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步搖

第14章 步搖

面容确實有幾分眼熟,想來是娘親還在世的時候,在她身邊打雜的小丫鬟。

聽到這樣的話,那小丫頭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額頭磕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沒一會兒臉上滲出粘膩的血,流到眼中格外瘆人。

“老爺,您就饒了我這條賤命吧,奴真不是故意的……”小丫頭聲音漸漸歇了,似乎是沒力氣,髒污的衣衫拖在地上,看這副模樣,應當是之前便被狠狠罰過。

對于這種有小心思的,虞喬卿向來瞧不起,更何況這次丢失的是卞月靈的步搖。

虞文德冷笑一聲,手猛然拍向茶桌,上面的瓷杯都震上三分,怒不可遏道:“昨日不還是矢口否認嗎?怎麽今日嘴巴就不嚴實起來了?”

“依照你的這副模樣,左相府怕是容不下你了,讓人再打十幾個板子,扔到大街上去!”虞文德此話一出,那小丫頭面無血色,磕得更加用力了,嘴裏還重複着“饒命”。

謝聽之垂眸,他向來是寬厚對待下人,若是今日的事情讓他來處理,自己也應當是直接趕出府內。

不過……

他餘光掃過虞喬卿,見少女慵懶地盯着小丫頭,如同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寵物,手指有節奏地叩擊着桌面。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又何必這般不識好歹?”虞喬卿想踹此人一腳,但又意識到什麽,邁出去的步子堪堪頓住。

“老爺,小姐,少爺,饒命啊!”一家之主都發話了,幾位壯實的家丁對視一眼,紛紛走上前,架住那女子的胳臂向外面拖去。

丫鬟叫聲凄慘,刺得虞喬卿鼓膜陣痛,她捂住耳朵稍微揉了揉,呼出一口氣,“所以爹爹此番的用意何在?”

明明可以私下處理,偏偏要把她和謝聽之叫到前堂,怕是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她。

剛開始的虞喬卿心中還有不服,謝聽之的态度變本加厲,後來時間一長,她也就習慣了。

虞文德的心就是偏的,遑論謝聽之還有幾分才學在身上,怕是要把這家大業大的左相府都拱手讓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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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德不滿她對自己這副态度,回憶起小時候追在自己後面一口一個“爹爹”,流着鼻涕黏他像一張狗皮膏藥,如今反而和他生分了。

等到有時間,也得好好同虞喬卿說道說道自己和夏柔雲的事情,如今卞月靈剛剛離開,她怕是什麽也聽不進去,甚至将怒火遷移到夏柔雲的身上。

“既然是不長眼的奴才拿的,你又何必對聽之生氣呢?”虞文德搖了搖頭,倚靠在木椅上,目光看向虞喬卿,見她至始至終都低頭不看他,心中湧現出示意。

虞喬卿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咯咯笑着,銀鈴般的聲音響徹整個前堂,頭上的珠釵碰撞,如落入玉盤般清脆悅耳。

“爹爹這意思,竟然是要按頭讓我給謝聽之道歉咯?”笑完後,虞喬卿才緩過來,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掃向虞文德,杏眸古井無波。

她生氣了。

短短相處不過幾日,謝聽之差不多将虞喬卿的脾性摸透了,連忙站起身來朝坐在前面的虞文德作揖,一字一頓道:“長姐愛母心切,聽之以為,情有可原。”

虞文德滿意地點點頭,他是越來越看好謝聽之。不僅精通文韬武略,就連胸懷都如此大度。

而謝聽之并沒有那方面的心思,只是單純讓虞文德別再揪着這件事情,能放便放。

“ 不必在那裏假惺惺,裝模做樣。”虞喬卿瞪着謝聽之,順手接過丹音遞過來的大氅,披在身上頭也不回準備離開。

自從謝聽之來到這個家,虞喬卿便越發放肆,如今連虞文德的話都不放在心上了。

虞文德站起身來,指着她即将離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你……”

而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被白雪覆蓋的庭院中,幾乎和天地融為一體。

謝聽之站在前堂,正要準備告退,虞文德揮手将近侍喚來,後者手中捧着一個錦盒,裏面安安靜靜躺着一支綠瑪瑙步搖。

翠□□滴的瑪瑙散發着光澤,精致的步搖上面據镌刻着花紋,謝聽之視線落在上面,不明所以,“左相大人這是?”

“怎麽還左相大人左相大人的叫,該改口了吧。”虞文德摩挲着下巴上冒出來短短的青茬,對謝聽之擺擺手,又對那錦盒揚了揚下巴。

“這件東西,勞煩你捎帶給卿卿,她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沒有你來得懂事。”話雖如此,可虞文德堆起的褶皺上,分明是對虞喬卿的寵溺。

“是。”聽到這話,謝聽之不再推脫,接過錦盒。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少年眸光明明滅滅,不知道再想起些什麽,沖虞文德行禮後,便告退了。

*

“小姐,你可莫要再生氣了,那畢竟是老爺。”丹音在旁邊苦口婆心勸着,一想到方才虞喬卿那般無禮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放眼整個旬國,再找不出第二位如此疼愛自家女兒的父親了,偏偏虞喬卿還在謝聽之在場的情況下甩臉子給左相大人看,這不是成心和那人做起了對照嗎?

