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Part 99

剛看清臺上的人時候,臺底下還是引起了一陣轟動。

據那些媒體的說法,小提琴手的病已經很重了,有八卦的小報幾次潛進醫院,拍到了喬微坐輪椅的照片。照片裏她身型單薄瘦削,隔着照片也掩不住眉宇間幾分病态,可見媒體沒有誇大。

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喬微會缺席的心理準備,可是今天,她居然又出現在演出現場!

攝影師也格外偏愛喬微,大屏在霍崤之之後,最先給了她鏡頭,那鏡頭放大,又慢慢拉長,觀衆們都能清晰看到她秋波眉的紋理,根根分明,湖水般的眼眸清澈純粹。

她輕輕翹起的唇角笑得很淺,像是腼腆地同觀衆打招呼,然而當小提琴的琴弦落下時,整個舞臺便仿佛都成了她的主場,氣質完全與出場時判若兩人。

……

作為觀衆,常青忘記了在哪聽過的一句話——有生之年一定要聽一次搖滾樂現場。

因為Live更感人,因為搖滾的生命在現場。

他是在官網購買專輯時,抽獎獲得這一次演唱會門票的,工作上抽不開身,壓力負擔繁重,常青原本的打算是将門票轉手他人,然後聽完了整張專輯後,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張專輯囊括了樂隊成立之初至今,創作的所有最動人的曲目,僅在他的耳機裏,已經能感受那充沛飽滿的生命力,去現場,耳膜享受着原唱來自幾十個價值百萬的音響沖擊,又将是什麽感受?

臨時買的機票,他第一次抵達千裏之外的G市,在機場等了半個多小時車,又在來的路上堵了許久,直至踏進體育館,他甚至連午飯也還沒落肚。

可當站在臺下,聽吉他第一個音符響起的時候,他便隐隐有了種預感,這一次會不虛此行。

現場音響裏響起的每一句旋律,和耳機裏的音樂相比,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地方。

它會因為演奏者情感的不同,力道的不一、音響的變化而産生差別,而這些差別的碰撞,恰恰又生出了最絕妙、最能打動人心的音樂。

他的位置離臺上很近,近到仿佛能聽到吉他手的彈片飛濺落地的聲音,燈光變幻,他能看清楚樂隊每一位成員投入的肢體語言,還有他們頭上四下散落的汗水。

如果來G市之前,專輯裏反複循環的音樂讓他察覺了這個世界的廣袤與自己的微渺,那麽此刻的現場,更讓他更真切地體驗到這種感覺,真實且震撼。

搖滾的精髓就在于态度,而他是真的聽到了這支年輕樂隊來自內心最深處的吶喊。

他們将最原始的生命力開辟出來,瀝出油份,然後把它澆在靈魂點燃的火光燭天裏,澆在現場每一位聽者的心頭上,越燒越烈。

喬微是第三次下場喝水,含參片了。

托每天練琴的福,她比曾經同住一間病房的人狀況都好,不至于四肢無力,只能拉出軟綿綿的音樂,保持着最好的水準拉了現在。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站立到如今的,指尖已經酸到動不了,腦子裏全憑着一股信念在咬牙支撐。

汗水落到下巴,被化妝師用粉撲蘸上散粉壓幹,她頭暈目眩任人擺弄,看衆人幫自己換上新的服飾,打理妝容。

她們的唇形一啓一合,她卻全然聽不清,耳膜裏全是剛剛臺前震天的觀衆呼聲。

“最後一首了,喬微。”

“需要凳子嗎?”

“看你擡手的力氣都沒了,還是坐在凳子上拉吧……”

喬微辨認了那口型好幾遍才認清楚,然後她緩緩搖頭,“沒關系。”

助唱嘉賓就要下臺,燈光已經就位,然而喬微的假發卻遲遲沒有固定好,暗扣似乎是壞了,卡不上,幫她處理的姑娘快要急哭了,喬微幹脆把整頂頭發都取下來。

“沒事,把帽子給我。”她其實也不太習慣戴假發的感覺。

那帽子是喬微戴來的白色毛線帽。

她的最後一套服裝很普通,黑色鉛筆長褲,夾克連帽衫,choker頸鏈,搭配白色帽子似乎也沒有違和感。

在後臺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踏上臺的那一刻,又覺得身上被同伴和聽衆給予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最後一首曲子,是《song for roses》。單曲成績最好,樂迷們最熟知,也是喬微拉得最好的曲子。

每一句旋律都像是銘刻般印在她心上,這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熟悉。

喬微左手四根手指不停動,在兩三根弦上演奏音程和弦,音樂呈對位的方式,仿佛幾把小提琴在同時競奏。

氣氛推向高潮。

“Launched in life.”

“Like branches the river.”

