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Part 49
像暈倒來得毫無預兆一樣,喬微醒來的時候,只覺得自己淺淺睡了一覺,睜開眼睛時候,才發覺耳邊都是儀器的聲響。
“醒了嗎?”醫生的手在她眼前晃了幾下。
揮動的虛影漸漸在眼前清晰。
喬微點頭。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背脊也許躺久了,有點僵,肚子也有些漲。她搖搖頭,想要坐起來,護士忙上前扶她,搖起床,幫她腰後墊了個枕頭。
“我想打個電話。”聲音微啞,喬微從牆上的挂鐘上收回視線。
“什麽事這麽要緊,一醒過來就忙着打電話?”護士笑她,還是把手機抽出來,“你都不問問自己身體怎麽樣嗎?”
“我身體怎麽樣?”喬微小心接過手機,依言問一句。
“沒發熱,是個好消息,只是化療時間得往後推幾天了。”醫生笑道,“要好好養身體。”
喬微點頭,笑起來沖醫生道謝。
易醫生忙擺手。
心裏暗自嘀咕,這姑娘瞧着像林黛玉,心倒挺大的。
待到易醫生走了,護士小姐替她調好點滴流速,頭朝門外探了探,又收回來,才悄聲問道,“你男朋友什麽來頭啊,今天你昏迷的時候,院長大清早來科裏,把科裏的主任都召集來會診,連呼吸科都請來了,好大陣仗的……”
喬微在十九樓住了一段日子,也漸漸和幾個護士熟悉起來,說話的這個叫田恬,生的一對小酒窩。
她口裏說的男朋友,應該是霍崤之。
Advertisement
他不是她男朋友,喬微想了想,又不知該怎麽解釋,到底沒再說話。
“他在哪兒?”
“在會議室呢,主任們還沒讨論完,這會易醫生過去,知道你醒,他應該就回來了……”
話音未落,病房門果然便被推開。
霍崤之的身影高大颀長,站在門口看她,遲遲愣着沒進來。
“怎麽了?”喬微偏頭看他,臉上的笑容還沒消散,被盯得不解。
霍崤之沒應她。
護士在一旁眼巴巴等着手機,喬微幹脆把撥了一半的季圓號碼清空,手機還她,道了謝之後,又伸手朝霍崤之借。
她伸出的手纖細又瘦削,在病號服裏空蕩蕩的,白得像張紙。
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霍崤之鼻翼動了動,心中的委屈頃刻間全湧上來。
他在病房外面擔驚受怕,她醒來最先惦記的,是她的朋友。
別開視線,兩步邁近,霍崤之在她的床沿坐下,憤憤擡手将她的掌心拍落。
“不給,”他氣道,“你擔心你自己就行了。”
“我沒事的,”喬微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我每年這個時候都感冒,醫生說沒發燒就好了,你怎麽跟個小孩似的啊——”
她的聲音還很弱,面上半點血色也無,只有眼睛是漆黑發亮的。
霍崤之看那唇口一張一合,再想到她面色慘白躺在床上的樣子,只覺得再也無法控制,俯身将她擁進懷裏。
喬微的聲音戛然而止。
霍崤之的力道極大,像是一松開她便會從十九樓掉下去一般,勒得人喘不過氣來。
摻雜着消毒水的空氣漸遠,喬微鼻息間都充斥着他身上的味道。
下巴抵在男人的肩膀,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音,短促有力。
喬微試着推了兩下,沒有将人推開,她便也不再動。頓了半晌,才安撫般拍了兩下他的背,開口道。
“好了,給你三秒鐘,再不放就是耍流氓了啊。”
“我數到三。”
喬微開始讀秒,“一、二、三——”
然而最後一個音節未盡,喬微的聲音便淹沒在他突如其來的親吻裏。
霍崤之非但沒有松開她,反而更抱緊了些,俯身吻在她的唇瓣上。
掌心捧在她的後腦,喬微躲無可躲,驚愕地睜大眼睛,伸手再推他。
驚慌失措間,她甚至瞧見剛走到門口的護士踉跄了一下。
喬微剛醒來,力道自然不如霍崤之大,手上那點軟綿綿的力氣倒像欲拒還迎。
她試圖與他溝通,“霍……唔……”
一張口,那氣息更是抓緊機會長驅直入,侵略進來,暴躁又熱烈,像是急于抓住些什麽。
她被堵得說不出話,只能狠狠咬了他的舌尖。
口腔裏鹹腥的血味泛開,霍崤之終于松開,起身,小心翼翼去看喬微的神情。
“霍崤之。”
她的手背擦拭唇角,像是徹底生氣了,臉上再沒了笑意,“你玩鬧也得有個度。”
來不及辯駁,季圓便是在這個時候急匆匆趕來了。
她站在門口,大衣沒扣穩,圍巾也胡亂搭着,掉下來大半,才見喬微,眼淚便噼裏啪啦掉出來。
“微微……”
“別哭,我現在還好好的呢。”
季圓哭得更兇了。
喬微頭疼,她嘆口氣,示意身後的淩霖将人帶進來坐在床頭。
霍崤之徹底失去存在感被擠到一邊。
好友從小哭起來便像水龍頭,打開就誰也擰不起來了。
喬微只能看她一邊哭,一邊給她遞抽紙,輕聲勸道,“沒事兒了,堅強點。”
“微微……”季圓抽氣,扔開紙,“你……你怎麽能不告訴我?”
