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Part 40
“你他媽還不閉嘴!”
霍崤之這下終于被激怒了,臉上的煩躁緩緩沉下來。
到底是帝都盛傳的魔頭,他生起氣來的架勢叫人不寒而栗,中年女人下意識噤聲片刻。
下一秒,男人關了點滴。
按鈴後大約等不及人過來,他又直接出門去叫護士。
喬微是被手上突如其來的疼痛喚醒的,還覺得自己夢境中好像隐約聽見了霍崤之的聲音。
睜開眼,卻只見病房裏有陌生女人在罵罵咧咧,地上狼藉一片。
她眉頭皺起來,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那女人便是老太太口中兒媳婦。
老太太說她工作忙,喬微當時信以為真。
“能不能好好說話?”喬微疲累地擡手扶着昏沉的太陽穴。早上咳了好久,她的聲音很啞,此刻咽了咽口腔裏的水分,才接着嘆道。
“你很吵。”
女人的眉眼清冷不耐,這一點,恰恰與剛剛出門的那個年輕男人神情重合起來。
“嫌人吵你有本事去住單人病房啊!”
中年女人剛才便被吓了一次,這次不肯示弱,還要再說話,霍崤之已經帶了人回來了。
護士率先上前幫喬微拔針頭,保安随後進來,禮貌地将吵鬧的中年女人請了出去。
喬微瞧着霍崤之的臉,啓口,咽喉動了動。
Advertisement
半晌,才低聲問道:“你怎麽又回來了?”
畢竟那天的豪言壯語還尤言在耳,大少爺的神色一時也有些尴尬,他哪有這麽不自在的時候。
手裝模作樣地插在褲袋裏,移開視線,霍崤之輕咳了兩聲,拿出昨天想好的借口。
“最近每天要排練。畢竟你現在已經是我樂隊的成員了,我要對你負責,看着你什麽時候才能出院。”
說完,他大概是覺得說服力不夠,又補充一句,“大家都很想你……趕緊回去拉琴。”
“對。”他說完,強調般抽手拍掌。
天知道這些天的排練他也一次沒去過。
霍少爺做事一向無拘無束随心所欲,邀請喬微進樂隊之前,十天裏的演出他能去三天,其他人都要謝天謝地了。
聽完他的解釋,喬微也不做聲,點點頭便垂下眼眸,看着護士給自己重新紮針。
她的長發快要及腰了,很黑很柔,因為剛剛睡醒,微亂別在耳後,披在肩上。
那耳朵又嫩白,看得人想摸一摸。
先前那枚留置針頭是不能用了,護士換了右手重新紮。
喬微習慣用右手,接下來幾天做什麽可能都會不大方便。
護士一邊紮,便一面告訴她,“今天有人出院,先前你們問的單人病房空出來,還要不要換?”
作為知名的大醫院,G大附屬醫院的病房一向緊俏。
霍崤之眼神動了一下,好在喬微并沒有存疑,偏頭想了一下,便答應了。
一來,她不并缺錢。二來,喬微覺得自己第一次做完化療的反應,好像比別人都劇烈些。接下來也許還有得熬。
性格使然,喬微不願打擾別人,也不願總讓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倒是小生,才聽說喬微要搬走,便從床那邊跑過來。
“護士姐姐,喬姐姐要搬去哪裏?”
“就在樓上。”小孩兒很可愛,護士笑着答他。
雖然就在樓上,可始終不是一間病房了。
喬微是他在這陌生的環境裏,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之一,結果才剛剛相處一天,她就要搬上樓去了。
那距離對小生來說太遠,已經是一場長途跋涉,他不能經常去找姐姐玩了。
小孩兒的個頭才剛比床沿高,瞧着眼前護士的針頭紮進喬微的血管裏,眼睛眨了兩下,長睫毛上便挂了淚光。
“喂,你哭什麽?”霍崤之隔床瞅他,好奇。
“我喜歡姐姐,”他擡手擦眼淚,“姐姐今早上還給我拉小星星聽。”
稚眼稚語,連護士都忍不住笑開了。
霍崤之的視線落到小孩拇指裏勾着的挂件上,眼神動了動,沒有笑。
那是個墨鏡史努比。
快餐店贈送的挂件那麽多款,霍崤之可不相信小孩兒剛好買了熱香餅,對方又剛好送了他這個造型的挂件。
“那東西是撿來的?”
他抱起手問。
“什麽?”小生仰頭懵懂。
“喏,”霍崤之挑了挑下巴,“就你手上那個小挂件。”
“不是撿的,是姐姐送給我的!”小孩說罷,還炫耀般擡起來晃了晃。
挂件的底部還有條細裂痕,霍崤之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現在完全肯定,那是他走後,喬微又折返撿起來的。
而且,他那天說了什麽丢臉的話,她也全部聽清楚了!
