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曾憶過往

曾憶過往

江月尋靜靜地等了一會,有人走到他的身後。江月尋轉身,那人提着被他随意丢棄的鞋襪,手彎處搭着一件披風。

暗秋蹲下,小心翼翼的為江月尋穿上鞋襪,又說:“夜深露重,不要亂脫,小心感染風寒。”

江月尋微眯着眼看着暗秋,許久,他輕聲問:“你,真的只是為了錢才留下嗎?”

暗秋站起,抖開披風為江月尋披上,疑惑道:“不然我該為什麽留下?”

江月尋抿着唇,擡起左手說:“右手擡起張開。”

暗秋雖不解,卻還是照做。下一秒,就見江月尋的手虛握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

暗秋慌了,想收回手,卻被江月尋緊緊握住。

江月尋眉間多了不悅和狠歷,他低聲說:“你是嫌棄我髒,還是在怕我?”

暗秋靜了片刻,搖頭道:“不是的,是我髒。”

暗影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身上的血跡,是洗不幹淨的。

在江月尋身邊待久了,暗秋漸漸明白了他對自己的想法。但暗秋不理解的是,江月尋不是喜歡辛玄烨嗎?

江月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道:“脫了,把披風面巾都脫了。”

“我……”暗秋低下頭,未有動作。

江月尋擡起另一只手伸向暗秋,見暗秋想躲避,江月尋輕喝到:“不準動!”

暗秋的身子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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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尋見此手頓住,良久,他輕嘆着氣轉身背對着暗秋,啞聲道:“暗秋,你……先回去休息吧。”

自他恢複暗秋的身份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秋兮”了。

等了一會,沒事什麽動靜,只有衣物輕輕落地的聲音。

“殿下。”是清朗的聲音,于江月尋而言,很熟悉。

江月尋愣住,轉身望着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竟不知改如何開口。

臉還是那張臉,只是輪廓沒了硬朗,而是變得柔和,還隐約多了幾分嬰兒肥。眉間是一朵肆意綻放的血蘭花印記,一雙杏眼深處含着幾分懼意。

他在怕什麽?

怕這張臉被人看到?一時間,江月尋的辛被什麽狠狠地撞了一下,一股酸意湧上心頭。

江月尋微微偏頭,問:“之前的那張臉,是夜夢幫你做的?”

“是的。”暗秋頓了頓,小聲說:“君上,我……”

“你去過宸國。”江月尋肯定的道:“以各種身份。”

“是的。”暗秋的語氣更輕了。

“難過之前看你的時候,總是覺得很眼熟,原來是這樣。”江月尋彎腰撿起不知何時掉落的披風,又問:“夜夢人呢?”

暗秋猶豫了一下說:“雲游江湖。”

“秋南歸。”江月尋垂眸輕聲道:“我年少時,有一個夢想。與心愛之人,要麽雲游江湖,要麽歸隐山林。”

暗秋輕輕的看了江月尋,莫名覺得那日他所言,是真心話。

江月尋看着暗秋凄慘一笑:“我曾以為我能做到,可如今,我什麽也沒有。”

暗秋有些呆愣,他擡手撫上心口,垂眸隐去眸中的迷茫,單膝跪地道:“末将,願為君上平定天下,四海同歸君上所用。”

江月尋怔怔的看着暗秋,喃喃道:“你在裝作不知道嗎?”

你明明聽出了我的懇求啊,我在懇求你可憐我一次,懇求你……施舍一絲喜歡給我……

*

距秋兮将軍逝世已有兩月,容國又有了一位将軍,不知名,不知出身,只知姓,姓陳。

更妙的是,這位陳将軍模樣長的與秋将軍很是相似,讓人忍不住懷疑丞相是不是還有一個私生子。

但陳将軍不是,陳将軍的雙親早已離世。

這位陳将軍很有能耐,不過一個月,就收服了秋将軍曾帶領過的軍隊,衆将士還是心服口服的那種。

陳将軍很得君上寵愛,只要是陳将軍提出的想法,君上都會同意。哪怕是上奏請求改革,君上也允了。

總之,陳将軍能文能武。

自君上允許改革之事已過三日,但實施改革之人還未定下。于是陳将軍推薦了一人——姓秦名子衿。

天下未分裂時,乃念太祖君卿統治時期。而丞相,名秦無衣。時至今日,秦無衣的名字仍令人銘記。因為令他最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才華,而是他的夫人暮成雪,是個男人。

但二人成婚,乃女皇親自下旨允許的。同時,秦無衣很寵夫人,寵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秦無衣五十歲的時候,退讓丞相之位給義子秦知樂,帶着夫人暮成雪游山玩水,享受生活了。但在江湖上,偶爾有人能見到他們的身影。