霍崤之唱了整場,聲線已經開始微啞,然而他高亢的音域,近到撕裂邊緣的唱腔,更叫觀衆聽得熱血沸騰。

只管擁抱生活,

就像溪流終要彙入江河。

他們舉手投足間,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引來臺下觀衆的驚呼與尖叫,每一次汗水的抛灑,都能再次點燃他們對熱血與激情,所有人一同開始了最後大合唱。

現場搖滾的魅力,其實由在場的所有人來共同呈現,正如他們影響着臺下一般,臺下的觀衆同樣給予他們瘋狂的氛圍與資本。

彩排到了這個環節,霍崤之應該停下和粉絲接觸,從舞臺邊緣往回走了,間奏時,喬微拉完最後一個音,擡頭卻發覺霍崤之不見了。

舞臺近兩米多高,她上一秒還見人站在哪兒,下一秒就被沒了蹤影。

掉舞臺底下去了?

喬微大驚,擡頭左右張望,愣是沒找到他在哪裏。

演唱會明星跌落舞臺摔傷的事故頻繁,并不鮮見,上一次帝都暮地音樂節,還有樂隊的鼓手踩空掉進了升降臺的夾縫裏摔斷了脊骨。

他們這次演唱會的設置比上次暮地音樂節更立體更複雜,等臺前工作人員幾次強調一定要注意安全。

聽到樂迷們臺前的驚呼,還有麥克風裏傳來的悶哼時,喬微全身都繃緊了,她幾乎不假思索地拎着琴上前往舞臺邊緣跑去。

霍崤之是被人拽到腳踝不小心拉下來的,還好他身手矯健,落地時借力滾了半圈,才免得實實在在地摔一跤。

身邊全是樂迷的驚叫,霍崤之一擡頭,便看見臺上的喬微從燈光裏跑過來。

逆着光,他能清晰看到她帽子上的細絨,還有漆黑晶亮的眼睛,神情恐懼,步履急促,微動的唇形喊着他的名字。

手背上火辣辣擦開一片,大概流血了,可他并不感覺疼,他只清晰地聽見了來自胸腔的心跳。

怦、怦、怦——

怎麽辦呢?

真是一刻都沒有辦法停下來喜歡她。

“崤之。”

“我沒事。”

霍崤之的這一句,伴随着麥克風傳遍全場,喬微才聽清,便覺得腳下一軟。

她的體力透支得太嚴重了,以至于松開提着的這口氣之後,腳下一個踉跄,來不及抓穩便失去了力氣。

眼看喬微就要從霍崤之剛剛跌落的地方摔下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這一次,霍崤之擡手,牢牢實實把她接在懷裏。

鏡頭捕捉得剛剛好,喬微掉進主唱懷裏的瞬間,全場的觀衆們簡直瘋魔了,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個安排好的環節。

臺上的演奏還在繼續,觀衆的合唱聲越來越大,幾乎要把人耳膜炸開。

這是整晚的最後一首曲子,也是曲子的最後一遍。

霍崤之摘掉耳返,關了話筒,他緊緊把喬微摟在懷裏,貼着她的耳骨和她說話。

“我想了很久,我把有生之年的愛都已經給你了,沒辦法和別人結婚,這對任何人都不負責任。”

大屏上只能看到他下巴的汗水低落,唇形微動,卻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她站不穩,全憑霍崤之的力氣抱着,他的熱氣呼到她的耳廓上,像是在蠱惑人心。

“微微,你現在開心嗎?”

喬微唇角微啓,又凍住,她沒有辦法否認,在此刻,她的心鮮活的。

沒出聲,但霍崤之已經知道她的答案。

“那你要一輩子記住現在這樣開心的感覺。”

他說罷,便單手繞到頸後解項鏈。

喬微攥着他的衣角扶穩身形,這才發現,男人配飾裏一直戴的銀鏈,最末端挂着的是兩枚戒指。

沒有花紋圖案,平凡無奇的兩只鉑金對戒,他先戴上了自己的那一只,又擡頭征詢她的意見。

“我幫你戴上,可以嗎?”

喬微怔住。

“我從來不拒絕你,就這一次,你不要拒絕我。”

他漆黑的眼睛近乎開始哀求。

喬微怔怔任憑他将戒指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

她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但在所有人都瘋狂的此刻,她仿佛也有了不管不顧一回的權利。時間很短,可奇怪的,生命裏所有重要的時刻,在這一瞬間從她腦海裏走馬觀花般閃過。

她的手很瘦,指節比平常人的尺碼還要細一些,霍崤之把戒指旋緊,卡在手指根部的時候,卻不松不緊,正好合适。

“今天太簡陋,以後我給你補更好的。”

在演唱會的安保人員趕來之前,他這樣宣布——

“現在,你是我的妻子了。”

和喬微戴上戒指的手十指相扣,他終于笑起來。像個完成心願的小孩子,眼睛裏落了星辰,純粹熾熱,亮得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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