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擦藥

擦藥

駱已呈不置可否,命蕭鶴起身後才問道:“右同知何錯之有?”

陸達海擦了擦滿頭的汗,無形的壓力壓得他擡不起頭,駱已呈平日只喚他和蕭鶴本名,只有在動了真怒時才會直呼官稱。

蕭鶴思及今日月韻軒之事,再一聯想,立刻明白了其中彎繞,不由責備道:“你這大塊頭,糊塗啊!”

他二人作為駱已呈左右手,蕭鶴負責監察,陸達海則為緝拿審問,今日之事是紅芙與那梁大夫暗通款曲,有意陷害夫人不成,強加抵賴。

駱府暗衛統統由蕭鶴負責,可他卻全然不知。

再看陸達海的行徑,顯然是用了些手段,從中瞞下消息。

如今被駱已呈識破,陸達海自知狡辯無用,低着頭蔫道:“屬下不該縱容刁奴陷害姜家女,可,可老子就是看不慣姜浔那個虛僞的狗東西,處心積慮讓他妹妹嫁進來,必定不懷好意。我前幾日見紅芙弄來赤風粉,就猜到是對付姜家女,讓姜浔的妹妹吃點苦頭,老子樂見其成。”

“不是我說你,男子漢大丈夫,竟把心思動到了弱女子身上,你這老臉還要不要了?”蕭鶴見他越說越不像話,連忙出言打斷,用餘光悄悄觀察駱已呈的神色,繼續道:“再說,你難道不知大人娶姜钰兒的原因?”

“我知道,可赤風粉不過就是讓人吃些苦頭,死不了,而且……也沒證據。”陸達海話未說完,駱已呈淬了冰似的眼神便直直射過去:“看來右同知仍不知錯在何處,既如此,回去好好思過,一日不明白便一日不配坐在同知的位置上。”

慢條斯理的語氣,駭得蕭鶴跟着一同跪下,懇請道:“大人息怒,達海只是一時蒙了心,并非有意瞞着您自作主張。”

“欺上瞞下,此乃其一,不辨是非,此乃其二,你可知險些被你誤了大事?若是姜钰兒食下赤風粉,失控制之下毀了容貌,大人還如何順理成章地寵愛她?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契機豈不毀于一旦?”蕭鶴痛心疾首地指責陸達海,絮絮叨叨個不停。

駱已呈揮了揮手,不耐道:“別演了,陸達海沖動愚昧,不識大體,利用職務之便擅自行事,自去錦衣衛領罰,如若再犯,蕭鶴同罪。”

蕭鶴見駱已呈并未有重罰的意思,而陸達海那個莽夫竟還在嗫嚅,趕緊将其一把拉住,“多些大人寬宥。”随即拽着他暗中用力,一同退下。

二人剛出琴音閣的門,陸達海便把心中不忿豆子似的倒了出來:“大人到底是不是人,怎麽連這事兒都能被他知道?”

蕭鶴額角青筋直跳,捂着他的嘴,直到遠遠離了駱府才恨鐵不成鋼道:“你是不是真的沒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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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達海瞬間不服:“你才沒腦子!兩個小姑娘小打小鬧,不成氣候,怎會影響我們的計劃?方才我不過是在大人跟前給你點面子,別以為你說的什麽都對。”

蕭鶴并不與他繼續争論,轉而問道:“假設江钰兒被毀了容貌,你若是大人,會作如何?”

“自然是繼續相敬如賓,依計劃透露密報給她,讓她傳達給姜浔。”

蕭鶴點了點頭,“你可知姜浔是何人?不過二十有六便任首輔之職,行事缜密,滴水不漏,你覺得他會将美人計寄托在一個毀了容貌,永不可能受寵的女子身上?”

陸達海被他噎住,意識到自己的确想得太過簡單,卻也不肯嘴上服軟,“不管怎麽說,老子這回将你這個搜集了一輩子情報細作的老狐貍都瞞住了,就證明不是沒腦子。”

說完重重哼了一聲,昂首挺胸地往錦衣衛廨署方向而去。

蕭鶴被氣笑了,可誰讓他有眼無珠交友不慎,只得打碎了牙往肚裏咽。

*

月韻軒。

鐘離這一覺睡得十分不安穩,輾轉反側,好似回到了那一日喝下湯藥,如同在沸水間翻湧,無一處不燙,無一處不痛。

忽然身上傳來絲絲涼意,像是有個人不停在揉搓自己的身體,周身溫度逐漸退卻,鐘離只覺從高聳的雲端直直墜落,即将摔個粉身碎骨。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傳來,鐘離緩緩睜開了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夫人,你終于醒了,吓死奴婢了。”說話之人是月韻軒一名普通侍女,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梳着雙髻,又大又圓的眼睛小心翼翼看着鐘離,生怕惹她不快。

采一被關,紅芙又不見蹤影,她早上清掃完院落,遲遲等不到夫人起身,便大着膽子進內室查看,只見夫人全身通紅滾燙,誤以為發了高熱,忙取來涼水濕布為其不停擦身,倒是誤打誤撞之下,将昏迷的鐘離喚醒。

“夫人,你剛退燒,我這就去找大夫來為你醫治。”

