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Part 87
霍崤之花兩三分鐘在洗手間飛快捧了把冷水洗臉,再跑回去時,遠遠便見田恬站在走廊盡頭興奮地沖他招手。
“醒了?”霍崤之驚道。
“醒了,正問你呢。”
醒過來了!
謝天謝地。
霍崤之腿一軟,這一刻竟幸福得想喜極而泣。
“哎哎哎,別把病菌帶進去……”田恬忙叫他。
他只覺得踩在地上是輕飄飄的,消毒的時候,全程嘴巴咧到耳後根。穿上隔離服便迫不及待沖進房間裏。
“都讓開些,呼吸機可以拿下來了,讓她呼吸點新鮮空氣,再觀察一晚,明天就能轉回普通病房了。”
醫生吩咐着,護士彎腰把喬微的床搖起來。
喬微長長睡了一覺,只覺得腰酸背疼,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動彈不得,活動了半晌,終于挪動,擡頭,便瞧見了護士身後傻傻站着的人。
“傻了嗎?怎麽發愣呢。”
喬微偏頭,清淺而緩慢地揚起唇角,像是在對他說——
久等了。
奇怪的,她明明白到不見血色的臉頰,一旦笑起來,卻恍若明珠生暈,叫人整顆心都被點亮了。
詩人歌頌北境、歌頌江南,霍崤之都曾見過,沒有一樣,比得上喬微鮮活沖他笑的樣子,像是玉蘭初綻,眼波交彙的瞬間,他幾乎要顫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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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得像是一場夢境。
霍崤之手足無措,半晌才擠出她的名字,“微微……”
“我睡着的時候,你是不是就這麽叫我的?”
霍崤之連點頭,嗓子都啞了,抓緊她的手,想來還覺得恍惚不可置信,“真能聽見嗎?”
“嗯,”喬微點頭,“能聽見。”
“我就想,這個人怎麽不能安靜會兒,讓我好好睡一覺,吵死了……”喬微說着,自己先笑了。
霍崤之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喬微說得輕松,卻是貨真價實地從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又回來。中間但凡稍有差池,他們今天都不能再像這樣說話了。
他不接茬,沉默着低頭,拉過喬微的手,幫她吹了吹結痂的地方,“還疼不疼?”
“只要不留疤就不疼了。”
霍崤之找出醫生開的藥膏,一點一點給她塗上。
喬微皮肉嫩,手腕柔白,要是留疤,不知道會多難看。
大抵是膏體的質地溫和,抹在手上不疼,甚至遲鈍得連霍崤之觸摸的感覺都不大明顯,喬微猜是打了止疼劑的緣故。回神,才發覺他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了。
霍崤之垂着眼眸,喬微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怎麽了?”
她不解,卻忽地聽他低聲罵了一句,“壞女人。”
喬微還是生平第一次聽人把這個詞套在自己身上,她哭笑不得,“我哪兒壞了?”
“你不負責。”黑沉沉的眼睛終于擡起來看她,一動不動盯着她,“你想睡覺的時候,就沒想過我還在等着你嗎?”
他說着,連擰瓶蓋的動作都狠厲起來,“讓我喜歡上你,然後又想丢着我一個人。”
他守在這裏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在瘋狂地祈盼着她醒過來。
醫生下病危通知單的時候,絕望都快要把他淹沒了,那樣痛苦的感覺,霍崤之此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他的目光熾烈又決絕,燙得要把人灼傷,瞧着便叫人難過起來,喬微只得偏過臉,“你別看着我。”
“不好看。”
在病床上昏迷了幾天的人,能是什麽樣子呢?喬微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得到,披頭散發,姿容憔悴,一定醜的要命。
半晌聽到沒動靜,喬微正猶豫着是不是回頭看一眼時,卻被霍崤之重新抓緊了消瘦的手。
“不,好看,我要多看一會兒。”他的聲音像是強忍着情緒,一字一句放慢速度才咬得清晰。
“你也要看着我。”
“如果這輩子太短,我要把你的眉眼記清楚,下輩子才能一眼在人群中找到。”
“你要也記住我的樣子,那時候要把我認出來。”
