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往

交往

你和芥川的初遇一波三折，也正因如此，你對這個面相好看卻兇惡的少年印象格外深刻。你還是沒弄清楚他和隔壁班的中島敦為什麽會打起來，不過在知道中島敦是B組的人之後，這個問題也就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你們的距離很近，上課的時候，你只要稍稍一偏頭就能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并不會像其他少年漫男主一樣，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上單手托腮，散漫地看着窗外，暢想着未來。

芥川的背卻總是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也格外嚴肅，一雙灰黑色的眼睛總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黑板和講臺，筆記也寫得一絲不茍。

他認真起來的時候，看起來總像是在發怒，前來授課的老師有不少都被他這樣的表情吓到過，但其實芥川的脾氣并沒有想象中的糟糕。

他意外地是個非常溫柔又有耐心的人。

文豪學園是中高一貫的學校，從中等部直升上來的學生大都有了自己的圈子，他們熟悉老師的任課風格，甚至能和老師們親密地玩一些獨屬于學園的內部梗——所以剛剛開學的時候，你難免有點不太習慣。

融入環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別是，在一個班裏只有你一個外來生的情況下。

課堂上的氣氛總那麽熱絡，常常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梗就哄堂大笑起來，可你不太能理解笑點，所以在這種環境下時常覺得和他們格格不入。

這樣的情況其實挺讓人坐立不安的，但每當這種時候，班裏總會有另外一個人陪着你一起不笑。

那就是芥川。

雖然你知道他不笑大概是因為天生不愛笑，但看着他的時候，你還是常常會産生一種異樣的安心感。

*

年少時的感情總是來自于一瞬的心動，有時候只是操場上的驚鴻一瞥，是少年仰頭喝水的時候滾動的喉結，是順着額角流淌下來的汗水，是在你偷偷看他的時候，意外交錯的視線。

你也說不上具體是怎麽喜歡上芥川這個人的，或許是因為他時常會和你講一些關于這個學園的規則和趣事，或許是因為你們成績差不多，複習功課的時候總能互相幫忙，或許是因為你們坐得近，相處的時間久，所以自然而然地就這麽日久生情了。

又或者，年少的喜歡，只是單純地因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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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由，只是因為那樣的一個你，遇到了那樣的一個他。

事實上，芥川并不是一個很擅長和其他人相處的人，雖然是中等部直升上來的學生，但有時候，你覺得他比你這個外來者還不合群。或許也正是因為你們兩個都不那麽“合群”，所以湊在一起這件事反而顯得格外順理成章。

第一次約會……姑且算是約會吧，是在一個沒有課和部活的午後，你想借着這樣的機會熟悉一下這個校園，芥川剛好有空，所以理所當然地成了你的向導。

比起一般的學園，文豪學園的面積要大上很多，設施也是五花八門的，讓人眼花缭亂，也很容易迷路。

是的，在芥川龍之介的引導下，你們兩個人光榮地迷失在了高等部的校園裏。

眼前的風景越來越陌生，周圍的學生越來越少，芥川龍之介的臉色越來越沉，原本看到一些有特色的設施的時候，他還會姑且跟你介紹那些設施的名字和功能，但漸漸的，他開始變得安靜起來，這讓你意識到，情況好像有點不妙。

但你并不太敢和芥川直接确認，主要是因為那個時候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實在有點吓人，而你那個時候和他還并不算特別熟悉。

沉默在你們中間蔓延，讓氣氛變得非常詭異，你終于有些按捺不住，于是試探性地指着不遠處一個形狀古怪的、懸浮在半空的建築問芥川，那是什麽。

芥川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

你又問他，現在這個情況，要怎麽辦才好呢？

他說：總之先努力一下試試看吧。

只要有毅力應該就可以解決。

——不，你完全不覺得迷路是可以憑借毅力解決的問題啊！

*

從結論上來說，你和芥川龍之介兩個人幾乎走遍了文高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也因此才發現了那個屬于太宰治的秘密花園（雖然那個時候你并不知道）。

你深刻認識到了自家同桌是一個路癡的殘酷事實，但同時認識到的，還有他是個善良又純情的男孩子。

學園的面積實在太大，走到後面你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完全透支了。在芥川第三次發現你跟不上他的腳步的時候，他終于意識到了你走不動的事實。

于是最後的一段路，是他背着你走完的。

你最開始有一點抗拒，因為這樣的距離對于你們來說未免太過親密，明明是才認識沒多久的同學而已——但芥川說，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是他的責任，而且你們也需要盡快回到教室裏。

于是你最終還是答應了。

其實他原本并沒有什麽旖旎的想法，但是當你伏在少年并不算寬闊的肩膀上的時候，體溫透過春日的制服，在你們兩個人的身體間交換，撫過鼻尖的是櫻花和洗衣液的香氣，交織在一起，讓氣氛不可避免地朝着暧昧的方向沉淪。

