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浴室
浴室
又是一個暮霭沉沉之夜,鐘離白日睡得多,此刻便沒了困意。
采一不停在她耳邊叨念着駱以呈對她的好,不怪罪她打碎了母親遺物,還連帶懲戒了堂兄弟。
鐘離默然不語,心中總有一處地方覺着此事沒有那麽簡單。
她仍記得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眸,淡淡望着你,望透你,讓人無所遁形。
心中有些煩悶,她從拔步床上起身,灌下一杯涼茶,依舊無法纾解,遂吩咐侍女備水沐浴。
月韻軒的浴室極為寬敞,四壁皆以花椒花瓣研成粉末,混于泥土中塗抹于壁上,其保暖效果顯著,即便是嚴冬,室內依舊溫暖如春。
只不過耗資極大,非尋常人家用得起。
采一熏上了禦賜的百花香料,并在偌大的池子裏灑滿豔色花瓣,在霧氣氤氲中沉浮。
鐘離褪去衣衫,将将要踏入池中,忽地透過屏風,見一道赤色身影大步而來。
竟是駱以呈。
鐘離慌亂不已,想要穿衣卻來不及,只得迅速将身體沉入水中,只冒出一個頭來,看向風塵仆仆的來人。
“大人,您怎麽來了?”
駱以呈看着面色酡紅的人兒,忽然發現她說的話有些耳熟,似乎他每次來見她,都是這一句,不甚歡迎的意思。
“正要沐浴,恰好夫人也在,便一起吧。”他三兩下脫了圓領長袍,轉身卻見鐘離背了過去。
從她後腦勺來看,似乎有些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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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呈帶着玩味,故意逗她一般,攪動着池水慢慢進入,造成“嘩嘩”的水流響動,驚得貓兒不停縮脖子。
他行至她身後,強硬地扳過她的身子,兩人便如此面面相觑,偶爾間的肌膚相觸,暧昧難言。
“又不是沒見過,夫人害的哪門子羞?”
下一瞬對上貓兒一雙盈盈美眸,不由愣了愣,其中絲毫沒有害羞之意,反而蠢蠢欲動,似苦似甜。
駱以呈覺着有些不對勁,隐約想起采一所言的頑疾,眸色漸深。
鐘離已抵擋不住體內熱湧,水池溫度高,更是氣湧上頭,抱着駱以呈精瘦的窄腰哼哼唧唧。
“大人……”
駱以呈被她勾得不輕,但仍扣住了不安分的小手,低頭抵住她的額道:“姜浔對你做過什麽?”
他不信所謂的頑疾,以姜浔的謹慎,姜钰兒每行一步,必是在其意料之中。
他可以接受姜钰兒進入駱府的本意并不單純,卻無法容忍她的嬌媚逢迎,柔情綽姿,皆是因其他緣故。
因為,他很喜歡。
鐘離早已迷了神智,眼前那張開合的薄唇瞧着滋味不錯,她再也受不住饑餓侵襲,上前一口咬住,細嚼慢咽。
柔軟又酥麻的觸感傳來,駱以呈腦中“轟”地一聲,某處地方砰然倒塌,本就被拉到極致的箭弦驟然繃斷。
他向來自若,頭一回被人這樣“封了口”,勢必要好好回應才是,雙手把住細腰重重捏了一下,對細滑的觸感愛不釋手,但願貓兒明日莫要後悔才好。
*
桃色潋滟,如火如霞,又是那片桃花林,今日卻有些不同。
林中飄曳着幾縷袅袅酒香,醇厚濃郁,醉人心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女孩短小的雙腿邁得急促,尋着這一絲酒香,大喊:“娘親,爹爹,你們在哪裏?”
甜糯的聲音在桃花林內遠遠蕩開,卻遲遲未有回應,女孩跑了許久許久,實在沒有力氣了,無助地蹲在地上,抱着膝蓋哭泣,“嗚嗚嗚,娘親,爹爹……”
“娘的好離兒,怎麽哭了?”
女孩愣愣擡起頭,只見一名美婦立在距自己不遠處,身旁擺放着一個個褐色器皿,正是濾酒用的漏缸。
她遙遙向女孩招手,面目慈愛,“離兒快來,幫娘親聞聞這批沐桃乙味道如何?”
女孩不用走近便聞到醉人的酒香,能細細辯出其中每一味原料,只是比酒更醉人的,是美婦眼中的溺愛。
她走呀走,走呀走,走了許久許久,卻仍是在原處,離美婦有一段距離。
美婦立于原地,任由女孩不停哭喊,面目逐漸變得模糊,消散于片片桃花林間……
最後整片桃花林,連帶小女孩的所有回憶,一同化為齑粉。
“娘親!”
鐘離猛地睜開眼,久久不能回神。
劇烈起伏的胸膛逐漸平複,鐘離才意識到眼熟的床幔和另一道灼熱的呼吸。
雙目微睜,轉頭便見駱以呈的精致五官,以及一頭肆意披灑的墨發,此時正饒有興致地看着自己。
漆黑的眸子褪去了防備,星辰般熠熠生輝,一不小心就能跌了進去。
“……大人?”鐘離略去心中奇異的感覺,起身欲離他遠些,卻被一把拉入懷中,灼熱的氣息噴在臉上,令她身體僵硬得如同頑石。
駱以呈放肆打量,目光所及之處引起一陣陣戰栗,好在兩人皆着了衣衫,并未點燃奴顏生。
“醒了,餓嗎?”
