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Part 52
霍崤之起得遲,晚了半個多小時才抵達約好的地方,随便穿了件寬松的外套便踏進法國餐廳。
女人不知在對面坐了多久,面上果然已經有了不耐。
侍者替他拉開桌椅,霍崤之入座,微笑,“不好意思,堵車。”
這是句場面話,誰心裏都清楚。
女人收起情緒,勉強壓下不悅,禮貌回以笑意,“沒關系,我也剛來不久。”
松散的領結和處處精致的禮裙套裝沒有半點匹配之處。
他的漫不經心,足以表明了他對這場相親的不重視,巧的是,她也是同樣的态度。
對方坐下來便低頭看手機,出于禮貌,她開口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林欣瀾。”
“霍崤之。”
男人的屏幕在短信頁面,并沒有看她。大約等短信編輯完發出去了,侍者拿來菜單,他才擡頭,下巴沖對面努了努,“給她吧。”
“這家餐廳你來過?”女人瞧他的模樣熟稔。
“來過。”
“有什麽推薦嗎?”
“龍蝦魚子醬,小母雞黑松露。”
她照着男人的話點完,又加了幾樣,瞧他面前只有一杯開水,又道:“你不點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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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早吃的東西還沒消化。”他漫不經心說完,往椅子上一靠。
“你看着我一個人吃會很不自在。”
“那好辦。”霍崤之笑起來。
“為了不打擾你就餐,我先走一步好了,這一餐我買單。”他坐直,擡手喚侍者。
等待結賬的中途,他終于第一次擡眸與她對視,“坦白說可能不大禮貌,但我認為我們不大合适,而且我已經了有喜歡的人。”
“抱歉。”
唇角雖是禮貌笑着,但那眉眼漆黑漠然,天生便帶着懶洋洋的随性散漫。說着抱歉,也不見他臉上有半點歉意。
霍崤之結完賬便收回錢包,拿了搭在座位的衣服起身。
“再見。”
他推門而去,背影幹淨利落。
林欣瀾移回視線,看着面前一杯失去溫度的水,唇角饒有興致動了動。
“會再見的。”
坦白說,如果今天對面的人沒有一張精致的臉,這杯水的結局可能是淋在他腦袋上。自有記憶以來,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麽不買她的賬。
兩家長輩的面子,他居然也能說不顧便不顧。圈子裏傳言說他桀骜難馴,今天總算領教了。
不過大抵也只有霍崤之那樣的出身,才有這種無畏的底氣。
女人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
霍崤之出了西餐廳便接到徐西蔔的電話,聲音如臨大敵,“二哥,你什麽時候回來?你快回來!微微姐找的,彈貝斯的那家夥來了。”
“大驚小怪,來怎麽了?”
繼飙車這愛好被自家母上剝奪後,徐西蔔便只剩下樂隊這一個能讓他提起興趣的地方了。假期沒有學校的束縛,他便整日泡在據地裏練習。
季圓和淩霖早上練了一會便溜出去約會,他們前腳剛走,貝斯手後腳便尋着地址找來了。
那人年紀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技巧卻已經純青爐火,最重要的是,星目劍眉,長得比他帥!
關于樂隊裏最後空缺的位置,徐西蔔的理想型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長相可以滄桑些,給他的顏值墊底,順便拉高一下樂隊的平均年齡。
誰料來了這麽一個人。剛才還想炫技刁難他一下,結果被打臉,不僅自尊心受挫,還敗的一塌糊塗。
可想而知,技術不如人,長相也不如人,同年齡層的粉絲全部喊着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他這個主音吉他手在樂隊還有什麽存在感!
“那家夥長得可标志了,又年輕,現在都流行姐弟戀,要是微微姐喜歡他,你就等着哭吧……”
徐西蔔躲在廁所,不留餘力煽動自家二哥的危機感,希望在大家正确認識到貝斯手的水平之前,就把他趕出樂隊,他才不要做墊底!
話音沒落,廁所門便被人敲響了。
“你好。”
徐西蔔一個激靈,手機差點沒掉進馬桶池,清咳了兩聲站直,強作鎮定,“有什麽事嗎?”
“你進來很久了,我想問問什麽時候可以開始練習,還有……”少年頓了頓,又道,“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喬微姐?”
聽沒聽見?聽沒聽見?
徐西蔔恨不得把聽筒貼在他嘴巴上說給二哥聽。這口氣,聽起來便有貓膩。
徐西蔔把手機揣回兜裏,這才慢條斯理把門打開,“主唱出差了,微微姐生病在住院,人要見齊得等幾天,不過別擔心,住的地方會安排,即使沒有演出,工資也會照發。”
袁律書并不多關心工資的事,反倒問起來,“她生病了?”
“嗯。”
“生的什麽病?嚴重嗎?”
徐西蔔也不知道,皺眉低嚷道,“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怎麽這麽多問題?”
