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湧

暗湧

宣化在船上只過了一日便覺有些無趣,喚來青筵青玄二人,在房中玩起了投壺。

青玄正是活潑好勝的年歲,且性子開朗,滿屋皆是他與宣化的歡聲笑語。

“長公主,我贏了。”

宣化偏過頭,将青筵手中剝了皮的葡萄含入口中,許是有些酸澀,她不愉地皺眉,将葡萄吐出:“什麽貨色也敢送來本宮面前。”

她打小就吃不得酸味,內庭處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

青玄見宣化發怒,虎着一張臉斥責青筵:“快別剝了,去問問內庭那些閹人,可是活膩了?”

他一番指揮下人的模樣,青筵卻是不惱,默不作聲就要退下。

宣化舉起杯盞輕啄一口果飲,瞥見默然的少年,伸手拈起他的下巴嗔道:“本宮的心肝兒這是怎麽了?”

青筵被迫擡首,眼中不含情緒,“頭一回坐船,有些不适應。”

宣化就是愛他這般疏離,至少與姜浔有三分相像,她掩嘴輕笑,拉住青筵的手:“過來這邊坐,本宮瞧瞧哪裏不舒服。”

她說着便伸手要解他的腰帶,一旁青玄拉下臉,露出與年齡不符的陰沉,悄聲退了出去。

青筵閉上了眼,掩去其中的厭惡與苦澀,如沒有情緒波動的木頭一般任其動作。

情至深處,難挨地睜開了眼,其中盡是絕望。

江風吹過,江面上泛起朵朵浪花,調皮地打在船側,發出有節奏的“嘩嘩”聲。

“啓禀長公主,有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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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化餍足地躺在青筵胸口,正用手指輕輕描繪壯碩的線條,聞言掀起眼簾,甜膩道:“何人?”

外間侍女有些膽怯,宣化脾氣不好,最讨厭有人無故叨擾,若不是這女子苦苦哀求,她萬不會冒着風險禀報。

“她,她自稱是駱夫人的貼身侍婢,有要事求見。”

宣化思索片刻才想起駱夫人是誰,興致缺缺:“本宮有些累了,不見外人。”

侍女有些着急,“她說,事與姜首輔有關。”

眼看掌事姐姐從遠處走來,若是讓她知道自己帶陌生女子晉見長公主,必吃不了兜着走。

“進來吧。”片刻後,宣化的聲音幽幽響起,侍女松了一口氣,忙示意身側之人進屋。

一旁粉衣女子正是靈怡,見狀盈盈作了一輯,便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宣化此時已整理完儀容,慵懶地倚在貴妃塌上,青筵則是立于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片漠然。

靈怡有些緊張,乖巧地跪在地上等待長公主發話。

她經過秦娘的教誨,知道遇見貴人不可擅自開口,更遑論是宣化長公主這樣的天潢貴胄。

宣化媚眼如絲,細細打量面前女子,巴掌大小的臉蛋兒吹彈可破,睫毛如羽翼一般輕顫,眉眼精致又無辜,連她這個女子都快生出憐惜之情。

宣化心中不喜,餘光瞥見青筵無動于衷的模樣,才舒暢了些,開口道:“說罷,求見本宮所為何事?”

她語氣中隐含上位者的威嚴,無形的壓力蕩開,壓得靈怡擡不起頭。

“回長公主……”靈怡撇了一眼青筵,欲言又止。

宣化有些不耐,揮了揮手道:“若是無事,就出去。”

“……長公主,我家夫人與姜首輔,恐怕有些不清不楚。”

宣化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聲,直笑到眼角沁出淚花方才停下,“莫不是本宮太過随和,以致你這種侍婢都敢信口雌黃?”

“你家夫人與姜首輔乃是嫡親兄妹,如何不清不楚?”

她一眼便看出靈怡心懷鬼胎,貼身侍女來告女主子的狀,不就是想取而代之,借機上位嗎?

将長公主作為對付她人的利刃,單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話雖如此,在後宮中浸淫多年的宣化到底是見過不少腌臜事兒,心中某一處還是想聽聽接下去的話,這才沒直接将她趕出去。

靈怡被吓了不輕,俯首貼地道:“長公主,是真的,奴婢今日親眼所見,他們二人同處一屋,首輔大人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從房內離開,離開時氣息不穩,還有夫人……”

此時不僅宣化,就連青筵都側過臉看向靈怡,眼中變幻莫測。

“首輔大人走後,奴婢進屋服侍,見夫人,夫人她……”

“你再吞吞吐吐,本宮便命人将你舌頭給拔了。”宣化戾氣陡生,美豔的五官咄咄逼人。

靈怡打了個寒顫,她故意将話拖得長些,好看看長公主的反應,這兩日姜首輔與宣化長公主的豔聞流傳甚廣,她抱着賭一把的心思來試一試,若那些都是真的,那便是險中求勝。

“奴婢進去時,夫人面上有不正常的紅暈,嘴唇更是又紅又腫,帶着濕意,甚至連衣衫都有些不整。”

