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Part 64
喬微敏感,她很快察覺,林可渝落與她對視的目光中,多了別的一點什麽東西。
是厭恨。
若說從前只是單純不喜歡,顧忌着席越還有幾分禮貌,那麽現在,便是毫不掩飾的讨厭了。
兩人都沒有與對方打招呼,林可渝轉身往外走,喬微移開視線。
她不打算深究林可渝的恨意從何而來。喜歡或者讨厭一個人,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人生已經那麽艱難了,沒道理再被別人的喜惡影響心情。
……
林可渝才出門診廳,司機也小跑着跟上來,“藥拿好了,小姐,現在回去嗎?”
“先不回去。”
高跟鞋踩地的聲音緩緩停下來,女人折身瞧了一眼背後,把男人招上前幾步,壓低聲音,“你去瞧瞧,藥房三號窗口,那個頭最高的男人,看看他拿的什麽藥,藥名記下來告訴我。”
想也知道,能讓霍少爺心甘情願在那規規矩矩排隊,也只有喬微有這個本事。
這司機她剛換沒多久,是個生面孔,那邊排隊的窗口擁擠,要看清霍崤之拿的什麽藥,并不是難事。
她倒要看看,喬微生的到底什麽病,叫這些男人一個兩個魔怔了似的護着她。
叫人失望的是,司機再回來,一連說了兩個名字,都是陣痛類藥物。
“就只拿了止痛藥沒有其他?”
“……還有幾個名字,太複雜了,我沒能記住。”司機低頭抱歉。
女人面無表情上車,就要關門時,司機忽然一拍腦袋,靈光一閃,“對了,我還聽到護士核對藥單時候說,什麽RH2膠囊……”
Advertisement
林可渝原本已經不抱什麽希望,又一轉念,還是把手機撈出來,往搜索欄一個一個輸入關鍵字。
上下整整浏覽了幾遍,網頁框裏顯示的結果,叫林可渝瞪大了眼睛。
護命素……治腫瘤的?
除夕這天,喬微淩晨五六點便翻滾着醒過來,額頭滿頭薄汗,胃裏好像被人攥着往下墜,疼得火燒火燎。
她摸索着開燈,在床頭的櫃子上扣了四五顆止疼片往下吞。
端起杯子,昨夜倒的水已經涼了,猶豫片刻,到底沒喝。
喬微裹着睡衣起身,接滿一壺水,蹲在廚房等水開。
她體寒,睡了一夜,剛從被窩裏出來沒一會兒,手腳便重新冰涼下來,不知哪裏傳來落地的水聲,斷斷續續,越聽越冷。
這幾日天亮得晚了,客廳的窗簾半掩着,外面還是黑乎乎一片,隐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幾聲鞭炮響。
春節是一年裏最具儀式感的節日,平日怎麽過不要緊,這時候還是孤身一人,到底是帶了幾分寂寥的。
燒沸的水灌了一滿杯,喬微小口小口喝完,痛感總算舒緩了些。
她本打算坐一會兒便開始拉琴,誰知剛坐下,門鈴便響起來。
這麽早的時間,喬微才聽見門鈴聲,還吓一跳,直到手機也開始響,瞧見霍崤之的來電顯示,她才匆匆踩着拖鞋去開門。
門外的風撲面而來,下一秒,喬微便被摟緊了來人的懷抱裏。
他的懷抱夾帶着外面凜冽的寒意。
喬微的臉貼着他胸前冰涼的大衣面料上,有些怔神,半晌才輕聲問他,“怎麽了?”
霍崤之閉着眼睛沒有回答,只是手下收得更緊了。
他該怎麽說?
說他半夜做了個夢,夢見和喬微牽手走在街頭,被人群沖散了,他到處找她、喊她,卻怎麽都沒人應。
場景一換,就是喬微縮在冰涼的手術臺上,無影燈一照,她滿臉是淚,哭着喊他,“崤之,崤之……”
聲音幾乎要把人的心都喊碎了。
那種可怕又絕望的恐懼感侵入肺腑,霍崤之猛地睜眼,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他将下巴緊抵在喬微額頭,仿佛只有真真切切将人擁在懷裏,感受到溫度的時候,一顆心才勉強安定下來。
“崤之?”喬微覺得他有些反常,詫異喚他。
霍崤之聽見這一聲,只覺得渾身一震。
“你今早怎麽了?”
霍崤之搖頭。“你再叫叫我。”他小聲道,像孩子在撒嬌。
“崤之。”
“我還想聽。”
“崤之、崤之、崤之。”喬微足足念了三遍,“有沒有聽夠了?”
男人把頭埋在她肩膀,聲音發悶,絮絮的低語萦繞在喬微耳畔。
“我這兩天太高興了,總感覺自己好像踩在雲端上做夢……醒過來你就不在。”
霍崤之從前混慣了,從未想到過,他有一天,也會這麽喜歡一個人。
恨不得将一腔熱忱與愛意全部交付到她手上,盼着她收下,望着她明白。
“我能去哪兒。”
喬微無奈又好笑,擡手拍拍他的背,“外面很冷,我要凍僵了。”
喬微之前一直住院,沒來得及采購,冰箱裏除了藥就是藥,空蕩蕩的,想煮個早餐也難。
霍崤之倒也不挑嘴,趴在廚房門口,“就吃上次的面條,還加荷包蛋。”
喬微架了鍋熱油,在廚房站一會兒,只覺得那斷續的水聲越來越大,低頭,腳下已經聚了一小攤水跡。
哪裏漏水了?