至于秦子衿按照輩分來算,是秦無衣的孫子。

于是,改革之事交于秦子衿。

*

距改革又過去了二月有餘,暮國派使臣前來拜訪新王。

新王設了宴會接見使臣,而與使臣同來的,還有一位女子——暮國流春郡主。

暮國的來意很明顯,兩國聯姻,進一步交好。

“暮國這是在讨好容國嗎?”秦子衿轉着手中的折扇直言不諱:“若是這樣,君上倒是可以考慮将其收下,做一個打雜的宮女。”

使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女子低着頭掩面輕聲哭泣。公主貌美如嬌花,常人見美人落淚定要心疼壞了,可惜新王不是普通人。

以陳将軍出席的暗秋輕咳一聲道:“秦相,慎言。”

秦子衿眼皮輕輕掀起看着暗秋,以扇抵唇,示意自己暫時不說話。

“君上,我國流春郡主溫柔賢淑,還望君上能為郡主許上一樁好姻緣。”使臣恢複正常的臉色,語氣裏帶着一絲懇求。

秦子衿挑眉,似乎在偷樂。

暗秋看着上方的新王,眸中帶着好奇。江月尋答應與否?答應了,又要将這位流春郡主許給誰?

江月尋看了眼使臣,又看向流春郡主,良久,說:“不知郡主看上了我國哪位青年才俊,若是他對郡主有意,本君自是成人之美。”

流春郡主漂亮的眸子亮起,視線緩緩移向暗秋的方向。

然後,宴會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暗秋身上。

秦子衿打開折扇遮住半張臉,眉眼間是壓不住的笑意。

為什麽都往我這裏看?我後面也沒什麽人啊……

暗秋愣了片刻,終于反應過來流春郡主是在看自己。

江月尋淡淡道:“此乃我國鎮國将軍陳知白,自陳夫人三年前離世後,将軍便發誓此生再也不娶。”

暗秋:……謝謝您讓我知道我有過夫人。

江月尋又道:“本君七日錢接到一封密報,暮國國君不知何由病逝,三子争位,暮國朝政大亂。本君母國雖是暮國,但這些年發生他,讓我對暮國不報有多大期待。但本君生性善良,自然不會見死不救。敢問閣下……代表的又是哪位皇子呢。”

使臣臉僵住,一時間沒有說話。

江月尋淡淡道:“本君未趁暮國混亂之際出兵攻打,便已是最大的善意。所以,帶着你的人,滾出容國。”

*

禦書房內寂靜無聲,暗秋與秦子衿靜立于一旁,而江月尋手捧一本書站在書架前。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暗秋琢磨如何無聲離開時,江月尋輕笑出聲,惹的兩人擡頭看向他。

“本君發現了一件趣事,本君念給你們聽。”江月尋似笑非笑。

暗秋和秦子衿默默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迷茫。近久,不知為何,江月尋的性格越發古怪了。

“念太祖君卿,其後乃陽城世家之子唐初,于仁殊一年祭祖立後。此乃違背陰陽,罔顧倫理。”江月尋的聲音很輕:“這是唯一一段關于岑恒皇後的記載。”

“史書對岑恒皇後有很大的偏見啊!”秦子衿唰的打開折扇道:“話說君上登基那日,祭天路上,是将軍陪着君上走完的吧。若是微臣沒記錯,那路,只有君後二人可走。”

暗秋瞪大了眼,他能說,他并不知道有這個規矩嗎?

“行了。”江月尋看到暗秋眼中驚吓,冷聲道:“秦子衿,改革之事如何了?”

“哦,目前一切順利。”秦子衿自信滿滿的笑着道:“再過個兩三年,天下将為君上手中之物,無人感阻攔,也沒人能阻攔。”

江月尋看了暗秋皮卡丘,嗯了一聲。

暗秋低下頭,掩去眸中的迷茫與懼意,他已經盡力了,江月尋能走到什麽地步,他就無力去猜測了。

*

辛玄烨搖了搖手中的酒壺,感受到沒有了,擡起手想将其砸碎,卻被人奪過。

辛玄烨擡眸看去,是風霄。

風霄紅着眼低聲勸道:“師兄,你清醒些!你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醉生夢死不好嗎?”辛玄烨冷笑了一會道:“風霄,你不懂啊!阿夢被江月尋派人綁走,我尋了那麽久,依舊一無所獲。如今,君上又禁了我的權,我什麽都沒有了!你說,我能幹什麽呢?你說啊!”

“師兄他……江月尋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成為容國的君上。”風霄抿了抿唇說:“師兄,以你的才能,定能東山再起!”

“不,他不是一無所有!他是暮國的三殿下,他有往生閣的暗影暗秋!”辛玄烨怒吼道:“而我什麽也沒有!”