霍崤之馬上看向喬微,她卻恍若沒事人一般。
感受到自己的視線,還擡頭沖他笑了一下。
不能跟個小孩兒搶東西。
霍崤之一遍遍告誡自己,眼尖瞄見小孩出門上廁所,卻還是忍不住跟上去了。
雖然是個破挂件,但好歹是喬微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很有那麽一點點紀念價值。
小孩的媽媽就在廁所門外,霍崤之直接壓低聲音跟他商量,“小孩兒,你兜裏那個挂件給我了,行不行?”
小孩兒趕緊捂住兜看着他,“不要,這是喬姐姐送給我的。”
放屁,那是先送給他的。
“我拿東西跟你換,變形金剛?遙控車遙控飛機?”
小生這次遲疑了一下,還是搖頭。
“不換。”
喬姐姐明天就搬上樓了。
霍崤之沒什麽跟小孩打交道的經驗,交流兩句見行不通,眉頭越皺越深。
小生剛剛方便完,仰頭便瞧見大哥哥黑臉朝自己走來,以為他打算強搶,褲子都顧不上扣,如臨大敵般捂着小包跑出廁所,邊跑邊叫。
“媽媽!媽媽!”
等霍崤之再回病房,果然遭喬微皺眉問:“你幹嘛欺負個小孩子……”
他無辜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小生被你吓壞了,跑回來的路上還摔了一跤。”
小孩已經做完了兩個療程的化療,白細胞低,血小板少,任何不經意的傷口都很有可能給他帶來生命危險。
“我欺負你了嗎?”霍崤之倒了杯水,眼神危險地朝小孩那邊看過去。
“沒有。”小生縮了一下,果然乖巧的搖頭,說完他又補充,“你別生氣了,哥哥。”
“姐姐送的史努比不能給你,不過我還有一套拼圖,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喬微疑惑回頭看他。
霍崤之臉上一紅,腳下踉跄,只恨自己剛剛沒來得及捂住他的嘴。
喬微最後在十八樓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搬到了新病房。
臨走前,她把許多買來沒拆的東西都送給了隔壁床的老太太,又給她留了個號碼。
也不知道那女人回去怎麽鬧的,老太太的兒子當晚沒來守夜,直到第二天喬微把東西都搬完,也沒再見他。
十九樓的護士比樓下更多些,病房裏帶了洗手間和浴室,白瓷磚,單人床,牆角還放了兩棵綠植淨化空氣。
只是換到新環境裏,喬微化療後的副作用也沒有減輕多少,中樞性鎮吐藥物的作用有限,惡心和嘔吐整整折磨了她幾天,嗓子都啞得快不能說話之後,才稍微好受了。
有一次霍崤之和朋友聚過後再來醫院,喬微聞見煙味,一整天吐得沒吃下東西,整天輸生理鹽水把手都輸腫了,才終于緩過來。
她覺得剛剛能喘息的時候,第二次化療又來了。
喬微現在明白了世人為什麽聞化療變色,幾天裏,她已經領教了這種治療帶來的痛苦之處。
那不僅是生理的難受,也是心理的折磨。
曾經愉悅的進食變成令人恐懼的機械程序,任何香甜的食物到了嘴裏都成為鹹腥味,而且極可能引發下一次嘔吐,恐怕任何人都受不了。
袋裝的藥水再一次放在眼皮底下,喬微幾乎是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再找不到第一次的平靜了。
“別怕,就跟上次一樣。”
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膚起了小疙瘩,感覺喬微在顫,護士輕聲叮咛。
霍崤之瞧得不忍,幹脆拉了個椅子在床頭坐下來,雙手将她的左手握緊在掌心。
她的手像塊堅冰,他的掌心卻永遠是炙熱的。
喬微此時已經顧不上想許多,神絲混亂,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緊了他的手。
“還冷嗎?”霍崤之彎下腰來問她。
喬微閉着眼睛搖頭,緊繃的情緒漸漸松弛,松開牙關,停下了微顫。
像是天地間漂游的生物終于找到了栖息之處,暖意包裹着喬微混沌的識海。
護士調好藥水的流速,再擡頭,才發現喬微已經抱着男友的手睡着了。
男孩的身子微傾着,坐姿應該很不舒服,然而怕吵醒病人,他的下巴搭床邊的護欄上,手臂自始至終動也沒動。
其實這些天來,她們十九樓也曾偷偷讨論過這位病人的身份。
喬微生得很美,湖水一般的眼睛,好像會說話。就漂亮到她們替她紮針,瞧見她擰起那秋波眉,內心都會不自禁生出負罪感來。
身材氣質很好,也有禮貌,即使自己已經難受得不行,每次還是會記得向她們道謝。
每天定時到住院部樓下的花園散步,練琴。
種種歸結,喬微應該也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可是很奇怪的,這麽多天來,除了這個疑似男友身份的男孩來看她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