*

那像是一顆種子，種進了你們的心底，在春雨的滋養下勢不可擋地生根發芽。

這天的雨意外地下得很急，你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地面上已經積起不淺的水窪，和着泥濘的地面，走起來難免有點打滑。

風也很大，撐着傘走路原本就很費力氣，你一個不留神，踩上了濕滑的泥地，被閃了一個趔趄。

你以為自己會就此摔倒，卻有人從後面穩穩地扶住了你。

接着，你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少年的身影。芥川龍之介，他撐着一把透明的雨傘，正關切地看着你。

像是很多少女漫裏的相遇，你們也偶然間在這場春雨裏湊到了一起。

“沒事吧？”他問。

你小幅地搖搖頭，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看着你，眉毛微微擰在一起。

“你身上淋濕了。”他說着，視線在你手裏的雨傘上掃了一圈。

你的确被淋濕了大半身體，因為在風裏你根本就控制不住雨傘的方向。

“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他又說。

于是你紅着臉鑽到了他的傘下。

傘下的空間很狹窄，于是你們必須貼得很近，但少年的手很穩，不管風有多大，遮在你們頭頂的傘總能把斜向你們侵襲來的雨絲擋在外面，所以這一路，你反而意外地沒淋到多少雨。

他身板依然挺得筆直，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的道路，你忍不住好奇地往他的方向瞟，看了幾次，他都始終保持着同樣的表情。

直到有一次，他終于像是忍耐不住了一樣地問了句：“在下的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

帶着疑惑，他偏過頭，看向你。

視線碰撞的時候，你依稀在他蒼白的臉上捕捉到了一點淺淡的霞色，接着他又倏的向一側偏過了頭。

心髒像是被人狠狠地撩撥了一下似的，有一瞬失了分寸。

你想你大概知道他為什麽一路都不看你了。

*

因為你也有點不太敢去看他。

*

你們兩個人的家其實住得很近。

在你家公寓附近不遠處有一群廉租的團地，芥川龍之介和妹妹小銀就生活在那裏。

他沒有其他的家人了，但其實你和沒有也差不多，你的爸爸和媽媽常年在海外忙于工作，鮮少會管你的事，這麽多年以來，你幾乎都是一個人摸爬滾打長大的。

作為送你回家的答謝，你邀請他到你的家裏做客，像模像樣地拿出了你珍藏了很久的水果茶和點心請他品嘗。

兩個沒有家人的小孩子湊到一起，倒是也有了一點溫暖的感覺。

最開始只是上來坐坐，後來變成了一起做功課，功課做完之後，你興沖沖地翻找出了先前聊天的時候提到過的游戲卡帶，邀請他一起玩。

這款游戲你一個人通關了很多次，其實已經把游戲攻略爛熟于心了，但是雙人模式和單人通關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你們兩個人操縱着角色，一起在地圖裏看到了很多你一個人不會去看的風景，做了很多你一個人的時候完成不了的有趣操作。

芥川顯然并不是常玩游戲的類型，最開始拿起手柄的時候，他甚至還有一些手忙腳亂，不過他很快就習慣了手柄的操作，沒過多久就跟上了你的節奏，甚至在你提出一些你自己做不到的高難度操作的時候，他總會嘗試着複刻，大多數時候會收獲理所當然的失敗，但有一次，只有一次，他成功做出了那個你做不出來的動作。

屏幕裏面的小人在屏幕裏翻騰，閃爍的熒光投射在了少年的臉上，他的眼睫低垂，唇角卻輕輕地往上揚——這是你第一次看到他笑。

*

外面的雨已經不知不覺地停了，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你想留芥川吃飯，但芥川得回去照看中等部的小銀。

于是你戀戀不舍地把芥川送到了門口。

“明天……”

推開門的時候，他忽的頓住腳步，回頭看你：“如果你不介意，明天中午在下可以與你一同用餐嗎？”

心跳漏了一拍。

*

芥川并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甚至很多時候，他比一般的同齡人更加沉默。比起語言上的交流，他顯然更喜歡把一切都付諸行動，仿佛不管遇到什麽樣的事情，只要自己變得忙碌起來，只要一直堅持着不放棄，只要展示出“毅力”就一定可以解決掉。

他就是這樣一個堅定又倔強的人，大概頭腦并沒有像學園裏傳說的那些天才那樣出色，但只要是他認定了的事情，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做到最好。

也正是這樣一份永遠都不屈不撓的努力，讓他看起來總是那麽閃閃發光。

他在感情上其實有點笨拙，不擅長向人表達，也不太擅長接受別人的好意。但是他會做到他能想到的一切——

你高一那年的生日，那天，他難得地主動約你出門。

目的地是你念叨了很久的游樂園。

那是你一直想去卻從來都沒去過的地方。

約會的當天早上，你特意換上了一條新裙子。

你提前了十分鐘抵達了車站，卻發現少年的身影早就在那裏了。

你連忙小跑着湊過去，問他有沒有等很久，他如實回答，因為是和你約會，所以他一早就覺得坐立難安，提前兩個小時就等在了這裏。

說話的時候，他将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手抽了出來，卻無意間帶出了一張紙。

你有些好奇地伸手去撿，才發現那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寫的全是游樂園的約會攻略。