“師兄,你還……”

“暗影……往生閣對一起,我也曾是暗影,往生閣的規矩我怎麽能忘了呢……”

*

史記,澤元七十八年八月中旬,容君巡防遇刺,将軍救駕有功,君上賜藥,将軍養傷月餘。九月初,君上于宮中遇刺,将軍救駕,刺客被抓自盡而亡。九月末,君上于将軍外出再次遇刺,君上獲救,将軍落崖無蹤,尋十餘日無果。

“還未尋到嗎?”多日操勞,江月尋的臉色很是蒼白。

“将軍還未尋到。”秦子衿輕輕嘆着氣道:“夜相家的小姐倒是突然回來了。”

江月尋愣了愣,回想了一會道:“夜夢?”

“對。”秦子衿點頭道:“夜小姐求見君上,不知君上見否?”

江月尋垂眸道:“宣。”

秦子衿退下,沒過多久,夜夢進殿。

夜夢并未行禮,反而是打量了江月尋片刻,擡手扶額道:“我就知道!那家夥會因為你怕苦,同意不讓你吃藥。”

“他失蹤了。”江月尋擡眸看着夜夢。

夜夢說:“我知道呀。”

江月尋問:“你……為何不擔憂?”

“有什麽好擔憂的?”夜夢反問了一句,又說:“只要他對你的承諾還算數,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回來。而且,你也太小看往生閣的人了吧!往生閣的每一個人,在正式接任務前,已經走過好幾次鬼門關了,沒那麽容易似的,你放心。”

江月尋的手指顫了顫,眼眶紅了幾分,輕聲說:“前幾日,我做了一個夢。”

夜夢問:“什麽夢?”

江月尋苦澀的笑着:“在夢裏,他喚我阿尋,夢中的我聽了,好生歡喜。”

“阿尋。”站于梨花樹下的少年輕聲喚了一聲,而望着來人的目光帶着幾分溫柔。

來人笑着撲進少年懷裏,緊緊的抱住少年,像抱住了全世界,說:“南歸,你回來了!”

南歸摸了摸他的頭,淺笑道:“三殿下,你這樣子,君上見了可要不滿。”

三殿下仰頭看着南歸,唇角是壓不住的笑,他輕聲說:“南歸,我好喜歡你呀!”

夢裏的南歸喚三殿下為阿尋,現實的暗秋喚三殿下為憐華,君上……

夜夢歪了歪頭,輕笑一聲問:“還有嗎?”

“有,但都是破碎的。”江月尋垂眸靜了幾秒,說:“有時是南歸,有時是……辛玄烨。”

“喝了那麽多的要,有效果就好。”

一年前,還是辛玄烨麾下軍師的江月尋還是懷疑了自己的記憶,于是他求了精通醫術且是辛玄烨心上人的夜夢。

那時他還疑惑性情古怪的夜夢為何答應幫自己,如今,一切都明了了。

因為啊,江月尋曾是南歸的心上人,而南歸是夜夢的弟弟夜同盈。

所謂愛屋及烏,莫過于此。

“你……為何回去宸國?”江月尋嗓音帶着一絲顫抖:“是因為他嗎?”

“他那時已是容國的秋将軍,卻意外聽到辛玄烨身邊多了一名名叫江月尋的幕僚。”夜夢思索了一會說:“在确定那人是你後,因身份不便,他就跪在我屋前,求我以醫師的身份進入辛府偶爾照看你。”

“那,我有時遇見的陌生人……都是他,對面?”江月尋的眼中,已有淚水,他顫聲道:“你們為何不早些告訴我真相!”

“這倒是你的錯了。”夜夢兩手一拍樂道:“那時的你掏心掏肺的對辛玄烨好,搞得我誤覺,你喜歡他。”

江月尋終是落了淚,“那時的我,記憶被改的七零八碎,不知道為什麽而活,辛玄烨把他早已編好的話告知我,所以,我才會那樣做……”

夜夢嘆氣道:“恢複記憶的事先放一邊,把你的身體養好再說剩下的。”

江月尋垂下了頭。

“對了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江月尋擡頭望着她。

“二十一歲之前他的願望生氣,幾間竹屋,一片梨花林便可,然後與心上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江月尋呆住了。

“二十三歲之後他的願望是,河清海晏,家國安定,世間再無戰火。那樣,他曾經的心上人便可無憂無慮。天下人的安樂,便是他的安樂。”

曾經的心上人?江月尋哽咽道:“既是曾經的心上人,他又何必如此?僅僅是因為一個不作數的承諾嗎?”

“可能,哪怕只是喜歡過一個人,也是一輩子的事。”

那夜的江月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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