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接觸
接觸
《父親》是一個總共時長大約半個小時的公益短片，沒有很多的內容。裏面的第七場戲，并不是人物情緒的爆發點，也不是人物命運的轉折點，而是一個平平淡淡，極為普通的日常生活場景。
方龍生迄今為止只拍過電影和短片，他是國內很知名的導演，很會抓鏡感和語感，對鏡頭有些吹毛求疵的執着。他向來認為爆發戲不好演，但平淡戲也絕不簡單。
演過一點就顯得做作和誇張，演少一分就會木楞不靈動。
房間旁邊就擺着一張小木桌和小木椅，楚暮走過去把桌子移到了主位的攝像機前，然後再過去把木椅也搬了過來。他伸手揉了揉額前的頭發，把劉海弄亂後坐了下來。桌子上沒有什麽東西，楚暮卻弓了身子，低頭做出了吃飯狀。
過了片刻，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眉宇間露出了一點不耐煩的神色，像是不悅，又像是煩躁。他停下了嘴上咀嚼的動作，口齒含糊道：“煩不煩，這種事情有什麽好說來說去的。”
傅昀朝擡眸直直的看向楚暮，方龍生也坐直了身體，卓遠看着小聲說了句“卧槽”。
傅昀朝聞聲警告的看了一眼卓遠。
卓遠立刻噤聲。
桌子邊的楚暮沒有被外界幹擾到，整個房間裏沒有人說話，靜悄悄的。他的情緒卻突然起來，像是壓抑了太久的煩悶沖破阈值，猛的把手上的“筷子”拍在了桌上，仰着頭道：“還讓不讓人吃飯！”
話的氣勢很足，還帶着股沖勁，可仔細一看，眼神卻沒那麽堅定，嘴上說着大話，內裏還是個怕爸爸的小慫包。
做完這個動作的楚暮等了一會兒，像是在等“對方”說完臺詞，半晌後才又重新拿起“筷子”，一邊“扒飯”一邊嘴上不停道：“好了好了，我曉得了，你不用和我說的。”
楚暮：“啧，我都這麽大了我自己清楚。”
楚暮：“哦……”
楚暮：“不用。”
楚暮：“我有，缺的話我自己會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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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暮：“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
演完一場戲後，楚暮快速起身走到了幾人面前，順手打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劉海。
方龍生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他低頭翻看着楚暮的資料，出聲詢問道：“你會江浙那邊的方言。”
楚暮誠實道：“不太會。”
方龍生詫異挑眉：“不會嗎？我看你說的還可以，以為你在那待過一段時間。”
“确實不會，”楚暮解釋道“只是之前惡補過一段時間，所以現在對方言版的臺詞比較熟悉。”
方龍生點了點頭：“你功課做的不錯，有寫人物小傳嗎？”
他本來就是順嘴一問，沒想得到什麽太讓人驚喜的回答。卻沒料到楚暮重重的點了一下腦袋，說了句“有”，轉身把他靠在牆邊的背包拿了過來，從裏面掏出了幾張紙，雙手遞過一一放到了三人面前。
方龍生瞪大了眼睛：“手寫的？”
楚暮：“導演的這份是手寫的，其他老師的那份是複印的。”
方龍生把視線放在了手上的紙中：“字寫的不錯。”
“謝謝導演。”
方龍生繼續道：“篇幅也不是很長。”
楚暮笑了笑：“有精簡過。”
方龍生沒有再開口提問。
等他們把手上的人物小傳看完之後，方龍生擺在桌子上的雙手交叉在了一起，開口道：“第十三場戲記得嗎？再試一下這場吧。”
楚暮應了聲“好”。
這時，坐在自己位子上一直沒有說話的傅昀朝站了起來，把自己的袖子挽了上去，開口道：“我來和你對戲吧。”
楚暮一愣。
方龍生聽了倒是有些驚喜，連忙答應了一聲，轉頭對楚暮道：“和昀朝對戲都是學習的經驗，你們來試一下吧。”
楚暮終于反應過來，回答道：“好，我明白了。謝謝導演，謝謝傅老師。”
傅昀朝看着楚暮搖了搖頭。
方龍生此刻比剛才多了幾分興奮，他看了眼楚暮，提議道：“要不要讓人在你頭發上還有臉上撒點水。”
楚暮拒絕道：“不用了，謝謝導演。”
方龍生似乎是沒料到楚暮會拒絕，看着他白皙的皮膚，紅潤的嘴唇，大膽猜測道：“怎麽了？化了妝怕妝花嗎？”
“沒有，”楚暮聞言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的抹了幾下“沒有化妝。”
方龍生道：“那你狀态不錯，介意演戲的時候在臉上抹黃粉嗎？”
楚暮一喜：“不介意！我沒關系的導演！”
方龍生滿意颔首，揚了揚下巴：“先試戲吧。”
試戲成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但楚暮還是沒有松懈。他猶豫一下，走在牆邊把腳上的鞋襪脫了下來，順便把褲子挽到了膝蓋處。
傅昀朝就站在一旁，看着楚暮做完這一切之後向他走近。
楚暮大概是冷白皮，不只臉上的皮膚不化妝就白，身上的其他部位也是。踩在地上的腳趾透着粉色，腳背上的青筋因為膚色的原因格外明顯，露在外面的小腿更是白皙、筆直、勻稱。
