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雙生(2)
第27章 雙生(2)
雙生子的異能非常特殊, 因為他們不僅共用一個心髒——還共用一個精神元腺體。精神元腺體緊緊附着心髒生長,阿爾弗雷德擁有“共感”,尤利西斯擁有“預知”。
“共感”使阿爾弗雷德可以感知人內心最細微複雜的多重情緒,從而破解其大腦中強烈的思想;“預知”使尤利西斯得以窺探對方最深處的欲望, 複演一個人的過去, 或推斷他下一步的行動。
但對象只能是覺醒者, 且兩種異能相互依賴, 不能單獨使用。
尤利西斯之所以說“從沒這麽做過”, 是因為從前大多數時候, “預知”和“共感”被用于尋找覺醒者的存在,鎖定他們,以便安排援救或保護任務。而此時眼前的切片只是人體部分組織,甚至連飓風本人都是不完全變異體, 他們心裏亦沒有底氣。
但最終, 分析艙內的“觸手”不斷震動,藍光亮起,附着在球形營養缸外的綠色數據投影如水流般不斷旋轉——雙生子成功感知到了切片。
更加空靈的呢喃忽起, 它們如審判般自四面八方落下:
“痛苦。”
“懊悔。”
“不甘。”
“怨恨。”
“憤怒。”
“不解。”
“困惑。”
“遺憾。”
此起彼伏, 仿佛置身夢境。然而藍光忽漲, 尤利西斯陡然睜開雙眼, 他瞳孔渙散, 仿若出神:“我看到成片的田地,野花與矮草, 老樹下曬着棉被與襯衫, 遠方的建築上有阿爾卑斯山農業生産區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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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說:“我還看到無盡的黑暗, 厮殺導致的鮮血, 成片的屍體, 畸化怪物與實驗室……”
切片忽然“砰”聲裂成碎塊,藍光隐去。
尤利西斯則遽然一顫,十分痛苦似的緊蹙眉頭。阿爾弗雷德睜開眼,下意識想要伸手安撫他,但指尖在碰觸到對方肩膀前驀然收回。
他們不能互相接觸,哪怕皮膚間最細微的摩擦也會置他們于極危險的境地。
作為兄長,阿爾弗雷德注定只能袖手旁觀尤利西斯沉浸于“預知”帶來的痛苦中無法自拔……他們終其一生再也無法擁抱對方。
阿爾弗雷德垂眼:“切片太小了,我們只能感知到微弱的情感與思想,不能将它們還原成逼真的畫面或聲音……但非常奇怪,”他回憶着,“我和尤利西斯被兩只手拉扯着,不斷體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與往事,就像一具身體曾被兩個人同時使用……”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怔,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但賀逐山已然接過他的話:“‘人工縫合’。”
他低聲說:“飓風提到的‘人工縫合’,他們的‘變異’不完全,很可能是因為他們本身并非覺醒者……他們被人工植入了‘精神元腺體’。”
“但這是無法實現的,”阿爾弗雷德皺眉,“‘精神元腺體’比人類身上其它任何一種器官都具備更強的排異性,‘伊甸’也做過實驗,精神元腺體根本無法在非原主的生物內環境中生存……”
“也有例外。”
賀逐山打斷他,室內靜了一瞬。
他們都聽見Ghost平靜地說:“我就是例外。我吃下了‘鳳凰’的心髒,那是他精神元腺體的所在。于是它和我原本的腺體融在一起……我獲得了‘鳳凰’的異能。”
阿爾弗雷德沉默凝視他,白銀般的眼眸中似乎流露出些許憐惜:“你不一樣,你本身就是覺醒者,經歷過一次變異,身體有一定抗性。而且即使如此,二次變異亦險些奪走你的性命,就更不必談在一個非覺醒者身上移植腺體……”
“但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阿爾弗雷德退步:“好吧,沒錯,萬事皆有可能,也許它真的發生了。但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水谷蒼介為什麽要進行‘實驗’,為什麽要‘縫合’出這種不完全變異體,他的目的是什麽,這對他來說有什麽好處?”他頓了頓,“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
“阿瑞斯之都。”
“是的,阿瑞斯之都,一切都指向那裏,但我不認為我們應該立刻貿然闖入。這太被動了。”阿爾弗雷德嘆氣,“我們需要做周全的準備。”
“‘暗鋒’既然露出馬腳,我們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更多的情報……我會仔細思考這些事情,然後把命令傳達給不同小隊。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保全實力,和達文公司的鬥争一步都不能出錯。而包括‘聖誕’在內,上個月秩序部對伊甸發動了數次突擊,我們失去了很多同僚……”
他看向達尼埃萊,達尼埃萊點頭:“‘直覺’也這麽說。”
賀逐山沒有出聲,他知道這些話是說給他聽的,阿爾弗雷德總是害怕他過于沖動,害怕他控制不住內心最深處那些偏執而瘋狂的念頭。于是,見他沒有反駁,這位先知般的人物微微一笑,似是感到欣慰。
“很高興你們帶來‘暗鋒’的情報,這對伊甸來說是一個好消息。這是諸位的榮光,很榮幸與你們共事。”阿爾弗雷德說,“但遺憾我們只能暫時聊到這裏。我和尤利西斯不能自主清醒太久,身體無法承受這種機能消耗,我們必須回到缸中世界休眠——”
然而話音未落,球形營養缸外的綠色數據投影再次轉動,并且速度越來越快,光芒越來越亮!
