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Part 48

選拔賽在考試後的第一個周五舉行。這天,喬微早起,又和季圓在琴房合了一遍,才拎着琴盒抵達音樂禮堂。

對方是世界一流的音樂學院,這次選拔學校尤其重視,從臺下在座的領導陣容便可見一斑。

喬微粗略看去,竟還在其中看到了霍崤之奶奶,對上視線,喬微連忙颔首行禮。

再進後臺,季圓摸着胸口,心跳得飛快,“那麽多人,微微……怎麽辦怎麽辦……我腿抖,譜子也全忘了。”

畢竟是關乎前程命運的選拔。

喬微正上松香,聞言,把琴放到一邊,将她的手握進手裏。

“季圓,上臺就什麽也別想了,我就在你身後,別怕。”她替季圓撩了撩額前的劉海,放下手,忽地看着她笑起來。

“你還記不記得你初二時候,元旦演出那次——”

“啊!別提了別提了,我知道……”季圓趕緊開口打斷,想了想自己當年鬧的大烏龍,也被逗笑了。

初中時候,她瘋狂崇拜的鋼琴家喜歡在演奏時配上誇張的肢體動作。

看過許多視頻後,季圓心癢難耐也跟着學了幾招。

那次元旦演出,她歡快地結束最後一個音符時,激情地擡手身體後仰,誰料重心不穩,跟着鋼琴凳一起四腳朝天摔倒在臺上。

臺下的人都笑瘋了,照片被人拍下來,還登上了當月的校刊,堪稱季圓人生最不願回首的丢臉畫面之一。

“丢臉死了,臺下還坐着我當時暗戀的男生,”季圓提起來都還憤憤,“誰知道那鋼琴凳這麽不靠譜……”

“可我真想回到那個時候。”喬微嘴角噙着笑。

那大概是她一生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了。一面抱怨着練琴辛苦,一面又把最多的時間花在琴房裏。若是哪天偷了懶,負罪感都可以把自己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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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想,”季圓拿出随身的小鏡子,又補了一遍口紅,“回到那時候,淩霖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勾搭小學妹。”

喬微擡手戳了一下她的後腦勺,“雖然沒有淩霖,但我每天都陪着你啊。”

“你現在不是也在嗎?”季圓說着,拉着她的手,将腦袋埋在她胳膊上,深吸一口她身上的馨香,“微微,你能回來真好。”

喬微沒回答,唇角的笑意還在,目光卻是暗了下來。

……

上一場演奏就要結束的時候,季圓拎着裙擺,扒開紅幕一角偷看,興奮道,“微微,我看見淩霖坐在第一排,這個地方視角特別好诶!”

剛剛喬微和她說了一堆話,季圓現在已經不大緊張了,就等着評委念到自己的號。

喬微甩了甩頭,站在音響旁邊,覺得腦袋有些木,沒聽清季圓的話。

野蜂飛舞緊促的旋律在耳邊連成喧嚣嗡鳴一片,她咽了咽幹涸的喉嚨,覺得眼前想伸手扶住什麽,腦袋發麻,眼前一片黑。

這一次,喬微什麽也沒抓住,便完全失去意識,往後栽去。

“微微,走吧。”

評委念號,帷幕緩緩拉開,季圓又喚一聲,“微微?”

遲遲沒有回應,她轉回頭看,臉色頃刻間變得煞白。

臺下也嘩然一片。

喬微不知什麽時候倒在了地上,妝容都遮不住她毫無血色的臉,已經不省人事。

幾天裏,喬微抽出許多時間陪季圓練琴,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的幫忙到頭來反給季圓添了亂。

事故突如其來,老師只能将季圓的比賽往後推了幾位,換了後面的同學先上臺。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季圓,你快回後臺去!”淩霖急勸她。

“我不回去!我要和微微一起去醫院,”季圓哭着搖頭,“她剛剛還在和我說話,一回頭就怎麽都叫不醒了,我現在怎麽可能還有心情比賽。”

“你冷靜點,季圓,你現在什麽忙也幫不上。”淩霖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轉過來,“聽我說,比賽只有一次,錯過就沒機會了,我會好好把喬微送到醫院,等一下臺就打電話把她的情況告訴你。”

“我……我現在彈不出來。”

季圓終于崩潰了,臉上被淚水暈成一片,“微微她前段時間就不舒服,她還說會去醫院檢查,她到底怎麽了……我彈不出來的,我不彈了,我要等微微醒過來……”

“喬微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她現在如果醒着,肯定不想你放棄比賽。”

身後有老人的聲音傳來,季圓擦掉眼淚回頭。是宋教授,她不知什麽時候從大廳裏出來了。

“回去好好彈,別讓她心存愧疚。”

接到電話之前,霍崤之正在店裏挑訂回來的吉他。

樂隊雖然解散了,但喬微剛剛學吉他上瘾,他想送她一把合适趁手的,挑來挑去,覺得哪把也不好。

兩盞茶下肚,嚴坤都陪得不耐煩了,翹着個二郎腿靠在椅子上,“霍少爺,不是我說你,送女孩禮物哪有送吉他的,活該你沒談過戀愛。”

“滾邊去,”霍崤之皺眉,“喬微跟你那些女朋友能一樣嗎?”