知道再問不出什麽,袁律書沉默不再說話。
他孤身來G市,身無長物,只帶了那把新貝斯。
喬微臨走前留下的錢買的。
喬微在床上躺到第三天,終于感覺升白針的藥力消退了些,起來走走,身上沒那麽難受了。
早上,護士采血,易醫生例行查房。
“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
“不錯,”易醫生仔仔細細又看了兩遍各項指标和病例,笑着通知她,“就保持現在的心态,準備一下,明天咱們就可以開始第二療程了。”
臨出門,護士長又叮囑,“對了,愛幹淨的話,今天就得洗個澡,明早就做植入手術了。”
長期頻繁的淺靜脈注射化療藥物很容易發生滲漏,靜脈炎還可能引起并發病症,像喬微這樣的患者,一般都會做穿刺置管,導管順着血管的方向穿到上腔靜脈,方便輸液。
但她不行,她的病瞞着別人,不想留段管子在鎖骨上叫他們發現。而上肢PICC置管後又後不能提重物,她還得拉琴,因此只能做PORT植入。
洗澡時候,喬微不敢用梳子,只敢用手稍微理順。齒子太密,她怕稍微一用力,便掉下來許多頭發。
擦了擦浴室鏡子上的水汽,鏡中的人面頰上是淋浴後的紅緋,眼神清明,稍微有了些精神氣。
放開一切之後,喬微有時甚至會覺得,現在的精神狀态比治療前那段時間還要好一些。雖然身體吃了不少苦頭,可是生活內容是豐富充足的。
她仍然對化療後的副作用心有餘悸,可卻不再畏懼了。
她有了新的樂隊,一群真心的朋友,還有她想要為之努力的事,她抱着萬分迫切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夠快點好起來,
思及此,喬微又想起了霍崤之。他走時只說回帝都兩天,如今卻是第三天了。
正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號碼撥了個開頭,席越的電話便進來了。
環海最近遇到了點麻煩,先是霍氏那邊派來的人出了問題,項目停滞不說,又被稽查局盯上,這幾天都在進行查賬,全公司上下都繃着一根弦,不敢出大氣。
上林路的事情,倒是稍微有了些進度,審批已經走了大半程序的地,上頭原本是不願大費周章再生波折的,但喬微那封信寫得好,條條入理,情深意切,給出的建議也很有可行性。
領導們不願出爾反爾,私底下便有人悄悄建議,這事兒需要位德高望重的人牽頭來做。
定居在G市那位建築大師,就是最好的人選。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懷舊的,更何況那位院士本身也是建築歷史學家,早年曾主持過幾項重大的城市設計方案,說話很有分量。倘若能夠得到他的支持,上林路的拆遷一定會迎來轉機。
這事兒說起來話長,席越約她詳談,喬微不能離醫院太遠,便把地方定在了兩條街外的一家茶餐廳。
解掉病人腕帶,換了外套就要出門時,喬微想了想,還是又折回來化了個淡妝,口紅擦得比平日要濃一些。
席越聰明,帶着病容見面很容易叫他看出端倪。
此刻,喬微倒是開始慶幸植入手術約的不是今天。
寒風冷冽,喬微披着黑長發,戴了針織帽,裹着厚重的圍巾步行兩條街,像是走了兩個世紀一般漫長。
才邁進茶餐廳,席越便已經站起來迎她。
“微微。”
環海最近太忙,喬微又從家裏搬出來,同在一座城市,兩人見面的次數竟是越來越少了。此刻瞧她出現在眼簾裏,席越連心情都輕快了幾分。
待到喬微坐下來,才抑住欣喜,擡手隔着帽子,摸摸她的頭。
“怎麽還是這麽瘦?一個人住沒有好好吃飯嗎?”
喬微搖頭。
天地可鑒,這段時間,她的飲食絕對是一生中最規律的時候了。即便再沒食欲,吃完就吐,喬微也想留些東西在肚子裏,快點讓病好起來。
席越大概先點了菜,喬微落座便陸續開始上。
這家茶餐廳有些名氣,小碟精致,色味俱全,都是她喜歡的味道。
只可惜,喬微掃了一眼便知道,許多菜她現在不能吃。
上林路的事情只聊了二十來分鐘,席間,喬微的手機響了幾遍,因着在說話,都按掉了。
倒是席越,瞧見她的新手機還奇怪,笑道:“從前怎麽說你都不肯換,現在怎麽又換了?”
“摔了,修不好。”喬微簡單帶過。
……
結束後,席越拿出個細長的禮盒遞到她手裏。
喬微打開來看,是那條銀色細鏈。
她之前戴了許久,是在離開席家那天才還給席越的。
“怎麽又拿來了?”
“這既然已經送你了,它便是你的東西,你戴也好,扔掉也好,都不要還給我。”
席越嘆了口氣,隔着桌,握上她又冰又涼的手,眼神認真瞧着她的輪廓、眉眼。
“微微,不管你離不離開席家,對我來說,你都一樣是你,不要總是急着同我劃清界限,好嗎?”
這麽多年相處的情份,就算是養只貓狗,都生出感情了,更何況是人。
喬微對席越的态度,其實更多是有些慚愧的,她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他。
這些年,她母親的後媽當得并不好,席越卻并沒有因此、哪怕是一次遷怒過她,總在幫忙,關照她,費心幫她解決事情。即使她再不願意領情,也不得不把這份關懷記在心上。
“好。”
喬微點頭,輕輕抽回手。
想讓喬母的願望落空,她唯有離他遠一些。
臨別時,喬微低頭垂眸,認真把銀鏈放進盒子裝好。
合上包,她忽然感覺一片陰影投下來,才擡頭,便被席越俯身吻在額頭上。
觸感涼涼的,蜻蜓點水的一下。
喬微沒來得及從錯愕中回神,目光越過席越身後,落在了門口的霍崤之身上。
霍崤之不知什麽時候從帝都回來了,大抵剛進餐廳門,身上還夾帶着外面的冷風,巧的是,偏偏這最後一幕,讓他給瞧了個正着。
他冷厲精致的五官幾乎要結出冰塊,漆黑的眼睛氣勢洶洶燃着一團火。
這一刻,叫喬微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種偷情被抓包的負罪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