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Part 98

當晚探病時間結束,病房重新空蕩下來,喬母在窗邊幫她整理洗好的衣服。

喬微免疫力差,怕感冒,不能像從前沒生病時候一樣每天洗澡,只能每天換幹淨衣服,女人彎着腰折了半天也沒弄完。

“明天再做吧。”

喬微喚她。

喬母聞聲,詫異回頭。喬微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吻與她說話,她拿衣服的手不自在地動了動,覺得眼眶一酸,低聲道,“馬上就折完了……你先睡。”

喬微沒動,直等她把事情都做完。

這天晚上,喬微是和喬母擠在病床上睡的。

上學之後,她便再也沒和媽媽在一起睡過,她倆都瘦,在不足一米五寬的床上也不嫌擁擠。黑暗中,母女破天荒說了許多話。

……

“所以八個月就把我生下來了?”

“嗯,才1.6磅,在保溫箱住了一個多月。”

“這麽小,胎檢的時候醫生沒建議流産嗎……”

“那時候你已經五個月了,你爸爸說,既然已經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孩子睜開眼睛看一看。”

喬微竟不知原來自己險些來不到這世上。

“你小時候不吃肉,沾了一點油腥都不肯碰,你爸爸就每天去早市買最新鮮的鲫魚,文火熬化了泡飯喂你。”

“我小時候這麽叫人操心啊。”喬微笑起來。

“嗯,現在也叫人操心,還好我只生了一個,要是生幾個,還不知道要怎麽淘呢。”

“那怎麽辦呢……”被子下,喬微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

喬微的掌心被被子捂出了一點熱乎氣,碰上去倒不像平日那麽涼。

“對不起了,媽媽。”

喬母怕壓到她,半個身子都是僵的,挨在床沿邊睡,直到聽那呼吸聲逐漸均勻,才擡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第二天,季圓和林霖走的時候,太陽特別好,天高地爽,秋意綿長。

季叔叔送她們去機場的路上,喬微沿路見到好幾次結隊的婚車。

“今天是什麽日子啊?”

“秋分,宜出行、冠笄、結婚、開業、破土、啓攢、安葬。”季圓答她。

“你們還專門看了日子?”

“那當然,我一輩子能有幾個重要的日子。本來還說延遲走呢,公司說要在今天幫咱們辦個白金唱片的專輯慶功會,偏偏你和主唱這樣——”

話沒說完,季圓被林霖的手肘碰了一下。

喬微想了想,認真道了一聲對不起。

“算了算了,”季圓擺手,“下次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也一定要原諒我哦。”

喬微笑起來應了,回頭看窗外。

車子已經開了近四十分鐘,車流不再堵了,外面風景飛逝,也就在這時,喬微才發現,她們似乎已經過了到機場的高速岔路。

“叔叔,咱們不從剛剛那條路走嗎?”

“嗯,廣播說那邊堵車。”

喬微環視幾人的表情一圈,卻并無異樣。

車子離新體育館越來越近,喬微擡頭幾乎可以看清那座地标建築,沿路還有拿着熒光棒海報花環的粉絲。

喬微終于找到心裏那幾分不對自哪裏來了,從這去,就算不堵車沒遇紅綠燈,季圓他們的飛機也趕不上了吧,幾人卻半點沒有着急的樣子。

“體育館裏要開演唱會嗎?”

“嗯。”

“是誰——”喬微的聲音來不及問出口便戛然而止。

因為她已經看清了體院館正門懸挂的巨幅海報。

那是她們的樂隊。

海報還是專輯宣傳初期拍攝的,那時喬微的頭發還沒剃,穿了襲黑色長裙,大波浪亞麻色的卷發撥到肩膀一側,閉眼拉琴。

喬微怔了足足幾秒沒有動彈。

她不知道要怎樣形容這一刻自心底升起來的震驚了,她剛剛想了許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這一種。

所有人居然瞞着她,準備了這場演唱會。

“他們……都來了嗎?”

這句“他們”問的是誰,很顯然。

林霖點頭,“他們兩個星期前就開始為演唱會排練了。”

原來霍崤之這段日子都在G市,沒有回帝都。

她擡手,拇指慌忙把眼角擦幹,“你們幹嘛瞞着我,這有什麽好瞞的,我什麽都沒有準備……”

林霖遞過來一張節目流程單。

“從前排練過的曲子你不是每天都在練習嗎,今天要演出的曲子,就沒有你不熟的,放寬心好了……”

樂隊成立之初,喬微便一直在生病,很多次演出,都是她在醫院獨自練習好,和衆人合幾遍便上臺的,也從沒出過差錯。

“從前是從前,今天那麽多人……”喬微有些手足無措。

季圓忽地握緊她的手。

“臺底下的人再多,臺上的人還是我們幾個呀。”