“不是怕你像現在一樣哭嗎?我還沒什麽事呢,先被你哭慌了。”喬微笑。
“再怎麽樣,這麽大的事,你怎麽可以一個人瞞這麽久。”
輕聲細語哄半天也沒哄好,反倒是霍崤之聽着耳邊哭哭啼啼心煩,拉下臉來喝她,季圓才被吓住般,咯的一聲停了。
早上的選拔最後,季圓還是彈了那首沒準備好的獨奏。
奇怪的是,她在臺上時,平日怎麽也彈不好的地方,那時候順暢地彈出來了,沒有出錯,沒有打顫。
喬微說她會站在她身後,叫她別害怕。
她一心只想比賽快些結束,好到醫院來。
當天晚上,霍崤之放在床頭那張小折疊床,便被人霸占了。
季圓像是離了喬微便生活不能自理似的,一連兩天緊緊跟她黏在一處。
失去獨處的機會,霍崤之甚至憋屈得連一兩句話也再沒跟喬微說上。心急如焚,他就差把人拎起來扔出去了。
“微微,這段時間都是主唱在照顧你啊?”季圓坐床頭削水果,趁人不在偷問道。
挺大的蘋果被她削瘦了一圈,遞過來,喬微擺擺手,“自己吃吧,我一會兒得喝藥。”
喬微這回入院後開始喝中藥了,每天忍着惡心把那一袋又一袋的中藥咽下去,滋味确實挺難,不止口腔,連五髒六腑都是一股子藥味。
為了藥效,喬微的忌食單上又多了一連串食物。食欲越來越差,能吃的東西卻越來越少。
“雖然有點兒招蜂引蝶,但主唱還真是個靠譜的男人。”
季圓咬了一口,靠上床和喬微并排躺着,湊到她耳邊,低聲撺掇道:“微微,你要不然和他試試呗。”
“我跟你說,昨天我路過護士站,還聽見她們議論,整層樓的未婚小護士都對他虎視眈眈呢。”
喬微翻書的手頓了頓,搖頭。
“不試,以後別再提這個了。”
“為什麽?主唱哪裏不好了?”
沒有哪裏不好。
生病的人總是更需要、更依賴來自周身的溫暖、幫助。喬微也在努力抑制着自私的本能,她不希望因為自己一時的貪婪,未來給人留下無盡的痛苦。
喬微不答,季圓隔一會兒自己忘了這話茬,興致勃勃又說起來,“微微,要不然咱們組個樂隊呗,就之前鐘聲樂隊那樣的,我覺得超酷诶!”
“主唱還來當主唱,你拉你的琴,我做鍵盤手,淩霖就在我旁邊敲鼓,完美!”
季圓自上回看完樂隊元旦演出後,便興起了學鍵盤的念頭。她是音大鋼琴系最出挑的學生之一,學起鍵盤來,比其他人更有天然優勢。
季圓花錢一向沖動,在學校社團借學妹的樂器體驗了幾天後,就花光獎學金,自己也去買了一臺,因為這件事還被季阿姨一頓好罵。
倒不是罵她亂花錢,而是怕她不務正業,彈多了半配重的鍵盤,再回去彈全配重的鋼琴,容易誤觸甚至演奏技巧退步。
“現在組了樂隊,你還跟不跟淩霖去留學啊?”
“不去了。”
季圓将腦袋搭在她肩膀:“我這兩天好好想了想,我技術本來就不過硬,這次名額肯定輪不到我。就算走運,我也不可能拿到國外的全額獎學金。拿不到獎學金,每年這麽貴學費,我不想爹媽為我賣房。”
“阿姨同意嗎?”
“我一說你也在樂隊,她就同意的不得了,讓我好好跟着你學呢。她說你從小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了,沒準這次跟着你,咱們樂隊就一舉成名了。”季圓不滿地撇嘴:“也不知道誰是她的親女兒。”
還有一部分,季圓沒說。
她媽昨天自知道喬微生病的消息之後,哭得比她還厲害,邊哭邊去市場買了雞熬湯,生怕喬微今天喝不上。別說是跟喬微組個搖滾樂隊了,組十個她怕是也答應。
“淩霖呢?”
“诶呀,你哪來這麽多顧慮!”季圓拍她,“我既然敢說,肯定是都商量好了,跟我來。”
醫生還不讓出院,喬微換了厚重的外套保暖,長袖擋住住院手環。
頭發放下來,戴上帽子口罩,跟着季圓偷溜出去。
出租車最後在酒吧停了下來。
這地方的地價寸土寸金,整條街都是五光十色的燈光閃爍,夜生活剛剛開始,只有這間酒吧閉了門,和它的主人一樣任性,總有亂七八糟的理由不營業。
還不知道來這裏幹嘛,季圓已經率先上前推門。
酒吧裏頭黑漆漆一片,什麽光亮也看不見,喬微疑道,“裏面有人嗎?
話音未落,門便被輕巧推開了。
“來啊。”季圓站在門口招呼她。
喬微遲疑着沒動。
霍崤之是個脾氣固執的,輕易不會改變主意。不想那天晚上之後,他還是依喬微的話,讓衆人離開了。
鐘聲樂隊解散之後,喬微還以為自己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