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火藥
火藥
晉德寶船上的時間過得慢而悠哉,鐘離每日不是與曾颦飲酒,便是與火藥嬉戲玩鬧。
火藥自那日起,時不時便偷溜過來蹭些肉吃,傳到晉德帝耳中,他大手一揮就随它去了,橫豎是在船上,火藥又機靈,出不了大事。
駱已呈每夜都會前來與她同榻而眠,且僅僅是安睡,不做其他。
鐘離起先是排斥的,後也逐漸習慣,有他在身側,竟是讓她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甚至産生了依賴。
只不過每日醒來兩人都緊緊依偎在一起,讓鐘離百思不得其解,畢竟她睡覺一直很乖。
還有十日便能抵達江南,大半月的時間再美的景色亦是沒了顏色,整日飄忽不定難免令人心神不寧。
這日宣化向晉德帝提議,在濁酒閣舉辦一場宴飲,所有會舞樂的家眷必須上臺獻藝,引起一片嘩然。
能上這艘船的至少乃三品以上大員的內眷,如此這般抛頭露面,一不小心再嘩衆取寵,與那等煙花之地的樂妓有何不同?
那些正相看或未曾相看的矜貴小姐,将來如何在京城立足?
未料這一提議受到晉德帝的大力支持,甚至撺掇文采斐然的官員們也去下場比比。
對文人雅士是一種毀滅性的侮辱。
可稍有不滿之人便會受到魚初堯的威脅恐吓,在晉德寶船上叫天天不應,一時鬧得人心惶惶。
鐘離倒是無所畏懼,除去撫琴她一概不會,大不了上去敷衍兩下,丢的反正不是她的臉面。
內庭處備的酒水果飲足以支撐到江南,每隔三日便會靠岸短暫補給,是以瓜果佳肴樣樣不缺,一場宴飲依舊辦得紙醉金迷。
夫人小姐們皆盛裝出席,一面不滿晉德帝與長公主的荒唐無理,一面又隐隐期待,今日如此多有權有勢的貴人在此,若能夠驚豔全場,必會名揚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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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身着天水碧花籠裙,佩銀鑲金嵌瑪瑙蜻蜓頭面,不太過出挑,亦不會太過素雅。
反倒身旁的靈怡,一襲紅衣極為紮眼,配上濃郁的妝色,顯得整個人有些鋒利,不若平日那般溫順恭良。
鐘離似是沒見着貼身侍女的不同尋常,早早到了席位與曾颦飲茶。
駱已呈交待完蕭鶴與陸達海,徑直坐到鐘離身側,好整以暇地執起案幾上的酒杯一口飲盡。
強大迫人的氣場散開,鐘離詫異轉頭:“大人今日又不上值?”
她知曉駱已呈愛收集名酒,但豪飲還是第一次見,再加上最近沒被欺負過,膽子不由大了起來。
一旁曾颦笑道:“夫君難得得空,钰兒你反而不滿了?”
經過多日深交,曾颦對駱已呈與鐘離之間的微妙有所察覺,忍不住逗她幾句。
李淼則坐在曾颦身側,笑得無害。
駱已呈挑眉看向鐘離,等待解釋。
“颦兒……”鐘離嗔怪道,側頭不去看蔫壞的男人,自顧拈起桌上果子遞至曾颦面前,“你嘗嘗,看着不錯。”
曾颦就着她的手,含笑咬了一口,正欲置評一番,但聽一道尖利的聲音自濁酒閣門外響起:“李太醫在何處?火藥中毒了,李太醫快去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被吸引了過去,李淼有些無奈,仍起身有理道:“公公,李某只會治病救人,治狗怕是有些困難。”
那名火急火燎的太監便是專門負責伺候火藥的小蘇公公,若論起對狗的了解以及救治,絕對比李淼在行。
“李太醫,火藥是中毒,若診不出所中何毒,便沒有解毒的法子,火藥沒了事小,可它一直跟随在陛下身側,涉及到陛下安危的話,咱家恐怕要以死謝罪。”
小蘇公公這話說得極重,李淼不得不去,駱已呈帶領錦衣衛,沉着臉率先邁步走出濁酒閣。
鐘離心中有些記挂火藥,雖說只接觸了短短的時間,卻很喜歡那個聰慧機靈的小東西。
恰好曾颦放心不下李淼,兩人便相攜着遠遠跟在後頭。
晉德帝寝室,此時已聚集不少圍觀之人,鐘離透過人群看見火藥正躺在專屬于它的軟榻上,翻着白眼不停喘粗氣。
晉德帝在一旁不停喚它,顯然心痛萬分。
“火藥,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朕,朕還未給你尋個貌美的夫人生下小火藥,你快醒醒。”
話語依舊有些荒唐,見到趕來的李淼立刻瞪大了眼:“李太醫快來為火藥瞧瞧。”
李淼依言上前,面對一條大黑狗,象征性地翻了翻它的眼皮,便不知從何處下手。
鐘離立在人群後,深深皺起了眉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是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楝子苦味。
在姜府時,她有次貪食生魚片腹痛不已,大夫情急之下便讓她服下苦楝子所磨成的藥粉,行氣止痛。那大夫提及苦楝子,稱不少農民将其拿來煮水,撒在菜地裏,能殺死地下啃噬蔬菜的各種蟲。
但苦楝子含有毒素,不可多服,否則便會四肢無力,嘔吐不止,甚至中毒而亡。
眼看火藥就快不行了,呼吸越來越孱弱,鐘離咬牙開口:“李太醫,若是尋常人誤食過量苦堿子,該如何救治比較妥當?”