喬微擔心的事情很多,怕記不清譜,怕體力支撐不了幾個小時,怕做不好,不能讓所有的樂迷滿意,可她擔心的一切,都在看見霍崤之的瞬間抛之腦後。

工作人員那時在忙着給她做造型上妝,畫到眼線,喬微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正看見化妝鏡裏,霍崤之從後面的門進來。

他剃了一個像她一樣,很短很短的頭發,幾乎要露出青色頭皮。

身型也瘦了很多,只是依舊高大挺拔。他已經換好了登臺的衣服,裏面是半敞的襯衫,外搭了黑色夾克,胸口落下了根銀色項鏈。

眉宇和肩膀,添了幾分堅毅。造型師用陰影把他的五官描得更加冷漠深邃。

“……第一套假發就選這款吧,煙灰色和裙子也搭,您覺得怎麽樣?”造型師推着衣架路過,忙碌間停下來征詢喬微的意見。

“好。”

她攥緊裙擺才忍住喉嚨裏的哽咽,讓自己發聲正常些。

直到衣架又推走了,霍崤之才走過來,把手上拎着的琴盒放在她眼前的梳妝臺。

這個盒子有些眼熟。

喬微不敢貿然動手,擡頭去瞧霍崤之的眼睛,幾經确認,才擡手去開盒子。

琥珀色的琴身上是熟悉的刻字——Charlotte Elizabeth。

是那位勳爵女兒的名字。

它由一位國外收藏家送給父親,又從父親傳到她手上,喬微曾經覺得再也沒辦法使用它了。

“修好了嗎?”喬微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顫。

“嗯。費了點力氣,昨天晚上才送回來的,今晚就拿着它上臺吧。”霍崤之的手插在兜裏,聲音輕描淡寫。

霍崤之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幾乎找遍了所有的辦法,把幾位制琴和修補大師逐一拜訪一遍,重做了指板、琴碼、音柱,修複了面板裂縫、弦枕和尾枕,好不容易才将它修複到現在的樣子。

琴是剛剛調過的音色,和喬微記憶中的聲音幾乎無二致。

古董琴比起她的那把新琴更多了一種抑制合聲的效果,面板間填補過的縫隙使木材振動時,去除了演奏産生的泛音。

也許更多的是心理作用,拿上這把琴,喬微覺得全身都被武裝起來。

“謝謝。”

“不要和我說謝謝。”霍崤之轉身快步出門去。

“我只想給你留下最好的記憶。”

“果然和網上說的一樣,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啊……”化妝師看得豔羨,蘸取眼影的刷子掃在她眼睑下方,手忽地又頓住。

“需要紙巾嗎?”

她以為是自己的話讓喬微沒忍住,小聲抱歉道,“快要上臺了,再開心也要忍住的。”

喬微抱緊琴盒,仰起頭來答應。

……

和季圓說的一樣,節目單上需要演奏的曲子,大部分是她錄專輯前練過幾百次的,喬微記憶力出衆,閉着眼睛也能拉出來。

“微微姐,穿這點會不會太冷了,不然叫造型師再加個披肩?不是有那種皮草披肩嗎,穿着可暖和了……”袁律書摸着演出服的面料問喬微。

“不冷,今天天氣很好。”

徐西蔔接茬,“微微姐你餓不餓?我口袋裏幫你裝了巧克力和參片,你要是餓了就告訴我……”

“我不餓的。”

“長了你可能體力站不住,她們準備了椅子,你一開口就給你拿上來,坐着拉也是一樣的,他們還請了助唱嘉賓,你多休息一會兒也可以的……”

衆人一直到上場前還絮絮叨叨,直到被喬微叫停,她揚了揚手裏的琴笑起來。

“我沒事的。”

……

時間已經臨近傍晚,夜幕降臨,新體育館上空燈光變幻,整座場館喧嚣吵嚷,兩側的大屏就在這時驀地亮起來,開始倒計時。

“準備好了嗎?”霍崤之上前握住她落下的右手。

他的掌心永遠滾燙,是把人融化的溫度。

“好了。”

黑暗中,他牽着她朝前走。

其實喬微剛剛已經看過昨天彩排的錄像,清楚地記得流程,不至于找不到自己該站哪,可她還是任霍崤之牽着她朝前走。

大屏的倒數到最後一位,舞臺的燈光終于亮起來。

臺下星星點點的光亮中,喬微看見了樂迷們拼湊舉起來的樂隊巨幅海報,她看不清他們的臉,只聽得見他們喊着自己的名字,那聲音鋪天蓋地而來,像是能把人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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