傅昀朝表情沒有什麽變化，楚暮走到他身邊笑着點了點頭，随後把後背面向他，彎下了脊柱。
傅昀朝沒有扭捏，直接趴到了他的背上，雙手搭上了楚暮的肩膀。
後背貼上胸膛，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來，傅昀朝的臉不過離他咫尺近，楚暮隐隐嗅到了他身上的男香。
傅昀朝還噴香水嗎？楚暮不合時宜的想到。
楚暮身高一米八一，傅昀朝要比他更高更健碩一點，但好在背起來沒這麽困難。楚暮先是雙手往後攬，勾住了傅昀朝的雙腿，固定住他的身體，随後他微微蹙起眉頭，用大牙咬住了口腔內壁的肉，做出吃力狀，一步一步緩慢向前移動。
傅昀朝的眉毛也緊緊的皺着，眼中透露出擔心和隐隐的自責，他出聲道：“暮暮，你可以嗎？還撐得住不？”
楚暮心下一驚。
不僅是因為傅昀朝說出的親昵稱呼，還因為他的臺詞功底。
傅昀朝自從出道以來的所有拍攝，都使用了自己的原音。他的聲音很好聽，帶着成年男性的低沉和磁性，又不會像某些短視頻裏所謂的“男神氣泡音”那樣矯揉做作，再加上他戲感足，臺詞功底好，所以從來沒有用過配音演員。
但此刻，他的聲音壓低，語調也緩慢了一些，加上了平常沒有的老态，多了許多的不同。
楚暮驚訝，面上卻不顯露。他把背後的人往上颠了颠，嘴上無所謂道：“爸我沒事，背你背的動，放心。”
聞言，傅昀朝眼中的擔憂卻并沒有退下：“要不你把我放下來，扶着我一起走下去吧。”
“你下來幹嘛啊，被水沖嗎？”嘴上說着這樣的話，楚暮的語氣卻并沒有煩躁起來，反而帶着絲絲勸解，道“沒關系的爸，我真不累，你別擔心。”
傅昀朝久久沒有開口，半晌後才吐出一句話：“你小的時候也這樣背過你。”
楚暮的頭低的更深了些，悶悶的“嗯”了一聲：“我知道，還沒忘，大概就十幾年前吧。”
“十二年前，”傅昀朝提醒道“你七歲的時候。”
楚暮又“哦”了一聲。
傅昀朝看了身下的楚暮一眼。背了太長時間，他的耳朵已經因為過于耗力變紅，脖子上也多了一層薄汗。傅昀朝眨了一下眼睛，繼續道：“那年也發了大水，挺難的。不過比現在稍微好點，你當時年齡小，好背。”
楚暮又颠了颠傅昀朝，吃力的喘了口氣，嘴上卻仍道：“你現在也不重，沒有多難背。”
聽完楚暮的話，傅昀朝扯了一下嘴角，悄悄輕撫了一下他後腦柔軟的頭發，出聲道：“暮暮，辛苦了。”
情緒上湧，楚暮喉間一酸，眼睛剎那間就紅了。但他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只是側過腦袋用肩膀蹭掉了“大雨”留在臉上的“雨水”，咳嗽着清了清喉嚨，含糊着“嗯”了一聲。
方龍生出聲道：“咔！”
楚暮立刻回神，低下身體小心翼翼的把背上的傅昀朝放了下來。
一出戲，傅昀朝的臉上又恢複了平淡，他低頭看了一眼楚暮，小聲提醒道：“先過去把鞋穿起來吧。”
楚暮點頭：“好的，傅老師。”
傅昀朝沒有再回話，把袖子放下來坐回到了方龍生的旁邊。
方龍生先是重重的誇了他好幾句，然後才問道：“昀朝，為什麽突然加了幾句小名，怎麽想的？”
傅昀朝回答：“沒有名字這個立意我也同意。但在患難中人的情緒會被放大，所以我覺得喊出比較親昵的稱呼符合常理一些。”
“不錯，你說的對”方龍生認同的點了點頭，随後轉向身邊的編劇，要求道“在合适的地方加幾個小名吧，大衆化一點就行，狗蛋鐵柱二餅都可以，随便你取。”
編劇：“……”
他默然無語片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恰好這時楚暮快速的穿好了鞋襪，走到了他們面前。方龍生笑眯眯的看着他，主動道：“楚暮，你很不錯，優秀。”
楚暮深深鞠了一躬：“謝謝導演。”
“那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方龍生道“我們這邊還要再讨論一下，之後會給你發通知的。”
楚暮：“好的導演。”
方龍生拿起桌子上的人物小傳揮了揮手：“這個我們就先留下了，你應該不需要收回去吧。”
“不不不，”楚暮連忙擺手“導演您留着就好，那我就走了。方導、傅老師、編劇老師再見。”
方龍生微笑着颔首。
等楚暮離開後，方龍生才側過身子轉向傅昀朝，挑眉道：“昀朝啊，藏了這麽個寶貝還不說……”
傅昀朝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方龍生接着道：“就這種演技還不算好？？你什麽時候眼光這麽高了？？”
傅昀朝沒有回話，他身後的卓遠幫忙解釋道：“方導，這楚暮以往的演技确實不是這樣。他之前的演戲片段還在《臨江仙》劇組裏壓着呢，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方龍生：“嗯？那就是進步神速了，還是說他今天狀态好。”
傅昀朝終于出聲否認：“兩場情緒不同的戲演到這個程度，狀态好說不過去。”
方龍生：“不管什麽原因了，我覺得現在最合适的人選已經出來了，不用再讨論了吧。昀朝，你覺得呢？”
傅昀朝沒有開口，只是把桌上的演員資料表翻到了最後一頁，拿過手邊的簽字筆把楚暮的名字圈了出來，随後在旁邊打了一個大大的“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