虞喬卿坐在梳妝臺前,将插在頭上的簪子拔出來,柔順的發絲散下,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款擺着,耳邊得鬓發翹起,顯得幾分俏皮可愛。

“你慌什麽?我就不信爹還能将我趕出去不成?”虞喬卿挑眉,想到今日還未給卞月靈寫信,随意拿起發帶一盤,徑直坐在書案前,抽出一張薄薄的信紙,提筆寫來。

見她這般,丹音束手無策,無奈地給暖爐裏添上炭餅,心中叫苦不疊。

也幸好是虞文德這麽個爹,即便是換做普通人家,被多次頂撞,心中難免會有芥蒂。

不過虞喬卿絲毫不在乎。

一時間,屋內安靜得只有煤炭燒紅發出的噼啪聲,雪光透過窗紙映照在虞喬卿的臉上,勾勒出她專注的神情。

房門被風吹得來回作響,恍惚間丹音似乎聽到有人叩門的聲音,直到接近的時候,才發現不是自己的錯覺。

“誰啊?”她邊喊着邊打開門,正好看見謝聽之那張俊臉,面容一下子垮掉,剛要關上房門,屋內的虞喬卿也意識到外面有人,詢問是誰。

丹音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着,支支吾吾,最後洩氣般道:“回小姐,是謝聽之。”

當着別人的面直呼主子的名字,這也是虞喬卿暗中授意的,可見平日在背地裏,他們對他是怎樣的看法。

謝聽之垂下眼眸,玉冠豎起的墨發更襯得少年面色白皙,雙眼倒映出雪白瑩瑩的雪光,手中握着一個豎長的錦盒。

屋內的少女詭異地沉默着。

她的指腹捏着狼毫筆,墨水在薄薄的宣紙上洇濕一塊,虞喬卿卻渾然不覺,眉頭擰緊得似乎能夠夾死一只蒼蠅。

謝聽之來做什麽?

她正要開口趕走他,少年似乎猜到虞喬卿心中所想,先一步開口道:“是左相大人派聽之來給長姐送東西。”

“給丹音便好。”虞喬卿難得對謝聽之說話這個客氣,興許是又想到昨日他那一番話,只覺得羞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丹音手扶在門框上,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錦盒,一個大膽的猜想浮現在心頭,她神色猶豫,望了眼少年被寒風劃過的冷峻面龐,轉頭對屋內的人道:“小姐,此物應當是夫人的東西……”

還未等她說完,屋內傳來擲筆的聲音,接着是明快的腳步聲,虞喬卿啪噠啪噠跑過來,在接觸到謝聽之略含笑意的眼神後,又改成走的,故作深沉。

丹音讓開,給虞喬卿騰位置,後者掌心攤開,沖着謝聽之揚了揚下巴,意思很明顯。

把東西給她。

謝聽之哭笑不得,這副模樣落在他眼中反倒成了邀功讨賞,他大方地将錦盒放到虞喬卿手中,正要再說幾句,誰知“砰”的一聲,房門就被關上了。

“長……”後面的字眼還沒有吐露出口,謝聽之無奈地吃下這個閉門羹,本想回到自己的屋內,思來想去,又留下一句話,“主母的東西長姐可要好好保存,下回再有哪個不長眼的,可便沒這個運氣找回來了。”

明明只是在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偏讓少年說出幾分缱绻溫柔的意味,而耳朵貼在門上的虞喬卿聽聞這番話,捏緊手上的錦盒正要洩氣,意識到是卞月靈的遺物,又讪讪住手。

每回都是這樣,無論自己做什麽,都像是一顆石子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聽不到任何動靜。

丹音見自家小姐又羞又惱,一個猜測隐隐成形,試探問道:“小姐莫不是對那個謝聽之心軟了?”

如今越想越有可能,虞喬卿對謝聽之的态度遠沒有之前那般排斥,雖然不知道兩人發生了什麽,可這不是個好兆頭。

若是日後虞喬卿和謝聽之處成親姐弟,那夫人的在天之靈豈會安心?

而虞喬卿也像是猛然被人打醒,面上的激動情緒迅速收斂下來,将錦盒放置在梳妝臺上,望着銅鏡中自己模糊的臉,冷哼道:“憑他也配?”

那謝聽之如果以為自己給他好臉,便愈發放肆,那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沉澱在虞喬卿腦海中的複雜情緒一掃而空,她眉眼冷漠,又回到剛見面時如一潭死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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