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賠罪
第12章 賠罪
落在身上的目光灼熱滾燙,謝聽之斟酌着字句,緩緩開口,“是聽之的錯,不該惹長姐生氣。”
對于他這般模棱兩可的說法,虞喬卿略微不爽起來,直接打斷他的話,“怎麽平日裏那般伶牙俐齒,現在反而不會說了?”
“不過是手腳不幹淨,拿了娘親生前最愛的釵子變賣,卿卿小懲大戒,爹爹這話,怎麽反倒是我做錯了?”話音落下,虞喬卿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謝聽之,嘴角的笑意不達眼底。
唯唯諾諾又小家子氣,是她生平最唾棄的人。
果然,聽聞此言,虞文德瞬間不淡定了,也站起身來,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最後選擇詢問虞喬卿,“你說是聽之所偷,可有證據?”
虞喬卿一時語塞,而身旁的丹音見到此狀,上趕着解釋道:“是小少爺親口承認的。”
虞文德被這句話氣笑了,“親口承認?別以為我不知道,聽之為了在這個家裏過得順心些,處處看你的臉色,就連柔雲!”
中年男子被氣得胡須亂顫,隔着屏風指向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如今你也是不把她放在眼中了?”
虞喬卿深吸一口氣,正要替自己辯駁,虞文德卻根本不給她發話的機會,“今日我便把話放在這裏,月靈不在了,柔雲就是左相府的主母,你對待她,要向對待月靈一樣尊敬。”
“至于那什麽簪子的事情,人已經不在了,何故去關心那些死物?”虞文德揚起聲音,不僅僅是說給虞喬卿聽,更是說給在場的每一個人,“事情的真相我自然會查明,若是再聽到有造謠生事的,這個左相府便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
撂下這一番話,虞文德瞥了眼虞喬卿,甩袖離去。
前朝的事情堆在一起,如今後院又起這個幺蛾子,确實也該扶正柔雲,讓她好好打理。
虞文德走後,屋內的虞喬卿終于堅持不住,趔趄着要跌落在地上,被丹音眼疾手快扶住了。
“小姐……”她吞吞吐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虞喬卿,只能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着。
方才虞文德的那番話,确實過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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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聽之站起身來,剛靠近虞喬卿,就被後者揮散開,“滾!”
聲音尖銳,像是掏空全身的力氣,豎起全身的刺不讓人接近。
照顧夏柔雲的那幾位近侍早就縮在屏風後面,想着自己的主子還躺在榻上靜養,卻沒一個人敢上前去勸的。
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虞喬卿的淚水也在眼眶中打斷。她順遂地過了這麽多年,卻被這對母子攪得雞犬不寧。
那步搖是死物,随着娘親的離去沒了價值,她也是娘親留下來的孩子,她又算什麽?
謝聽之一來,她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才幾天,虞文德的心已經偏向他們。
少年擡起手,攥緊拳後又喪氣地放在身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或許,虞喬卿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可她是自己的長姐,雖然身上流着不同的血,可也是他該敬重的人。
被攙扶起身的虞喬卿閉上雙眼,微微仰頭,長長呼出一口濁氣,甚至不曾給謝聽之一個眼神,擦着他的肩膀離開。
只留下少年一個人。
“小少爺……”夏柔雲的近侍見他站在那裏,分明的下颌線被光分為明暗兩部分,額前的碎發遮住他眸中的思緒,明明面無表情,卻仍舊能看出些微失落。
謝聽之的思緒被這一聲叫喚拉回來,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側過頭輕輕“嗯”了一聲。
近侍給旁邊打雜的小丫鬟遞個眼神,後者知趣地退出去,并阖上房門。
“小少爺也不必這般失意,如今不該得罪也得罪了,不過是難過一些,又不至于呆不下去。”蓮心替他溫了一杯酒,塞進他的手中,連帶着惋惜起來。
早知道如此不好過,還不如守着那個小縣令的墓,平平安安地過一生,哪用受這檔子氣?
謝聽之還是沉默着,低頭望着掌心的溫酒,喉嚨像是卡着一團浸潤的棉花,睫毛如翩跹的蝴蝶顫抖着。
見他這般,蓮心反而慌了,低下頭去觀察謝聽之的神情,言語帶着不确定,“小少爺這是怎麽了?如此失意,可是為了虞喬卿?”
如今四下無人,蓮心這才敢直呼虞喬卿的大名,手放在嘴邊,悄聲道。
謝聽之繞過屏風,坐在夏柔雲的床沿,輕輕握着她的手,“為了不惹長姐生氣,聽之已經很努力了,可惜……”
仍舊束手無策。
躺在床上的少婦面容安詳,如悄然盛開的昙花,只是綻放一瞬後重新合攏,手交疊在腹前,呼吸清淺。
謝聽之盯着她許久,才摒棄掉腦海中的雜念。
自喪父以後,夏柔雲辛辛苦苦将他拉扯大,養在深閨中的女子也只會縫些繡囊維生,若不是虞文德及時伸出援手,怕是早就流落街頭。
“蓮心。這裏便拜托你了。”謝聽之站起身來,身下的布料被他壓成褶皺,他理平後,低聲吩咐着。
*
回到南苑的虞喬卿将自己的關入房中,連丹音也沒能進去,只能無奈地叩門,“小姐,小姐?”
