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雙手穿花拂蕊,還會替她沐浴
第7章 那雙手穿花拂蕊,還會替她沐浴
謝不傾立在這灰塵仆仆的寝居裏,站在明棠身側。
那一池都是往日裏藏在層層衣袍下的軟玉生香,但他并不曾多看一眼,俯下身來探了探她的額頭。
明棠臉都燒得熏紅,額頭亦是滾燙的。
“如此嬌貴,還不好好穿衣裳。死物而已,怕什麽弄髒。”
不知是不是聽見了他的話,明棠的眉皺了起來,她嘟囔了一句什麽,含含糊糊的,聽不清楚,仿佛在說她喜歡那氅衣。
“說都說不得,當真嬌貴。”
謝不傾将指腹搭在明棠腕上,細細聽了她的脈,這才喂了一顆藥丸給她。
勞累受涼,引起風寒,繼而牽得她舊疾發作,昏迷不醒。
他已然知道明棠是早産帶出的胎裏弱,乃是無底洞一般的富貴病,好好将養着才行。
但失恃失怙之後明府無人将她的病症放在心上,高老夫人又以養病為由将她趕至鄉下,除卻保證溫飽的錢,一點兒多餘的都不肯給。
田莊裏伺候的人多不盡心,她身邊只一個鳴琴是她逝去的阿母沈氏留下的人,一邊拉扯着将她帶大,一面自己學了些醫術,極為勉強地調理着她的身子。
貓兒兔兒一般弱的身子,如野草一般無人看顧,竟也活到現在,但也止是活着了。
她這身子虧空極了,也難怪她上回中了情毒,竟視死如歸一般來求他搭救。
彼時曾疑她是刺客,如今想來只是求生罷了。情毒引起血熱,她的身子承受不住,不解毒便會血崩而亡。
謝不傾立了一會兒,料想藥應當快生效了,便想回去,順帶叫那實心眼的使女進來替她沐浴擦身,誰料才轉過身,衣袖便被明棠拉住。
他回過身來,以為明棠醒了,卻見她仍舊沉沉昏着,眉間一直蹙着,似乎在綿延不絕的夢魇裏難以醒來。
見她一直微微發抖,謝不傾凝神一看,她竟在夢裏昏昏沉沉地哭。
明棠在他面前,除了那一夜承受不住的時候落了淚,其餘時候皆進退有度,便是膽戰心驚地說要獻身,眼中也并無哭意。
謝不傾覺得她哭的有些礙眼,皺巴巴的眉頭,紅潤潤的鼻尖,不如她睜着眼張牙舞爪的時候讨喜。
漸漸地,便聽見她口中反反複複的呓語,一時之間是爹娘,一時之間是求饒,眼淚如同決堤一般,一直不曾停下。
她上回求他相救的時候是哀哀而哭,因中毒萬般難受而落淚,而今夢魇裏哭着,卻是含着恨的血淚,淅淅瀝瀝的,帶着了無生氣的死意。
謝不傾俯下身來,以另外一只手捧起了明棠的臉。
她的淚珠滾滾而落,掉在他的掌心裏,有些冰涼。謝不傾替她拭去了,她便貪戀他掌中那一點溫暖,往他的掌心靠去。這好似給了她些撫慰,明棠安靜了不少。
謝不傾再欲走,明棠卻又掙紮起來,如受傷的獸低吼:“這般折辱,不如叫我去死!”
