件夾,面上露出股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迷惘之色來“這項目幾個月前不就斃了嗎?”
“嗯。”傅寒筠低低地應了聲。
“那你現在……”,陸修明更迷惘了,“您老人家的反射弧不會這麽長吧?幾個月後又忽然發現這個本子的潛力了?”
辦公室門再次被人推開,姚君來抱着一打資料走了進來。
傅寒筠終于擡起眼來,那雙一貫帶點散漫的黑眸中多了點好笑。
“一個兩個的不去會議室等着,”他說,“都來我辦公室幹什麽?”
“聽說傅總今天心情不錯?”姚君來笑眯眯地拉了把椅子坐到傅寒筠對面,誇張地道,“啧啧啧,眉目舒展,冬雪化春水啊這是?”
陸修明務實,沒有姚君來那麽機靈圓滑,聞言也不覺也認真打量了傅寒筠一眼。
不知道是被姚君來心理暗示了還是怎麽地,他也覺得今天的傅寒筠比以往多了點柔和的氣息。
“‘曝光’的方案?”傅寒筠沒理姚君來,挑眉看向他懷裏的資料。
“那個哪有這個重要?”姚君來笑着将懷裏的資料往傅寒筠面前一放,“劇組定下那誰的時候,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那,這些資料你看哪些能用?”
陸修明傾身往前,看了看姚君來帶來的文件,也是關于“洪流”這個項目的資料。
“你什麽時候準備的?”他有點訝異,“不是昨晚才通知今早開會的嗎?”
“你問他?”姚君來笑着看向傅寒筠。
陸修明覺得頭有點疼。
聽姚君來的話,這個項目的重啓好像還跟某位演員有關?
陸修明猛一激靈,不自覺擡眼看向傅寒筠。
別的他說不準,可他們小傅總是個冷心冷情的主他卻是知道的,他實在想象不出,究竟得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他推翻自己最初的決定,只是為博美人一笑?
陸修明覺得有點驚悚。
洪流現在定下來的演員有孫琦,周禮,簡夏……”
簡夏那不可能,雖然靈氣十足,但畢竟是新人,而且據說家裏還破了産,跟面前這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搭不上邊。
雖然長得确實讓人驚豔,可傅寒筠什麽類型的美人兒沒見過?美人兒們個個溫柔小意的,也從沒見面前這位正眼看過人一眼。
簡夏排除了,周禮也可以排除,昨天周禮戀情剛剛曝光。
那麽剩下的只有孫琦了。
孫琦是影帝,成名多年,可比傅寒筠大了整整五歲啊,原來他們小傅總還是條小狼狗不成?
“修明?”陸修明一怔,忙從胡思亂想回過神來。
“除了齊春和,你覺得還有更适合洪流的導演嗎?”傅寒筠将筆在指間轉了一圈,淡聲問道。
既然事關領導的終身幸福,陸修明對重啓洪流這個項目再沒有絲毫的意見,立刻偏頭認真想了想。
“洪流側重于年代與創業,是一個時代的标志,基調定的挺穩的,”陸修明說,“我記得錢程導演在這方面挺擅長的,但他年紀輕,資歷也淺,倒是可以給齊春和配個副手。”
傅寒筠點了點頭:“洪流的基調雖然穩,但是本子卻很碎,人物特征不夠鮮明,要想做出來,本子必須大修,編劇方面我比較看好丁一和鐘音老師,你們有合适的也可以提,這個待會兒咱們會上讨論。”
“另外,”他點了點投資人表格,“億樂投資無論如何要踢出去。”
“億樂投資怎麽了?”陸修明不解。
“億樂的張渠最愛玩兒年輕小男孩。”姚君來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他投資的這個數額不上不下的,已經盯上誰了也說不定。
“可是……”陸修明想說孫琦多奔三的人了,哪裏還算得上“小男孩?”