鐘離剛搖了搖頭,肚子便不争氣地發出一陣悶響,瞬間鬧了個大臉紅。
駱已呈向來忙碌,天未亮便要前往錦衣衛廨署辦事,今日不知怎得,竟與她一同睡到巳時三刻。
她搖了搖床沿挂着的銅鈴化解尴尬,卻發覺渾身酸軟,憶起昨夜他的粗暴蠻橫,還是在那等地方……
鐘離氣鼓鼓咬着下唇,欲哭無淚。
窗外透入的暖陽有些刺眼,想來今日是個好天,駱已呈利落起身,去到耳室整理。
鐘離撇了撇嘴,目光迎上碎步進門的蘇蟬,細心地在她臉上尋到一絲不符年齡的愁緒。
鐘離不知蘇蟬的過往,卻能感受到她的自卑與腼腆,少女內心最是敏感,亦最純粹,難得遇上一個不嫌她悶,願意相交的朋友,轉眼便遭遇背叛,定是傷着了。
就着她的攙扶起身,鐘離輕嘆口氣,勸慰道:“她必是真心與你交好,只不過授人以柄,遭人所迫罷了。”
心思被看破,蘇蟬終是忍不住無聲落淚,偶爾從喉間洩出的嗚咽,如同小獸一般。
待哭累了,鐘離便讓她下去休息,喚來采一去用午膳。剛跨出院門便遙見駱已呈坐于水榭樓臺中,面前擺着一桌誘人的菜色。
見人出來,遙遙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鐘離本想拒絕,遂忽然想到什麽,絞着帕子乖乖走了過去。
覃翠軒一事,她到現在仍是後怕,采一有一點說得沒錯,偌大的駱府,主人只有一個,若是惹惱了他,下場必不好看。
姜醋魚,一撚珍,帶骨鮑螺,蝦仁腐皮卷兒,八寶蓮子米爛湯,皆是易消化且溫補類的菜肴。
鐘離遠處聞見香氣便食指大動,坐下後見駱已呈率先動筷,她執起筷箸就着米粥吃了起來,蝦仁鮮美,不由多用了一些。
她每一口嚼得很細,但很快便飽了。
駱已呈瞧她雀兒般的胃口,又想起昨夜珠圓玉潤的手感,覺得還能再豐腴些就更好了。
暗自思考了片刻如何能将她養得胖些,遂開口:“姜浔待你可好?”
鐘離漱了漱口,不明其何意,斟酌道:“阿娘早故,爹爹年邁,他是我的嫡親哥哥,自然是待我極好的。”
“噢,不知他今年幾何?”
鐘離一臉莫名:“哥哥他二十有八……大人似乎對哥哥很有興趣?”
駱已呈聞言心情似乎變好,如被順了毛的獅子,身上每一寸都透露着惬意,“老了些。”
鐘離:……
正值她心中大呼莫名其妙時,一位陌生男子身着靛色長衫,自遠處翩然而來。
“為赴駱大人的約,李某午膳都沒用,剛下值就匆匆趕來,這一桌子好菜,未免有些饞人。”
此人笑容滿面,頗為風流俊逸,只不過白皙的面色有些過于蒼白,平添幾分病态。
“辦完正事,自己回去吃。”駱已呈絲毫不給他面子,與鐘離介紹:“他是太醫院李淼,夫人昨日受了驚吓,讓李淼為你看看。”
鐘離心裏咯噔一下,姜浔給她服用的湯藥不知為何物,若被李淼診出一二,她的身份必會敗露。
沒人會讓自己的嫡親妹妹變成那般模樣,取悅他人。
“多謝大人關心,妾身已經無礙,不必特意勞煩李太醫。”
駱已呈并未動搖,執起杯盞自顧喝起了茶。
李淼見狀,親切道:“我見夫人面色不佳,許是氣血不足導致,且李某來都來了,夫人不妨讓我給你把把脈。”
水榭旁便是朔溪涓涓,一道絢麗的天虹橫空于上,配以侍女精心種養的奇花異草在下方争相開放,造就一副軒然奪目的花卷。
可惜再美的視野在鐘離的眼中都顯得無味,不知何處而來的兩只喜鵲叽叽喳喳,惹得人心神不定。
駱已呈手指微蜷,一根筷箸直直射向其中一只喜鵲的腳邊,驚得鳥兒“嘎”地一聲,驟然飛向天際。
她沒有再度推脫的理由,又怕過于扭捏徒增駱已呈的懷疑,心中天人交戰了一瞬,終是咬牙伸出素手。
“有勞。”
李淼細心地附上一塊絹帕,兩指輕輕搭于脈上,他膚色過于白皙,有些女氣,卻絲毫不減眉宇間的溫煦,反增幾分清秀,雙眸半垂,極為認真。
四周并無他響,鐘離緊張得呼吸都放慢了些,宛若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速度極快。
約莫過了半刻鐘,李淼擡眸直直看向鐘離,目光依舊清潤,含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