少年的臉色透着被抓包的薄紅，他不好意思地将視線別向一側，說：

“在下也不曾去過。”

因為他也沒去過游樂園，所以才會那麽忐忑，才會連夜翻找出這麽多攻略，才會提前兩個小時跑到這裏來等你。

“情況在下都已經掌握了，所以……在下會盡量讓你獲得更多快樂。”

——他做的這一切，這一切近乎笨拙的努力，都是為了能讓你能擁有一個最好的生日。

你明白了這一點，看着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你忍不住，笑了了出來。

“有芥川君在，就是最完美的生日了。”

*

游樂園的體驗的确很好，過山車極速俯沖，一瞬失重的感覺讓你感覺眩暈，可身邊人的身影和一成不變的表情又帶給你一種無比強烈的安心感。

你們一起去開了卡丁車，一起去公園的河面上漂流，然後被俯沖下來掀起的水花淋得透心涼。你們一起去打了氣球，一起去抓了娃娃，一起坐了海盜船和旋轉木馬，一起吃了可麗餅，奶油沾在他的鼻尖上，讓那張總是肅然的臉也多出了幾分可愛。

你們還一起去了鬼屋——雖然從結果上來看，你全程緊緊地抱着他的手臂不敢睜眼，基本沒什麽關于鬼屋的體驗，但你聽到了他的笑聲，你感覺到他一直牽着你的手，走過了那一條長長的黑暗的通路。

這是比游戲更美好的體驗。

在天即将黑下來的時候，你們一起去了紀念品的商店。那裏面售賣着很多主題玩偶和周邊。

你從架子上取出了一對貓耳的發箍戴在他的頭上，把他推到了鏡子前。鏡子裏的少年臉上帶着一點驚愕與茫然，立在頭頂的一對貓耳伴随着他的動作，在空中一顫一顫。

“這個送給你。”你不容分說地選擇了付款：“算是芥川君請我來游樂園玩的回禮。”

“今天是很棒的一天，我以後也會一直記得的。”

*

你想說這是最難忘的一天，但你終究沒有把這樣的話說出口。

因為你想，你們的未來應該還會有很多很多個像這樣美好的……或者說比這更美好的一天。

你這樣相信着。

你這樣期待着。

*

你和芥川認識之後的第一個夏天，你們一起去了海邊，兩個人。

那個時候的你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已經無限趨近于戀人，但最後的那一句話，誰都沒有先開口，于是一直拖到了夏天。

夏日的海濱很是熱鬧，有很多成群結隊的人在沙灘上度假，你換上了泳衣，卻不好意思這樣直接出現在他面前，于是在泳裝外面又多披了一件襯衫。

芥川也罕見地沒有穿将他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外套，而是換上了沙灘褲和花襯衫，臉上架起一副墨鏡——拜這副墨鏡所賜，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兇惡了。

芥川去旁邊的海邊小屋買零食的時候，有幾個看起來痞裏痞氣的青年想要湊到你跟前搭讪，你被他們纏得害怕，卻又走不開。

所幸芥川在這個時候端着買好的沙冰出現。墨鏡順着鼻梁往下滑了一點，露出了那對兇惡的眉眼，那些不良看到之後明顯被他那兇惡的眼神吓到了，鞠躬道歉離開一條龍。

面對着蔚藍色的大海，海風吹過你們兩人的鬓發。

他又提起了之前那件事，他有些忐忑地問你，他這個樣子，你會不會也和其他人一樣被吓到。

你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這麽看的話，芥川君的樣子的确有點吓人呢，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芥川君的時候就是那樣——”

你感覺到身邊的少年身體肌肉一下僵硬了起來，那種緊繃的反應逗得你笑出了聲來。

“我開玩笑的啦。芥川君這個樣子，相處了這麽久，我其實早就已經習慣了。”

“我知道芥川君的本質是什麽樣的，才不會和那些笨蛋一樣膚淺呢。而且——”

說到這裏，你稍微頓了一下，向他的方向轉過視線：“而且在我面前的時候，芥川君并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

“芥川君一直都很溫柔。”

“我喜歡芥川君，溫柔的也好，兇惡的也好，什麽樣子都喜歡。”

*

海浪拍打着沙岸，沙沙的聲音混雜着沙灘上喧嚣鼎沸的歡笑。

陽光灑在海面上，折射成粼粼的波光，有點刺眼。

陽光很好，海風也很好。

你忽然覺得，在這個地方告白剛剛好。

于是你問他：

“芥川君，要作為戀人和我交往嗎？”

這個晚上，海邊升起了夏日的花火，在絢爛的光與影中間，你擁有了一個戀人，和一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