阿爾弗雷德的身體驟然一搐,仿佛靈魂被當頭抽出,雙生子以同樣的姿勢浮在空中,他們空渺的眼神幾乎如利劍般刺向遠方:
“驚恐。”
“迷茫。”
“懷念。”
“欺騙。”
呢喃再次響起,他們似乎又進入了某種感知狀态。
“是一個新的覺醒者!以前從未探索到他的存在……”K04手忙腳亂呼叫同事,幾位工作人員沖進控制區,“他的感應非常強烈!不出意外,能力至少能達到A級!”
連接雙生子與所有電子設備的皮質管因數據高速流通而發亮發燙,以百萬兆計數的信息流在瞬間湧入處理器。很快,顯示屏上“滋啦”閃爍,一些畫面被不斷撷取,快得根本無法看清,走馬觀花似的展示一個人的思想與欲望。
最終雙生子的身體再次同時一震,光斑漸暗,漩渦般轉動的數據流也平靜下來,兩人同時緩緩睜眼。
“一個A級覺醒者,感知不到具體能力,但他很痛苦,很憤怒。”尤利西斯說。
“憤怒,相當驚人的憤怒,許多懷疑、怨恨、慌張甚至驚悚……是一種成分非常奇怪的混合情緒。”阿爾弗雷德補充。
“他似乎早就進入了成熟期,是一個真正的‘覺醒者’,但不知為何,他在畏懼,他一直在畏懼什麽……”
“他想殺人。”尤利西斯忽然開口,“他要去殺一個人……他要去殺很多人。”
兩人的眼神回歸正常,身體松懈下來,阿爾弗雷德沉思片刻:“我們需要他。他的能力模糊不清,但和‘眼睛’有關。是一種非常驚人的能力,秩序部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到他。‘殺人’,不能讓他這麽做。卷入兇殺案會加速暴露他的身份,我們必須提前将他帶走……”
“有什麽線索嗎?”賀逐山問。
“他很年輕,21歲左右,東方面孔,可惜不知為何,我看不清他的過去。”尤利西斯輕聲說,若有所思似的,“他的位置離我們不遠,我在他的生活碎片中看到了自由之鷹區的标志性建築……”
“他是一個提坦學院學生。”K04說,“看這兒,學院徽章。畫面很抽象,但這肯定是一枚徽章。”
K04調出一幀截圖,男孩身着西服,胸前有一枚黑金色徽章。雙生子的腦電波意識成像能夠直接把他們感知到的情緒與思想生成為畫面與聲音,但清晰程度因人而異。
“我們必須找到他,”阿爾弗雷德說,“必須阻止他。”
“但我們如何确定他的身份呢?”小野寺遙說,“這次的信息太少了。”
“系統根據這些畫面模拟了他的身型、體态等生物特征,基本上可以達到80%相似。我們可以利用這些資料進行比對,前提是得采集到他的數據——這意味着我們得去到一個他一定會出現的地方,然後在人群中鎖定目标。”K04解釋。
“提坦學院。”“引渡人”思路很直。
“提坦學院安保程度相當高,很難混進去,”小野寺遙皺眉,“而且你怎麽保證我們要找的人當天一定會出現在校園裏?”