但他想了想又覺得這樣非議自己未來的老板娘不是太好,于是慢慢合上了嘴。
得,戀愛的人嘛,恨不得把小情人捧在手心裏,護在羽翼下,如珠似寶的,他能理解。
領導咋說咱咋辦呗。
“不過千紅就這麽點投資額,就能為周禮拿下男二的角色,”姚君來沒注意到他的異樣,繼續道,“說昨天那個熱搜跟劇組沒關系我都不信。”
姚君來是負責宣發的,對這些套路是再熟悉不過。
“筠兒,”他問,“要不要把千紅和周禮都踢出去。”
辦公室安靜了片刻,随即傅寒筠微微搖頭:“不用。”
要讓簡夏徹底擺脫周禮和魏城的煩擾,只把他們踢出去無異于掩耳盜鈴。
想要快刀斬亂麻,幹淨利落地脫身而出,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簡夏徹底将他們踩在腳下,讓他們羞于提起他。
只有這樣,簡夏才能真正從這段令人惡心的關系中脫身而出。
“還有,”傅寒筠說,“妖師那個項目的前期工作也該展開了,修明,回頭你組個班子。”
“好。”陸修明起身,“我去準備下。”
姚君來也看看時間跟着站起身來,“筠兒,等會兒會議室見。”
兩人相繼出門,辦公室忽然安靜了起來。
傅寒筠又翻了兩頁資料,随後目光微擡,定格在了一直放在桌角的手機上,随後長臂一伸,将手機握在了掌心裏。
他熟練地解鎖,滑屏,在最後一頁點開那個安靜的小企鵝。
企鵝上只有一個聯系人,封面是一把斷了弦的小提琴,後面是對方的名字:夏夏。
夏夏。
好聽,也可愛。
傅寒筠垂眸看了片刻,忍不住在心底慢慢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随後,他熟練地點進動态。
整個空間中,一條接着一條,全部都是自己發出去的動态。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最新那條下面豎起了一只黑色小手掌,手掌上的大拇威風淩淩地翹着,後面緊跟的也是哪個名字:夏夏。
而再往下,則是有來有回的一問一答。
夏夏:真的嗎?
白果:真的!
這是他收到的來自于簡夏的第一個贊,第一次回複,第一次的主動互動。
即便已經過去了一晚,他卻依然記得昨夜得到那個贊時,自己難以掩飾的喜悅之情。
那一瞬間,車窗外漫天的雪花好像全都變成了璀璨的星辰将他環繞,照亮了他整個世界。
歷經三年,他親眼看着他和他之間從一片荒蕪,到自己空間慢慢多了對方的足跡,再然後,他親手為他點下了一個贊。
好像他和他之間忽然就千絲萬縷了起來。
這個想法莫名讓人愉快,傅寒筠的眸光凝在手機屏幕上,就連一向略顯冷厲的眉眼都不覺漫上了一縷微不可察的柔和笑意來。
“夏夏。”他忍不住再次看了那兩個字一眼。
不知道是否心靈感應,就在那一刻,掌心中的手機忽然瘋狂震動了起來,屏幕上現出一串數字來,雖然從未存過,可傅寒筠早已爛熟于胸。
他愣了一下,随即薄唇微抿着接起了電話。
“喂。”他說,聲音低沉悅耳,聽起來游刃有餘,可表情卻比面對任何人時都略顯緊繃。
“傅先生您好。”對面年輕人的聲音清澈柔和,像夏日潺潺的溪流,但卻很明顯地有些緊張,“我是簡夏。”
“你好,簡夏。”傅寒筠說。
這個名字曾在他心頭翻滾過千萬遍,可這麽自然地說出來,卻還是第一次。
傅寒筠屏住呼吸,專注地聽着對面傳來的呼吸聲。
輕而淺,可卻讓他過快跳動的心髒與微微垂低的眸子都瞬間溫柔了起來。
那邊似乎猶豫了下,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簡夏的語氣既客氣又禮貌:“最近您方便嗎?如果有時間的話,方便見個面嗎?我想談一談沖……”
“沖喜”二字差點脫口而出,簡夏頓了頓,随即更正道:“我們的婚事。”
“有時間,”對面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很柔和,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笨拙而隐隐染上了一點笑意,讓簡夏心底的緊張摸名放松了些。
“那晚上見。”他說,“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