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賞賜
賞賜
此後鐘離一連五日都去後院為采一上藥,那滿身紅疹終是慢慢消了下去。
兩人收拾了一番,鐘離故作鎮定地領着采一離開後院,本已做好被人阻攔的準備,沒想到一路暢通,極為順利地回到月韻軒。
想來是駱以呈特意吩咐過,待其康複,便憑夫人來做決斷。
這幾日鐘離過得很是清閑,駱以呈似乎忙于公事,又像是為了不妨礙她休息,日日宿在琴音堂,并未踏入月韻軒。
就連紅芙和秦氏都鮮少露面。
采一聽聞後,不見喜色,反倒憂慮重重:“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我們暫且沒有機會進入琴音閣,至少得讓駱已呈對你上上心。”
新婚燕爾尚有幾分新鮮感,若是時日久了,再有新歡進門,想要得寵便更是不易。
鐘離垂眸,似乎不願提及此話題,能避則避,朝外間看了一眼,說道:“進府後還未曾四處走走,我們不若換個方法,說不定能遇上什麽契機。”
“嗯,不到十步便隐着一名暗衛,你覺着能被你遇上什麽契機?”采一無情打碎她的臆想,笑得無辜。
鐘離有些羞惱,這不過是随口提及的理由,總之不願再悶于房中,“你躺了那麽多日,比我更該出去走走。”
言罷,她推搡着采一,喚上莺兒,一主二仆出了月韻軒,在這偌大的駱府南院四處閑逛。
莺兒年紀尚小,性格活潑,最是興奮,仗着自己自小在駱府長大,一路叽叽喳喳為二人介紹。
三人穿過桃花林,走過九曲橋,一路繞樹穿花,停在一處馬場邊。
“此地乃是老爺所建,養的都是西域運來的精品好馬……”莺兒的聲音悅耳動聽,将鐘離心中的陰霾掃去大半,不由跟着細細觀賞馬場中閑情吃草的一匹匹駿馬。
“竟在府中建如此大一片馬場。”采一嘆道,這可比姜府氣派多了。
Advertisement
莺兒口中的老爺便是駱以呈的父親,前朝振國大将軍,功勳赫赫,曾因擊退草原鞑靼的強勢突襲而威名遠播,各種賞賜絡繹不絕,足有兩個姜府那麽大的府邸便在其中。
可惜先皇做這些不過是走個過場,心中仍是對于武将沒有太大重視,像全然不知,若沒有武将的鎮守,何來晉國的繁華似錦。
“是呢,我聽其他姐姐們說大人小的時候,最愛與老爺一同在這處騎馬,就算摔斷了手也不吭聲,就怕姬夫人不讓他再騎馬。”說着說着,莺兒忽然捂住嘴,驚慌地看向四周。
鐘離與采一對視一眼,低聲問道:“姬夫人如何?”
莺兒聞言瞪大了眼,拼命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府內不可提及……,是禁忌。”
她最後幾字幾乎是用唇形在說,顯然被方才的誤言吓得不輕。
二人見她如此,不便再問,姬夫人是駱已呈的生母,不知何緣故,竟成了府內的禁忌,只得暗記在心中,日後再查。
恰好三人走的有些疲累,采一尋了一處涼亭,扶着鐘離在此暫作歇息。
鐘離踏入涼亭後驚覺此處雕梁畫棟,金色描邊細細繪于四根粗大的柱子上,細看竟是一株株桃花形成的金色桃林,柔美中帶着灑脫,氣韻生動。
且坐落在高處,放眼可将馬場一覽無遺,甚至能隐隐看清馬場另一邊的北院,着實是個觀景的好地方。
鐘離步行半個多時辰,着實有些渴了,舉起茶盞剛要喝上一口,便見一小厮自月韻軒的方向匆匆跑來,面色着急:“夫人,終于找到您了,聖上今日封了許多賞賜下來,李公公正等您前去宣讀呢。”
鐘離眨了眨眼,詫異道:“給我的?”