“诶別,你叫什麽?”鐘離喚住咋咋呼呼的小侍女,撐起身子。

“我名莺兒,采一姐姐不在,由我來伺候夫人。”莺兒性子活潑,取了軟枕墊于鐘離腰間,見她和善溫柔,便大起了膽子。

鐘離心中記挂着采一,不顧莺兒的勸阻,起身稍作整理便匆忙去尋。

好在駱以呈并未苛待采一,只是将她關在後院的一間屋子內,派人在門口守着。

守衛見夫人挽着食盒前來,直接放了行。

鐘離命莺兒在外等候,獨自推門而入,屋內陳設簡單,一桌一椅,還有一張木床。

采一正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手腳皆被麻繩縛住,無法動彈,防止她傷人傷己,她聽見人聲也不動彈,像是睡熟。

昨日被抓破的地方已經結了痂,紅疹尚未褪去,可怖滲人。

鐘離不敢作聲吵醒她,自顧坐在木椅上默默垂淚。

她雖然與采一在姜府時只打過幾次照面,但如今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來駱府兩日便弄成這幅模樣,鐘離只覺得心力憔悴。

再想到姜浔命她服下的湯藥,令她對駱以呈作出那番饑渴難耐,不知羞恥的事情,鐘離肩膀不停聳動,哭得更兇了。

采一本就沒睡着,只不過渾身發癢,甚至癢到心尖的感覺将她折磨得沒了力氣,懶得睜眼,可一旁壓抑的抽泣聲傳來,往本就煩躁的心緒上增添了一把火,她忍無可忍道:“我還沒死,你哭什麽?”

鐘離一驚,胡亂擦去臉上淚水,輕聲道:“你醒了?”

采一懶懶“嗯”了一聲,閉上眼再次與麻身體做抗争,沒過多久,臉上忽然傳來冰涼的觸感,她倏地睜眼,看向鐘離:“你做什麽?”

鐘離正專注地将藥膏塗抹在她臉上,“這是蘆荟凝膏,對于鎮靜止癢很有效果,不管是何緣故導致如此,都能緩解一些。”

采一內心很是不屑,她以往接的那些任務皆是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做的,什麽苦沒吃過,再重的傷都熬過來了,這些算什麽?

但敷上凝膏之處很快傳來涼意,咬牙都難忍的痛苦褪去不少,采一到了嘴邊的諷言又咽了回去,別扭地閉上眼,任鐘離折騰。

鐘離輕輕褪去采一的衣衫,将身上每一處都細細塗滿,終于事畢已是太陽落山,她揉了揉僵硬的手臂,嘆氣道:“昨日你何故這麽傻,明知不妥還是要吃下那塊涼瓜。”

采一睜眼,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些意味,“此事是那老婆子和紅芙精心準備,豈是你想逃就能逃得了?”

想到昨日的情形,鐘離悶不作聲。

秦氏見她放下筷子,立刻變了臉色,想來若她抵抗到底,她們必有後招。

“你剛嫁入駱府一日,她們不敢傷你性命,只會使些下三濫的招數,譬如毀你相貌之類,好失去大人的寵愛,這可絕對不行,家主還在等你的好消息。反正我皮厚肉糙,吃不了大虧,你也不必将這事放在心上,這可不是為了你。”采一身上舒服了些,說話語氣也好了不少,圓潤的臉上一片滿不在乎,卻讓鐘離莫名覺得心酸。

采一年長她一歲,如今也不過十八,若是生在尋常人家,也該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她生得讨喜,定能覓個好夫郎,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鐘離不由想到自己,小時候的記憶早已模糊,她不知自己出生于一個怎樣的家世,也不知為何會被人不停倒賣,最終落到姜家。

從前的一幕幕閃過,鐘離用力搖了搖頭,上前将采一腕間麻繩解開,“我明日再來為你塗抹,切忌抓撓。”又起身将食盒打開,端出三菜一湯,“這幾道菜都是我看着做的,不會有問題,你快用些。”

采一一日一夜未進食,當下倒真是餓了,卻又受不得此時奇怪的氛圍,扭捏地揮了揮手趕人:“你且走吧,我再睡會兒。”

鐘離早就有些疲乏,遂轉身不再逗留,剛走到門邊卻聽采一再次開口。

“等等。”

鐘離好奇轉身,卻見一只玉瓶朝自己面門飛來,慌亂間接下,竟是那裝了薄荷涼油的玉瓶。

“好好收着,這可不是一般的薄荷油,要是遇到……難受之時,記得放于鼻尖深吸一口。”

采一說完便不再理人,背過身去佯裝睡熟。

輕道了聲謝,鐘離心情比來時好了許多,路過窗柩時見屋裏一道影子撲向木桌方向,随即傳來大口咀嚼吞咽的聲音。

鐘離嘴角揚起多日來的第一抹笑意,連帶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

此時在城北一座家宅中,氣氛凝重,梁大夫勉力控制自己快要爆發的情緒,不可置信道:“你還不承認?!全京城唯有昀輝堂存有赤風粉,且需有人擔保才可售賣,還說與你無關?”

面前女子恍若失了耐性,斂去笑容傲然道:“就算是我擅自以你的名義作保買赤風粉又如何?我要的東西你究竟給不給?若是不給,那你與挽月樓戚娘的私情,恐是瞞不住了,屆時我表姐一鬧,別說是凝晖堂,就算整個京城,怕也沒有醫堂容得下你罷。”

這名咄咄逼人的女子便是紅芙,梁大夫乃是她遠房表姐的大人,兩年前才跟随其來到京城。

她與這位表姐并不熟稔,但曾聞其善妒之名,上月偶然間撞到梁大夫私會青樓女子戚娘,便以此作要挾,前來讨藥。

梁大夫氣得滿臉通紅,渾身顫抖說不出話,昨日在駱府他便察覺出不對,看在親眷的份上為其遮掩,沒想到今日紅芙居然直接登門,還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作以要挾,得寸進尺,“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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