“非常巧合,提坦學院馬上就要舉辦建校周年紀念活動,屆時所有在校生都要參加慶典,據說水谷蒼介也會親臨現場,”阿爾弗雷德說,“這是一個好機會,不過,能夠受邀進入學院的非在校生,都是和達文公司關系親近的上流人士,非富即貴,需要正式的邀請函。而且為了确保這些樹敵無數的上等人的安全,應該會有相當數量的執行警/察和私人保镖到場。”
“或許我可以僞造一封邀請函,這應該……”
“不,”阿爾弗雷德打斷她,“邀請函将由忒彌斯親自發送,它會在系統裏直接核對名單,人造神可不是那麽好入侵的……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尤利西斯看到的未來非常緊迫。”
“他殺人的欲望相當強烈。”
“我想我能進去。”賀逐山忽然開口,“我認識一個人。”
他頓了頓:“他是提坦學院的學生……我記得這種周年活動,學生有權邀請一位同行人。”
“他會邀請你嗎?”阿爾弗雷德問。
“……我可以說服他。”
“不是可以,是必須。”阿爾弗雷德笑笑,他相信Ghost在開口前心中早已有周全的計劃。“那麽這樣的話,我不得不再次把艱巨的任務交給003號小隊。”
衆人又花了些功夫商議任務細節,命令确認後,“引渡人”便準備帶領達尼埃萊三位原路離開亞特蘭蒂斯。
然而賀逐山走在最後,即将出門時,卻聽見阿爾弗雷德的呼喚:“我想和你單獨說句話。”
賀逐山回到巨大的球形營養缸前,仰視阿爾弗雷德。尤利西斯已因疲憊陷入沉睡,只剩他一人垂眼凝望賀逐山,就像俯瞰人間的神明。
“‘聖誕’的事情,我感到非常遺憾。我能體驗那種失去至親的感覺,當年那不勒斯為保護尤利西斯犧牲時,我體驗過那種極致的悲傷。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真實的人類情感竟能産生如此慘烈的沖擊,是在我大腦裏創造虛假世界的數據流……完全無法模拟的。”阿爾弗雷德輕聲說,如同安撫一個稚子。
賀逐山不知如何回應,最終沉默以對。
“你還經常夢到‘鳳凰’嗎?”阿爾弗雷德忽然問。
“……偶爾,”賀逐山說,“有時會看見一些畫面。但那是繼承‘投影’的後遺症,眼前不時閃爍一些‘鳳凰’生前的影像記憶……會在其中看到曾經的自己。”
阿爾弗雷德久久凝視他,最後嘆氣:“你還和從前一樣頑固……從來都不會變。那不勒斯料事如神——是的,你從沒見過那不勒斯,但他知曉你的存在。”
他說:“我、尤利西斯、‘梧桐’、和‘鳳凰’都是那不勒斯一手帶大的,‘鳳凰’決定收養你前,曾詢問過那不勒斯的意見。他聽說了你的遭遇,當時便建議‘鳳凰’不要讓你過早接觸‘伊甸’,說這是對你的保護。但最終,仿佛命運注定,你還是一頭紮了進來,并且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賀逐山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阿爾弗雷德笑笑,“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
“包括‘梧桐’嗎?”賀逐山忽然打斷,“如果不是‘梧桐’背叛,‘鳳凰’或許不會死。”
阿爾弗雷德沉默許久:“也許你看到的‘一切真相’也只是冰山一角。”
他轉移話題:“不提他了,我只是感到緊張。在亞特蘭蒂斯,在這缸中之腦裏,我看過你們每個人的過去,對你們每個人都知根知底……但只有你,Ghost,只有你讓我捉摸不透。你的過去讓我畏懼,我直覺你內心深處的偏執與仇恨會将你帶去我無法抵達的地方……仿佛墜入黑暗深淵,無路可逃。”
賀逐山沒有說話。
“有時應當放下過去,別再用不屬于你的錯誤懲罰自己。你有強烈的自毀傾向,你或許瞞得過達尼埃萊,但瞞不過我。”他嘆了口氣,身體慢慢蜷縮成休眠姿态:“我知道你應當聽不進去,但有空時,或許可以試着考慮一次我的話。它對你有益無害,我可以保證。”
球狀營養缸內的光線逐漸黯淡,阿爾弗雷德閉上雙眼。工作人員也離開控制臺,室內複歸漆黑。雙生子的面容被昏暗吞沒,模糊不清,毫無疑問,他們已再次進入缸中之腦,回到那個虛幻的世界中去。
賀逐山微微垂眼,最終上前,伸手觸摸營養缸外壁。
“晚安,阿爾弗雷德。”他輕聲說,随後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黑色大門再次合上後,本該進入休眠狀态的尤利西斯卻悄然蘇醒。
他白銀色的雙眸在黢黑中發出幽幽冷光,眼底的不羁被某種複雜情緒取代。如果K04在場,他一定大驚失色,因為尤利西斯不該在深度睡眠的狀态中主動掌握自我意識,但尤利西斯做到了。
他不僅做到了這一點,他似乎還能做到更多——
與他相連的數據線微微一震,浮光陡然亮起。光斑順着數據線緩緩滾動,最終水珠般滴入控制臺。信號器上曲線瞬間跳出一個波峰。
但那只是眨眼須臾,很快,門內的世界再次陷入死寂,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
——只有尤利西斯望向他的兄長,望向阿爾弗雷德。
他凝視着阿爾弗雷德的睡顏,緩緩伸手,似乎想要觸碰他銀白色的眼睫,但手掌卻逐漸下移,虛虛滑過阿爾弗雷德的脖頸,最終停在他的胸前。
他們共有的、屬于阿爾弗雷德的那一半心髒正緩慢跳動,尤利西斯面無表情,空握住那根“臍帶”般的連接管,仿佛在感受血液如何流動,如何于二人的身體內不斷循環。
而只要再用力一點,他就會碰碎脆弱的毛細血管壁,血管破裂,雙生子的心髒也會同時停止跳動。
靈魂同時降臨,又同時消亡。
尤利西斯垂眼凝望許久,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做。
他只是收回手,冷淡地挪開目光,仰頭望向缸外,仿佛望向了遙遠的、自由的宇宙銀河。
他閉上眼,身體下落,營養液将他徹底吞噬,如同跌入失落的亞特蘭蒂斯海底。
尤利西斯進入休眠。
作者有話說:
關于雙生子的存在形式可以參考《少數派報告》的電影改編,靈感來源于此。
明天上夾子啦,所以明晚應該是11點以後更新~感謝諸位,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