怕人擔心,喬微從有意識清醒過來便極力想表現得開心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直到這一刻,腦子裏才轟隆一聲炸,失去的五感忽然全都回來了。
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怕,所有的人裏,卻只有霍崤之看穿了她拙劣的表演。
喬微眼眶發慌,鼻子也酸得要命,她不想掉眼淚,也不想叫人看見,只能擡手捂着口鼻,淚水無聲地奪眶而出。
眼淚落進嘴巴裏,滋味比她吊了三天的點滴還要苦澀。
“人哪裏有下輩子。”
“我說有就有。”
霍崤之收攏掌心,仿佛把全部的信念傳遞給她,所想的一切便能成真一樣。
喬微很怕疼,從前胃疼起來便一個勁兒吃藥,現在反而不了。每次打升白針,做化療、做放療的時候,她全程都一聲不吭,她會想起和霍崤之并肩站在舞臺上的樣子。
即便是痛苦,也應該有生命賦予它存在的意義——
使她銘記最難忘的時刻。叫她奮力堅持下去。
霍崤之不再開口,将她拉進懷裏,無聲地拍她的背脊和頭發。
病房外的田恬背過身,擦了眼淚。
臺風走後,一連一個星期的連綿暴雨終于停歇,雨後初霁,醫院上方的天空明淨深邃。
整座城市受到重創,街道上的水汽未幹,地上布滿碎玻璃和變形的招牌,花壇裏到處都是刮倒的樹木。被削掉樹冠的喬木枝頭上,久違地有鳥兒開始唱婉轉的調子,誰也不知道它們是怎樣在這場風暴中存活下來。
另一邊,季圓和林霖剛接到喬微醒過來的消息,才走到醫院門口,便被一擁而上的記者們堵了個正着。
季圓忙着進醫院見好友,手上還拎着季母炖給喬微的湯,推攘中差點被打翻。
網上不知是誰把樂隊表演時候的所有照片做了個合輯,很快有網友瞧出端倪。喬微每次登臺,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不管裙子還是長褲,都把身體遮得嚴絲合縫。
衆人起初還以為是喬微身上做了刺青,畢竟搖滾圈子裏滿身刺青的樂手并不鮮見,風波還未平息,不知哪家音樂節的工作人員出來爆料,說喬微身體不好,見過她登臺前面無血色的樣子。
這評論一出,紛紛引來附和。
*肉橙子*:我以為喬微身體不好是共識了,跟久了樂隊的樂迷都知道,她登臺的次數比在校上課的徐西蔔還要少很多,都是在養病。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跟着瞎猜,她身上很幹淨,穿長袖不是為遮刺青,是怕冷,望周知。
*動感立方程式*:什麽病這麽嚴重?暮地音樂節時候,帝都的氣溫得将近四十了吧,一般人不是應該先中暑?
*淺糖*:G市的,主唱的酒吧不對外開放之前常去,見過喬微,化了妝還看不出來,平時見就真的很白很瘦,很不健康的樣子。
……
猜測終歸是猜測,真正投下重磅炸彈的,是有病人家屬上傳了在醫院拍到的霍崤之的背影。
站着、蹲着、還有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待。
那樣的主唱和舞臺上驕傲不可一世、光芒四射的模樣全然不同。
那個人冰冷又頹廢,若不是照片把人五官和身形都拍得清清楚楚,沒人相信那會是同一個人。
照片既然曝光,背景也很快被人認出來,那是國內頂尖的醫院,腫瘤科。
聯系樂隊近段時間的銷聲匿跡,還有原本該上架的專輯延期,結果不難猜測了。
記者們是娛樂世界中的王者,他們若想打聽清楚一件事,便有千百般手段挖出真相。
不多時,連喬微的病情也再瞞不住了。
樂隊時下風頭正勁,又是這麽爆炸的一個消息,絕對能掀起話題度。記者們幾次三番想混進醫院,又被保安擋了出去,此刻季圓一出現,便成了圍堵的對象。
她厭煩至極,卻還是只能耐着性子把人推開朝裏走,“我的朋友身體很好,就不勞各位記者朋友費心了——”
林霖護着她,好不容易邁進醫院大門,記者們被隔絕在保安身後,忽地有人揚聲問道,“專輯延期的事情,樂隊有什麽解釋嗎?喬微的身體狀況是不是沒辦法參與錄制?”
季圓聽見這一句,終于回頭看了一眼。
其實樂隊不缺原創曲目,不過大家都想一鳴驚人,把準備放進專輯裏的曲子挑了又挑,進錄音棚時候精益求精,耽擱了許多時間。
如今,只剩下最後一首曲子——
《Song For roses》。
是喬微父親寫給她的歌,也是她們全票通過的,第一張專輯的名字。
從北河回來,霍崤之填完最後一樂章,加入搖滾元素重新編曲。好不容易準備好,只差錄制的時候,喬微便出事了。
唱片公司急得團團轉,可誰也不願就這樣草草将專輯發行。
這張專輯屬于他們每一個人,更屬于喬微。
她醒不過來一天,衆人便等她一天。
季圓折回兩步,好讓那個人能聽清她的話,一字不漏寫上去。
“這張專輯每首曲子都有喬微的心血,她是靈魂,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