謝不傾不知她到底夢見什麽,只察覺到她的死意更濃,見她臉頰微鼓,竟要在夢裏咬舌自盡。
他一下子捏住了明棠的臉,迫使她張開口來,那一口皓齒已然将紅舌咬出一道牙印,謝不傾便以手強硬地将她唇舌撬開。
于是咬舌的力氣皆落在他的指節上,明棠恐怕打定主意一心尋死,力氣一點兒也不小,謝不傾的指背很快便見了血絲。
這等疼對謝不傾來說不過爾爾,倒是指腹下是她柔軟的唇舌,滋味難以言明。
明棠正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是夢裏還是夢外,聽見有人在她耳邊低語:“你快些醒來,便不會有人敢叫你去死。”
*
翌日是個大陽天,鳴琴在院子裏晾曬箱籠舊衣,又看着角落裏堆了四五箱狐裘雪貂的氅衣,很是發愁。
她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什麽,聽得寝居的方向傳來些細碎的響動,猜是明棠醒了,便回屋中去伺候。
她進屋的時候,明棠果然醒了。她還有些無力,懶懶地倚在一側。
鳴琴伺候她穿衣,正巧外頭刮風,明棠覺得有些涼,便又随手拿了那件氅衣披着。
昨日那話不過是個拿來吓唬高老夫人的說辭,妹妹同她一樣,的确是喜歡絨團團的性子,但明棠也不會當真将身上這件穿過的獻到靈前。
妹妹是個嬌滴滴的娘子,還是個小團子就要求甚高了,可不穿旁人穿過的衣裳。
明棠借衣懷人,鳴琴卻不是這般想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氅衣上,目光忽而有些古怪起來。
昨夜得了允進屋的時候,明棠已然被收拾齊整,平躺在榻上,睡得正熟。
鳴琴自是不敢想是誰那樣細細地伺候明棠梳洗沐浴,她伺候明棠日久,一眼便能看出明棠連發絲兒都被洗淨擦幹,身上的衣裳亦換過了,只是那要命的束胸帶堆在一處。
謝不傾的衣裳上有些水漬,也不知是怎麽弄上去的。
她心驚肉跳行了禮,見謝不傾并未發作,便迫不及待地去探明棠的脈象,見她的燒熱已退了下去,睡得正熟,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她朝那位九千歲大人行了大禮千恩萬謝,他卻心不在焉的模樣,環視了周遭打開了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箱籠,只道:“那氅衣算不得什麽好衣裳,叫你主子好好穿着就是,不過一件死物,用不着這般金貴。”
他似是一點兒也不訝異明棠的秘密,也并無發作之意,更不等鳴琴多問,便已然走了,如來時一般匆匆。
然後今日一早,院子裏便多出來這好幾箱子的氅衣,件件價值連城,簇新的雪貂狐裘看着便軟膩可愛。
她還不知要怎麽同明棠說,明棠卻已然看着她,道:“昨夜是九千歲來過了?”
并無多少疑問之意,明棠已然猜到了。
她的記憶斷在入浴的那一刻,知道自己的舊疾來勢洶洶,因這段時日過于辛勞,發作起來也比往日還苦,鳴琴應付不來。只可惜她昏得太快,尚未來得及安排之後的事兒,後頭的記憶便一片渾渾噩噩,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往年冬日裏她舊疾發作,沒有個十天半月恐怕都下不來床,連說話都沒力氣,如今倒能和鳴琴說話,必是得了靈丹妙藥。
以鳴琴的醫術不足以趕制出這樣效用的藥,用藥的另有他人,而時下京中能來助她的,恐怕唯有一個謝不傾。
明棠夢裏好似夢見自己尋仙問藥,醒過來才知道是謝不傾來救她一命,一時間五味雜陳。
是他九千歲随意一句話,自己就淪為他的膝上玩物,抗拒不了;
可也是他,在這上京城之中給了她唯一的助力,屢次相救。
而鳴琴不知明棠心中所想,只是終于忍不住将自己一夜裏沒睡,翻來覆去思索的念頭相問:“九千歲雖不是健全男兒……但昨夜曾替小郎沐浴,曉得了小郎身份,可有壞處?”
她惴惴不安的很,明棠聞言亦是一愣。
她原以為是鳴琴伺候,哪知竟是謝不傾親自動手?
身上并無不适之處,料想謝不傾昨夜不曾碰她,既如此,他是當真只替自己沐浴了?
那雙手能要人性命,亦能穿花拂蕊,卻不知竟還會替她梳洗沐浴。
光是想想那手從頭拂到腳,明棠便覺得渾身不自在,耳根紅了一片,只垂下眸來道:“此事你不必糾結,只需記得一點,若沒有九千歲大人,我已來回死了數次,他是救命恩人,且他背後權勢滔天,反抗不得,他要如何……随他去吧。”
明棠身如浮萍,根本沒有違逆謝不傾的資格。
更何況他雖不是健全男兒,只一雙手便叫明棠難以消受了——但這話可不能和鳴琴說!
鳴琴算不上聰明絕頂,但勝在體貼乖順,從不随意探聽什麽,明棠既這般說了,她便将一顆心放回肚子裏去,仔仔細細地伺候明棠梳洗。
*
待明棠見了那幾大箱籠的氅衣,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似有些不信。
聽鳴琴說了這些都是給自己的時候,便小心翼翼地将毛絨絨籠在掌心,眯着眼摸了又摸,露出些快活的神情,像是幼年不知愁滋味的時候。
鳴琴知曉她從小就喜歡毛茸茸的物什,喜歡狗尾巴草,也常嚷嚷着要養貓兒狗兒的。只是她體弱,沾不得這些東西,長大了也不再叫嚷那些,堪稱遺憾,如今有幾箱子的氅衣給她盡情地穿,大抵是極高興的。
只要明棠高興,她亦高興,高興之餘,對那位九千歲大人的感激更深三分。
這兩日皆平順的很,高老夫人病來如山倒,已在病榻上躺了好幾日,她那幾個媳婦子皆在床邊侍疾,沒人來找她的晦氣。
明棠結結實實地養了幾天便大好了,正待出院走走,曬曬日頭,忽然見有人将個血肉模糊的東西掼至她的身前。
細細一看,竟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