三人匆匆趕回月韻軒,遠遠就瞧見十多名身着緋衣,腰系宮牌的內侍,身後整齊地擺了一排排箱籠,堆滿整個院落。
秦氏和紅芙在旁陪着等候多時,面露着急,時不時向為首的內侍解釋幾句。
那內侍年約四十上下,臉頰微胖,面無白須,此時正眼觀鼻鼻觀心,對于兩人的攀談只随意敷衍幾句便作罷,并不熱絡,應正是小厮口中的李公公。
來的路上從小厮口中得知,這位李公公來頭可不小,自先帝在時便随侍在側,先帝駕崩後又在當今聖上跟前服侍,跟随過兩代帝王,身份貴重。
只是沒什麽野心,只盡心伺候飲食起居,與恃寵而驕,玩弄權勢的司禮監太監魚初堯全然不同。
鐘離理了理儀容,快步向前行禮:“妾身有罪,竟讓公公在此等候,實在不該。”
李公公見鐘離低着頭,額間汗水淋淋,确是從遠處小跑而來,反過來責備道:“駱夫人慢慢來便是,咱家既然跑了這一趟,自然也不在乎多等片刻。”
猶記得今日聖上下旨時,對着駱已呈開懷調笑的語氣,恍若瞧見百年的老鐵樹終是開了花,連帶着午膳都多用了一碗,李公公自是瞧鐘離頗為順眼。
鐘離連道不敢。
紅芙面露鄙夷,真是個沒規矩的,胡亂走動找不着人,害駱府丢了臉面。
李公公不動聲色朝紅芙掃了一眼,遂攤開手中的黃色卷軸,院中紛紛跪倒一片。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錦衣衛指揮使駱以呈,貴而能儉,深得朕心,借其大婚之喜,特賜駱府姜氏點翠鎏銀金鑲玉頭面一組,六式鑲瑪瑙金蟬翡翠頭面一組,九式彩珠松石鑲琺琅頭飾一套……”
李公公每報一項,便有內侍将箱蓋打開,露出其中之物的面目,各種奇珍異寶,绫羅綢緞,在光照下璀璨奪目,晃得人睜不開眼。
別說鐘離,就連見多識廣的秦氏都愣在原地,聖上此次賜下的封賞之奢華貴重,怕是連宮中娘娘們都眼紅不已。
鐘離嫁入駱府時,姜浔亦是為她置辦了豐厚的嫁妝,可與眼前的這些相比,着實有些不夠看的。
紅芙跪在一旁,面上表情越來越僵硬,嫉妒得快要發狂。
平日裏聖上賜下的物件都是歸入南院庫房,庫房鑰匙在秦氏手中,她自是從中得了不少好東西。
可這回指名道姓是給姜钰兒,除非正主賞賜與旁人,否則誰都沒那個膽子冒着欺君之罪去碰這些珍貴物件,那便勢必落不到她頭上。
待李公公全部宣讀完畢已過了足足一刻鐘,接着将卷軸交到鐘離手上,笑道:“這些可都是駱大人開口為夫人争取的,足可見對夫人的情誼深厚。”
鐘離有些面燙,恭敬地接過旨意,叩首謝恩。
李公公差事辦妥也不再逗留,帶着一行內侍浩浩蕩蕩離去,留下幾人心思各異。
采一和莺兒很是興奮,莺兒從未見過這麽好的東西,伸長脖子東瞧西瞧,卻不敢碰,采一則是因李公公所言高興,駱以呈越是寵愛鐘離,她們就離成功更近一步。
紅芙冷笑一聲,片刻也不願在此處逗留,氣沖沖轉身離開。
秦氏見她如此,再瞧了瞧其樂融融的三人,忙跟了上去。
鐘離樂得清淨,也不去管她二人作何想。
紅芙跑回屋內,眼眶泛紅,內心已然氣急,擡眸見到屋內陳設,皆是以往從庫房挑來的好東西,此時瞧着竟極為諷刺,她向來以南院女主人自居,篤定大人對自己是不同的,今日看來,錯了,一切都錯了!
怒急攻心之下,舉起一支玉釵往地上重重扔下。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紅芙仍覺得不解氣,兩手用力一揮,将整個奁盒摔到地上,“嘩啦”一聲,珠翠羅琦撒了滿地。
秦氏後腳跟來已有些喘,見到紅芙如此瘋癫更是氣了個倒仰,“糊塗,糊塗啊!這些都是你将來的體己,全都砸了,你到底想作甚?”
“作甚?大人被她獨占,好東西都被她獨占,我還能作甚?”紅芙宛若看見十幾年的憧憬裂成無數碎片,終是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秦氏心中惱她無用,臉上褶子都被氣得多了幾道,如此輕易便被折了心氣兒,真是沒用。
可想到主屋那些金燦燦的東西,秦氏終是緩了緩語氣耐心道:“哭是世上最無用的行徑,即招不來金銀,亦得不到寵愛,有這功夫還不若仔細盤算,如何能滅她的威風,令她失去恩寵。”
“……說來簡單,大人現在對她如此上心,我何來機會?”
秦氏對着心灰意冷的紅芙,深深吐了一口濁氣。
她能在南院有着主母一般的地位,不過是掌管了庫房的緣故,如今姜钰兒入府,她再拿着庫房鑰匙便是名不正言不順,遲早要交過去。
明知這是必然,秦氏卻仍不願接受,寧可将希望壓在面前的蠢笨之人上,若是紅芙得了寵,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上,必不會虧待了她。
“辦法如是多,一計不成便再來一計,姜家女不可能次次都這麽好運。”秦氏定了定心,緩緩道:“你不是去尋過那梁文德,待東西一到,放手去做便是。”
紅芙被胸有成竹的秦氏觸動,逐漸冷靜下來,卻仍不放心,“駱府布滿暗衛,這事兒真的能成嗎?萬一出了意外……”
秦氏輕輕拍了拍案幾,俯身到紅芙耳邊,恰好半邊臉處于昏暗處,竟顯得整個人有些陰森。
“你難道忘了,覃翠軒那個是怎麽死的?大人對你我,總有些情分在。”
*
駱以呈這幾日是真忙,當今聖上喜好玩樂,下月将在濁酒臺大辦筵席,由錦衣衛全權負責巡防事宜。
白日在錦衣衛廨署,夜晚則是在琴音堂,連帶陸達海和蕭鶴都忙得不可開交。
前幾日聽蕭鶴禀報日月韻軒受封之事,提及秦氏和紅芙的僭越,他并未放在心上。
這兩人乃是母親留下的,只要不犯大錯,駱以呈便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此時已是明月高懸,琴音堂內只餘火燭燃燒的噼啪聲,駱以呈正凝神細看京城布防圖,不時添上幾筆,圈圈畫畫。
腦中忽然浮現一個白嫩的小臉,忽而嬌憨羞怯,忽而妩媚纏人。
嗯,不知她傷處恢複的如何了。
想到此處便再也看不進面前的輿圖,駱已呈起身披上大氅,踏着月色紫煙,往月韻軒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