随着最後一字話落,屋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青筵看着沉默不言,顯然是氣急的宣化,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遂對靈怡道:“你先下去吧,今日你所言最好是真的,否則怕是死無全屍。”

靈怡心中激動,胸口不停起伏,連連道是,行過大禮後便慢慢退了出去。

方走兩步便聽見屋內傳來器皿摔碎和長公主的氣罵聲,心情無比舒暢,險些笑出了聲。

轉念想到鐘離那副懵懂無知的蠢樣,不由輕嗤,紅芙是有多愚笨,連這樣的人都對付不了。

指揮使大人那般偉岸英俊,氣度不凡之人,惟有她靈怡才配得上。

*

鐘離整整一日都未出房門,不吃不喝,這可急壞了采一和蘇蟬。

四菜一湯擺在案幾上,涼了熱,熱了涼。

“夫人,你這是和誰置氣,還不是傷了自己的身子?”采一有些無奈,聽靈怡說下午姜浔來過,可以想象家主定然又逼她了。

采一讓蘇蟬先出去,随即關上門窗勸慰道:“都已經到這一步了,駱已呈越來越寵愛你,咱們離成功不遠了。”

“他不會放了我。”

蚊吟般的聲音響起,輕到采一都快是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麽?”

鐘離自嘲地笑了笑,臉上終是有了一絲人氣:“姜浔不會放了我,就算完成任務令魚初堯倒臺,他依舊不會将賣身契給我,我永遠得不到自由。”

采一有些愣然,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這些她早就知道,也就鐘離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逃離這個牢籠。

姜府精心培養她們這樣一批死侍花費無數心血和財力,更何況鐘離這樣嬌養着長大的。

就在此時,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采一驟然提高警惕,蹑手蹑腳走到門邊。

鐘離撇了一眼,無奈笑道:“我好似聞到了聖上那只火藥的氣味。”

采一有些不信,倒也放松下來,拉開門果然見到一只大黑狗,頂着一雙锃亮的眼珠子縮頭縮腦地往屋內瞧。

鐘離招了招手,它瞬間從地上彈起,跑到她面前乖巧坐下,搖尾乞憐。

“這……是個什麽路數?”采一撓了撓頭,出門往晉德帝所在處走去,喊人來接狗。

鐘離瞧着毫無心機的火藥,輕輕伸手摸上那個黑亮的大腦袋,敦實有厚度,晉德帝養得極好。

火藥低頭躲開她的素手,對着桌上的那盆清炖牛肉搖頭擺尾,哈喇子流了一地。

原是循着肉味找來的。

鐘離失笑,心中陰霾被它短暫地驅離,用筷箸夾起一塊牛肉仍了過去。

火藥騰地一下躍起,準确地将牛肉咬住,“呼哧呼哧”兩下便吞了下去,完了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鼻頭,再次眼巴巴看着那盆牛肉。

不争不搶,倒是懂規矩。

鐘離心中喜歡,又喂了幾口給它,甚至被它的饞樣勾起了食欲,就着白飯吃起了另兩碟小菜,時不時給火藥胃口牛肉,一人一狗,吃得不亦樂乎。

“和狗一起用膳,夫人真有出息。”

鐘離手下輕顫,一塊牛肉夾至一半不小心落在了地上,火藥也不嫌棄,上前一口吞下,将地上的湯汁亦是舔了個幹淨。

擦了擦嘴,鐘離看向如約而至的駱已呈,不想言語。

人還不如狗。

莫名的一句話躍入腦中,鐘離險些被自己逗笑,繃緊了臉坐在原處,垂首看着面前的半碗飯。

駱已呈身後的內侍趕緊上前将火藥帶走,并連連向駱已呈道歉,由于疏忽才讓火藥跑了出來。

火藥也不掙紮,聽話地跟随其後,離開前看了鐘離一眼,再看看駱已呈,嗚咽一聲大步離開。

房門被關上,屋內又陷入沉默。

駱已呈挑眉,這女人抽的哪門子風,敢給他臉色看?

他上前坐于鐘離對面,厭棄地撥了撥桌上飯菜,“讓人換新的。”

“不用,妾身吃飽了。”

駱已呈靠在椅背上,細細觀察眼前的女人,難道白日的行為讓她讨厭了?

想來想去便只有這一種可能,李淼的嘲諷又出現在腦中,駱已呈冷下臉,又怕太兇吓着她,雪上加霜,自顧脫下外袍換上寝衣上床。

“就寝罷。”

鐘離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去,很想将人拉起來問問:不用值夜嗎?不用保護聖上安危嗎?怎麽就睡這兒了?

可惜到底是膽子小,只敢坐于原處悶悶不樂。

轉眼便到了月上中天,鐘離又再次陷入低沉的情緒中,無意間瞧見床上的男子似乎睡得很香,呼吸綿長。

沒了淩厲的眼眸,那雙臉和煦不少,看着人畜無害,竟是給人沉穩可靠的錯覺。

不知不覺看入了迷,以至于被忽然睜開的利眸吓了一跳,慌亂地收回目光。

“夫人到底睡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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