圍在火藥旁的幾人齊齊轉頭,或多或少露出詫異與不解,唯有駱已呈看似漫不經心地撇了她一眼。
李淼沉思片刻,緩緩道:“若是不知所中何毒,取四兩鹽溶于涼水,多次服下催吐,将腹中毒物吐出是為最常見而有效的辦法。”
小蘇公公聞言便知鐘離意指火藥,雖不知她從何而知,但死馬當活馬醫,忙令小太監下去準備。
鹽乃廚房常見之物,很快便有人提了一壺鹽水過來交給小蘇公公。
小蘇公公不愧照顧了幾年火藥,命手下掰開火藥的嘴,尋了個漏鬥便往裏灌。
火藥被迫大口咽下鹽水,那滋味讓本就不适的身體雪上加霜,它厭惡地吐出來,連帶腹中黃水吐了一地,夾雜着一些綠色粘稠液,早已分辨不出究竟何物。
吐完後小蘇公公再灌,連着三回,嘔吐物中才沒綠色黏液。
李淼示意他停下,走到一絲力氣也不剩的火藥身側,緩緩蹲下身,用食指拈起一點綠色黏液置于鼻前。
這一舉動惹得一些圍觀之人驚呼出聲,紛紛露出厭棄的表情。
“駱夫人明鑒,這果然是苦楝子。”李淼道,“若是……火藥與常人無異,那便是脫離了危險,好生調養幾日即可。”
晉德帝虛脫般坐于塌上,深深松了口氣,這可是他最心愛的寵物。
小蘇公公這時才發覺身上早已冷汗津津,劫後餘生的感覺褪去後,惱怒迅速充滿腦海。
“陛下,火藥向來只吃肉,從不會對這些果子蔬菜感興趣,定是有人有意下毒手,欲謀害火藥性命。”
晉德帝微愣,火藥不過是一條狗,且機靈讨喜,會有誰要害它?
小蘇公公對駱已呈深深作了個輯,“咱家知曉錦衣衛事務繁忙,可事關火藥便是事關陛下,還望指揮使大人仔細盤查今日與火藥有所接觸之人,查出真相。”
圍觀之人暗暗咋舌,不過是一只畜牲,出動李太醫不說,還要錦衣衛親自捉拿下毒之人,實在好笑。
就在衆人心懷各異時,一道怯生生的聲音自人群中傳來:“我家夫人與火藥玩得不錯,今日午時還給它喂了羊肉,怎麽就中毒了?”
無數道目光看去,一名紅衣女子纖弱嬌柔,正無辜地看着鐘離。
正是靈怡。
船上之人大多矜貴,鮮少會有人與一只畜牲打交道。
姜钰兒不過是個大門不出的貴婦人,竟能清楚指出火藥中了苦楝子的毒,方才不覺得什麽,此刻回過味來,衆人皆以驚疑不定的目光打量她。
而靈怡這話太過惡毒,前腳小蘇公公說要查與火藥接觸之人,後腳便供出了自家主子,不論是否是鐘離下的毒,都要被細細查問一番,吃些苦頭。
除非指揮使大人故意放水,可小蘇公公說了,此時涉及到晉德帝的安危,恐怕沒那麽容易揭過去。
晉德帝似笑非笑看着鐘離。
而鐘離則是看了一眼駱已呈,不知為何那張漠然的臉給了她極大的勇氣,她上前一步,平靜道:“火藥在我那處只吃過羊肉,并無其他。”
靈怡立刻做錯了事般垂首,帶着哭腔:“夫人,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奇,何人能讓火藥吃下它不愛吃的東西。”
“一定是相熟之人。”小蘇公公忍不住出言,譴責地看着鐘離,仿佛已認定是她故意引誘火藥吃下苦楝子。
船上一直有不少閨閣女子與貴婦嫌棄火藥,覺它身上氣味難聞,可下毒害它的命,是不是有些太過了?
駱已呈至始至終未曾開口,此時上前拉住鐘離的手,冰冷的目光掃過靈怡,“陛下,并非我家夫人。”
他見過傻女人與那只黑狗的相處,都吃一個碗裏的東西了,如何會下殺手?
寥寥數語卻是霸氣側漏,瞬間震得在場無人敢接話。
鐘離有些愕然,擡眸偷偷去看那張淩厲的側臉,對二人當衆牽手之事似乎也沒那麽抵觸。
小蘇公公不服:“指揮使大人,難道您要如此明目張膽地包庇夫人?”
火藥已陷入昏睡,被擡入內室休息,晉德帝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駱夫人還是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