“是是是——當我白說,行了吧,你厲害,到現在還一壘都沒攻破。”

誰說的。

就算偷親,那也算接吻。

憶起碰及她那一刻的觸感,像是糖,有她綿軟的香氣,霍崤之抿唇,又覺得幹渴意猶未盡起來。

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候假裝鎮定,轉身朝前走,像是踩在雲端裏,好不容易才沒打絆。

但這種感覺,他要自己好好珍藏,才不屑于和旁人分享。

說到這兒,嚴坤又想起來,“你猜我昨天見着誰了。”

霍崤之一點不想滿足他的傾訴欲,手下又換了把吉他撥,嚴坤已經自顧自講起來,“席越!”

“你別說,他這種道貌岸然的類型還真招小姑娘喜歡,我昨天見他時候,以深的妹妹一顆心怕是都撲到他身上去了,在這樣下去,席林兩家怕是要結親……”

嚴坤繪聲繪色說得興奮,霍崤之只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席越要是結了婚,對他來說倒勉強算個好消息,他想着,思緒又蔓延開,今早氣溫驟降,也不知道喬微有沒有多穿點兒,醫生說她不能感冒的。

霍崤之皺眉,音大的禮堂到底舍不舍得開暖氣啊?

“嘿,我說話,你發什麽呆呢?”嚴坤拍他。

“想起來件急事,自己玩吧。”霍崤之總覺得不安心,拿着最後一把吉他刷卡付錢,抓上車鑰匙就要出門。

奶奶的電話,便在這時候來了。

喬微上臺前暈倒了。

出院前醫生千叮咛萬囑咐,喬微不能感冒發燒,可能會加快癌細胞轉移。但這幾日氣溫走低,醫院尚且全是流感病人,更別提喬微的身體虛弱,免疫力低下,更容易中招。

霍崤之油門踩得狠,甚至比救護車更先抵達了醫院。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喬微那個叫淩霖的朋友。

霍崤之看見了,這次卻沒空理人,簡單兩句和醫生交代完喬微的情況。話說完,便覺得身上僵直,全身心都被病床上的人攥緊了。

她戴了氧氣罩,聞不見氣息,面容慘白。

剛剛挑好了半天的吉他還在車上沒來得及送。

他夢游一般跟着人群進醫院、上電梯,穿過走廊,直到一扇門将他擋在外面,唯獨不敢多看她一眼,怕自己喘不過氣來。

害怕。

他的身體就是被這種情緒填充了。

霍崤之尤記得自己剛開始學騎馬的時候,奶奶送了他一匹設特蘭小馬多蒙。

霍崤之喜歡,親自給它刷毛、喂食、清理。他漸漸開始熟悉了它每次磨牙、打響鼻,轉圈的小動作是什麽含義,把它當做朋友夥伴,建立信任與默契。

馬的壽命本該很長,但那匹馬,在霍崤之遠赴英國的第二年,便患病死了,負責飼養的人說,它臨死前幾天不肯喝水,也不肯吃草,卧在馬廄不動,盯着門外,大抵是盼着他的主人出現。

霍崤之念的是封閉寄宿學校,最後也沒能趕回來。

但從那時之後,他便不再對這些動物付出感情了,現在養的那匹白馬,他甚至沒給它取個像樣的名字。

因為害怕。

人生來被賦予感情的本能,總要面對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這樣的自然規律。但如果那是一個注定悲傷的結局,他寧願沒有開始,霍崤之從前就是這麽想的。

年少時的想法總是天真,心裏立了許多條條框框,待他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才發現,感情開始投入,根本不受控。

兩個男人靜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待,還是淩霖遲疑着先開口了。

“你……知道喬微生的是什麽病?”

他起初以為也許就是普通的貧血、低血糖。畢竟從前他從來沒聽說過喬微的身體有哪裏不好。

可跟着她入院來,護士的緊張、醫生們的如臨大敵,他才發現,這暈倒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霍崤之沒答,反問他,“她暈倒之前在做什麽?”

“準備上臺。”

“所以她就是為了上臺伴奏才穿那麽薄的禮服?”

“是。”

霍崤之翻湧的情緒這一刻似終于找到了傾瀉點,狠狠揪着男人的衣領将他帶起來,給了他肚子一拳。

“你們憑什麽叫她做這樣的犧牲,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感冒!不能感冒!”

上一次療效很好,喬微出院之後狀态一直穩定,明明還有三天就能開始下一期化療,現在全都變了。

淩霖平白挨了一拳,悶哼一聲,推開他,直起腰來,沒有還手,又問:“喬微生的什麽病?”

喬微什麽都為朋友着想,可真正自己有難處的時候,卻從來不肯叫他們擔心。

霍崤之的怒氣更甚,将他推到牆上,又舉拳。

病房裏忽然傳來一陣忙碌的聲響,有護士低喊着什麽,霍崤之聽不清,只是緩緩松開他的領子,放下拳頭,又重新守到病房跟前。

他确實在遷怒,禮堂有暖氣,喬微并非一定是受了寒才暈倒。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可他只有做着點什麽的時候,移開注意力,才能覺得心裏沒有那麽恐懼。

他現在,只盼着喬微快點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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