沒有任何反應。
她又将耳朵附在木門上,探聽裏面的情況,卻聽屋內傳來悶聲,“別煩我。”
虞喬卿不顧大氅上的寒氣,兀自縮在床榻的角落,整個人像毛茸茸的球,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屋內的暖爐散發着熱氣,卻在接近她的時候,自然而然消解在寒氣中,裹挾着布料摩擦聲,帶着幾分陰幽冷清。
周圍極靜,虞喬卿顫抖的呼吸聲在這樣的環境下格外明顯,如剛斷奶的纖瘦小貓,看得人心中糾痛。
丹音見虞喬卿嫌棄她,也攆不走,坐在廊道的木欄上,裹緊身上的衣物,卻不忘豎起耳朵等待虞喬卿吩咐。
寒氣鑽入她的衣領,雖然是冷天,但困意襲來,丹音眼皮沉重,忍不住耷拉着腦袋,額頭抵在膝蓋上,正要睡過去時,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又一個激靈擡頭。
謝聽之站在自己的房門口,隔着院子遙遙望向虞喬卿的房門,如出塵的谪仙,帶着不染塵世的清高。
丹音先是看了一眼他,循着他的視線,最後目光落在虞喬卿的房門上,頓時像只受驚的兔子,跳起來張開雙臂,遮擋着他的視線。
謝聽之見到女子如此孩子心性的小動作,心情卻并沒有好轉起來。
長姐她,現在又在做什麽呢?
鬼使神差地,他邁開腳步,穿過被梅花萦繞着的院子,衣衫掠過樹木,枝丫款擺着,卷落打旋的花瓣。
只是眨眼間,少年便站在丹音的面前,聲音如山間清冽的泉水汩汩流淌,“丹音姐姐,聽之想見見長姐,麻煩通報一聲。”
只是這一句話,便讓丹音渾身炸毛,她瞪圓眼睛,警惕道:“你找她要做什麽?”
小姐本來就不想見到謝聽之,這人還上趕着找罪受,背上的傷口都忘了嗎?
見她這副防備的模樣,謝聽之一時語塞,苦笑道:“聽之知道自己不讨長姐喜愛,若是消失在左相府,更是能讓長姐順心如意……”
少年低着頭,目光透過木門,似乎能夠窺探到裏面的人,徐徐道來的語氣像是羽毛掠過心間,“但聽之敬重長姐,愛戴長姐,也希望能夠為長姐分憂。”
“此次,确實是左相大人……冒犯了。”謝聽之斟酌着用詞,許久才開口。
丹音一愣,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這番話若是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可是大逆不道,而謝聽之也應當知曉他們并不喜歡他,說出這樣的話當真沒有所顧忌嗎?
一時間,丹音神色複雜,想要趕他的話卡在嗓子眼裏,遲遲不肯吐露出來。
而外面的談話一字不落入了虞喬卿的耳,她抱住蜷縮的雙腿,下巴抵在膝蓋處,目光空洞渙散,聞言,失神的眸光才微微聚焦,将帶着淚痕的臉埋進去。
三人就這樣膠着着,天上不知何時又飄落晶亮的雪花,少年半邊身子踏在石階上,紛紛揚揚的大雪散落在肩頭,謝聽之卻如雕像般不為所動。
“你這是何必呢?”丹音搖頭,沒有虞喬卿的吩咐,她斷然不會讓謝聽之同小姐說話。
約莫一刻鐘後,虞喬卿紅着眼睛,走到銅鏡前略略施了粉黛,才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狼狽。
謝聽之久候在外面,刺骨的寒意鑽入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尤其是背後的傷口,更是隐隐作痛,他卻依然如雕像般巋然不動。
丹音覺得此人站在這裏礙眼,正要将謝聽之攆走,誰知身後傳來房門的聲音,虞喬卿施施然走出房門,面上依然帶着倨傲,遞給丹音一個眼神。
丹音略微不服氣,卻還是退下了,廊道上只剩下一高一矮的身影。
謝聽之身量颀長高挑,即便是扔到人群中也能夠一眼認出來,虞喬卿雖然不爽他,但确實得暗暗贊嘆,這張臉純粹是老天賞飯吃。
“長姐……”謝聽之每回都是這般,只是喚着她,卻不說是什麽事情,這讓虞喬卿心中煩悶。
少年的目光在她的眼角滞留片刻,那裏略微泛着緋紅,又被掩蓋住,更顯得虞喬卿楚楚可憐。
見謝聽之裝死,虞喬卿理了理垂在胸前的碎發,嗤笑道:“什麽話在這裏說便是,沒必要進屋了。”
即使是她自己受凍,也絕對不會讓謝聽之好過。
鬼使神差的,這句話讓想來知禮數的少年目光掠過屋內的陳設,又飛快垂眸,仿佛一切小動作都只是錯覺。
“夏柔雲沒教過你?外男不可進女子閨房,如此不知禮數,進左相府還真是擡高自己身價了。”虞喬卿擰緊眉頭,渾身不痛快,三步并作兩步阖上房門,徹底隔絕少年打量的眼神。
誰知聽到這話的謝聽之倏然笑了,眉眼彎彎,如初霁微雨後透過雲層投射下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