喬微找了半晌,才在櫥櫃的管道裏找到淌水的源頭,也不知是管道老化還是被寒氣凍的,水漏的還挺大,繼續下去,廚房怕是都沒落腳的地方了。
她撥了物業的電話,誰料對方竟告訴她,物業已經休假了,又給她個附近修管道的號碼,撥過去,師傅也回老家過年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喬微發愁,試着蹲下來,碰了碰那熱水器的三角閥,才動,零件便直接掉了,水一股腦噴灑出來,好在喬微躲得快,才沒濺到身上。
霍崤之才聞見聲音,忙把她從廚房拉出來,費勁力氣找東西堵上那管道時,已經被噴了一身,濕漉漉的襯衫貼緊了胸腹。
三九天,他黑發上的水跡仿佛要結冰似的,喬微瞧着都覺得冷,忙去洗手間給他拿毛巾。
霍崤之沒忙着擦,圍着屋外的電表箱找了一圈,關掉了水管總閘,這才進門來,幫她修三角閥。
“你還會修這個?”喬微驚奇。
“我在外邊兒念書時候一個人住,修過一次就會了。”他把生料帶墊在螺紋上,擰緊三角閥,下巴微挑,眉眼飛揚,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喬微失笑,只能誇兩句,叫他如願以償。
“真厲害。”
“要三個荷包蛋。”他得意地揚起臉,漆黑的發燒滴水。
“好。”喬微重新打火熱油,“上次的衣服我洗幹淨了,在衣櫃最底層,你自己找出來換。”
那衣服是霍崤之上回受傷時候換下來的,當時滾了一地灰,他以為喬微早扔掉了,沒想到居然留着,還洗幹淨了,真賢惠。
霍崤之熟門熟路摸進喬微卧室,找出衣服,美滋滋埋頭吸了一口。
和喬微同款洗衣液,好香。
擰上的三角閥太老,始終撐不了多久,吃過早餐,霍崤之便同喬微一道出門,打算去五金店買個新零件,順便采購。
公寓對門那戶人家已經貼上了春聯和福字,喬微瞧了幾眼,偏頭問道,“你不回帝都了嗎?”
“算了吧,”霍崤之嗤笑,“我回去他們這個春節更難過。”
“宋老呢?”
“我和奶奶說好了,沒事兒。”電梯下落,霍崤之擡手去玩她的馬尾,“你別總想着趕走我,我偏不走,就要在這兒。”
電梯門開,有人進來,喬微把他的手拍落。
進來的那男生站了幾秒,推了推眼鏡,忽地瞪大眼睛,視線灼熱來回在他和喬微間來回轉動。
霍崤之不悅地把喬微往後一拉,擋個嚴實,“看什麽——”
話音沒落,男生已經驚喜地喊出聲,“你們是鐘聲與薔薇的主唱和小提琴手吧?我看過你們的視頻,你們樂隊超酷!就那首贊美詩,我這幾天循環聽了幾十遍。”
喬微不着痕跡拉了一下他的衣擺,霍崤之這才收起兇相,負手輕哼一聲。
“你們也住這棟樓嗎?”
喬微笑了笑沒答,男生更興奮了,“真是太有緣了,我能不能跟你們要個簽名。”
“簽哪兒?”霍崤之因為他的聒噪有點不耐煩了。
男生掏了半天,才從口袋裏翻出一小截禿頭的鉛筆,上下瞧了一圈,指了指白色羽絨大衣背後,“簽這兒,就簽這兒。”
小鉛筆頭還沒有霍崤之的掌心大,他頓了兩秒才落筆,龍飛鳳舞簽完,筆這時候本該遞給喬微了,可他偏不,欺負人家背對着看不見,一口氣模仿喬微的筆跡,把她的名字也簽完。
“好了。”
春節的城市街道比想象中還要冷清,大多商鋪關了門回老家過年,只剩下商場還熱鬧些。
超市大包小包買完了東西,又逛好幾條街,始終不見有開門的五金店。
喬微疼了大半夜,止疼片吃下才好受了些,越走越累,呼吸也越來越重,又過了一個紅燈口,霍崤之忽地朝前幾步,蹲在她跟前。
“微微,上來,我背你。”
喬微忙看左右,耳朵根都紅了,低聲喚他,“都拎那麽多東西了,你快點兒起來。”
“你比這些東西還輕,我不累。”
男人賴着不動,“你不上來,我就不起來了。”
喬微還要再說話,霍崤之嫌她磨叽,幹脆退了兩步,直接将人背起來。
“是不是舒服多了?”
霍崤之背脊寬大,肩膀上都是均勻的肌肉覆蓋,充滿了力量感。
喬微不必會擔心掉下去,怕她坐得不舒服,他幹脆又把人往上擡了擡。
長長的人行道上,風很大,吹得路旁的枝丫左搖右擺,行人皆捂緊大衣,步履匆匆,沒有多餘的目光注視着她們。
喬微能感受他滾燙的身體,也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叫人震顫的暖流彙聚,流遍四肢百骸。
目光掠過枝頭新生的綠芽,也是這一瞬間,喬微忽然察覺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了。
仿佛飛了很久很久的鳥,終于找到了一處可以栖息的陸地。
安穩且舒适。
她從未想過,這樣的感覺,是由霍崤之帶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