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器重
第24章 器重
虞喬卿的步子邁得很大,跟在身後的丹音都得小跑着追上去,“小姐,你慢些呀……”
等到被竹木掩映的書房出現在虞喬卿的視線中時,她才堪堪停住腳步,對着身後的丹音比出噤聲的動作。
後者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慢慢湊過去,就見虞喬卿順着小石子路貼在牆沿,靠近窗邊的時候連帶着呼吸都放輕不少。
隐隐綽綽的交談聲傳入耳中,虞喬卿的手扶在窗框上,想要一探究竟。
屋內兩個人的身形被模糊地勾勒出來,身量修長的那一位正是謝聽之,此刻他站在桌案前,耐心地傾聽虞文德的滔滔不絕。
“修真界那邊動蕩不安,如今竟然是禍害到旬國,這異狀怕是不好人為幹預啊……”男人的聲音一夜之間像是蒼老了十幾歲,旬王将這個燙手的山芋交到他的手中,朝中不少人都暗暗看他的笑話。
異狀?
虞喬卿凝眉,想到前些日子在宮中見到女将軍同一位修士商議,不知道此事是否和爹爹嘴中所說的有關聯?
今日的旬國确實不太平,前些日子的六月飛雪,到冬日的水澇,都異于往常。
她耐着性子繼續聽下去,奈何距離太遠,只能模模糊糊捕捉到“水患”“死人”這類的字句。
而随後,少年朗朗的聲音傳來,虞喬卿大約摸透發生了何事。
陽武城那邊發生水澇,死了不少的人,而旬王又是個拿捏不住主意的,這才讓虞文德接過這苦人的差事。
謝聽之估計便是被他領拎過來尋求解決之法。
思及此,虞喬卿的心中湧現出些許不服氣來,明明自己也算是通讀詩書,怎麽就不能夠替虞文德分憂?
而謝聽之,他不不過是一個窮鄉僻壤來的小子,能有什麽大的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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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喬卿越想越覺得窩火,幹脆直接推門而入,冷風卷席着溫暖的屋內,見到房門猝不及防被推開,兩人皆是一愣,紛紛看向門口的來人。
虞文德此刻拿着今日上朝的奏章,心中叫苦不疊,本就焦頭爛額,這個時候看到謝聽之和虞喬卿兩人同時出現,免不了一頓争吵,更是覺得頭都大了。
“卿卿,你怎麽在這裏?”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渾濁的眼球盯着虞喬卿嬌小的身影,眼中拉滿紅血絲。
謝聽之顯然也沒有料到虞喬卿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先是愣怔着,随後軟聲道:“長姐。”
縱然心中有諸多煩悶,但面對虞喬卿時,他總是将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即便自己傷痕累累。
虞喬卿斜睨着謝聽之,并沒有将他放在心上,而是直直走到虞文德面前,用手指叩着桌面,“聽聞爹爹召謝聽之過來,卿卿也不知道是什麽家事,偏偏要到書房來商議。”
這句話火藥味十足,虞文德捏了把冷汗,手中的毛筆險些被折斷,懸心吊膽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此刻應該在閨閣中繡花,好端端地跑到書房,沖這個架勢就是想找謝聽之理論。
虞文德本就為水患的事情感到頭疼,這會兒還要應付虞喬卿,明顯有些力不從心。
“我來做什麽?我倒是想問問,如今的書房是什麽地方,就連一個外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了嗎?”說到“外人”兩個字的時候,虞喬卿的目光明顯在謝聽之臉上游移片刻,譏諷于輕蔑浮于表面。
聽聞此話,少年站在正要做着解釋,虞文德卻先行開口,“卿卿!你不要鬧了!如今爹正在因為朝堂中水患的事情忙碌,你怎麽如此不懂事!”
說完,他站起身來,手指着虞喬卿,胸口劇烈起伏着,明顯被她氣得不輕。
“那憑什麽謝聽之能夠進來,偏偏我卻不能?”虞喬卿揚起小臉,面容倨傲,如不可攀折的高嶺之花,更顯得謝聽之的謙卑作态如塵土。
這話算是問到點子上了,虞文德長呼一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
虞喬卿卻一眼看出他心中所想,嗤笑道:“莫不是爹爹又要用那些女子不如男的話語搪塞我?”
話音落下,書房陷入一片寂靜,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和衣料摩擦的聲音,被戳中心事的虞文德臉色陰沉如水。
虞喬卿見他們都不說話,一字一頓道:“可是爹爹莫要忘了,當今骁勇善戰的将軍也是女子,憑什麽謝聽之能聽,我就不能?”
她不服氣,一個外人而已,竟然連自家的親身女兒都不顧了。
虞文德明顯覺得她無理取鬧,正要讓家丁将她帶出去,卻不料一直沉默不語的謝聽之發話了,“既然這樣,不妨讓長姐一試?”
兩人的注意力齊刷刷轉到少年的身上,虞文德欲言又止,“聽之,怎麽連你也……”
謝聽之本來是個乖覺的性子,如今被虞喬卿馴養的居然是一點脾氣都不剩了。
虞文德縱然心中十分不滿,也不能太過偏心謝聽之,冷哼一聲道:“她一個小姑娘家能懂些什麽啊?”
謝聽之覺得父女間的對話分外有趣,慢條斯理地向虞喬卿解釋着,聽完原委的少女連連點頭,心中有了計量。
見她一副懵懂的模樣,虞文德正要出言,誰知這時候虞喬卿卻發話了,“既然這樣,那便在周圍的坡道上多栽種些植被便可,這有何難?”
乍一聽她的畫,虞文德忍不住笑了,“果然是婦人之見,目光短淺,那我且問你,聽之想出來的是修建堤壩,疏通河口,你呢?”
眼見着兩人劍拔弩張,謝聽之卻陷入沉思。
确實,寥寥的幾句話聽不出什麽,不過他更加好奇的是虞喬卿為什麽會口出此言。
少年柔聲道:“長姐何處此言?”
虞喬卿知道自己在兩人之間确是有些班門弄斧,忍不住道:“不是覺得我婦人之見,目光短淺?為何又來問我?”
雖然此話尖銳,但她姑且放下心中的芥蒂,還是耐心解釋道:“陽武城往年都是旱災,卻獨獨在今年犯了水澇,屬實是有些奇怪。”
虞文德橫眉豎眼,手上的筆尖在薄薄的宣紙上洇着深色的墨跡,他望着微微出神,耳朵卻忍不住豎起來。
“陽武城本就是多旱的地域,此時修建堤壩,不失為一種好方法,可據我所知,陽武城本就人丁稀少,修建堤壩?人從哪裏出?錢財又從哪裏出?”
陽武城偏僻落後,說一句窮山惡水,潑婦刁民都不為過,如今卻妄想修複堤壩,即便朝廷真的有心扶植,依照旬王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估計也是坐視不理。
虞文德正要出口反駁,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猛地發現自己似乎被虞喬卿牽着鼻子走,趕忙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你的意思是不要修建堤壩?”
“為什麽不修?”虞喬卿姣好的面容上浮現些許疑惑,明白兩人會錯自己的意思,“只是如今,修建堤壩勞民傷財,植樹造林和疏通河道短期內會有效果,至于其他的……”
“還是等到那個昏聩的君王點頭,再來說吧,不然一切都是紙上談兵。”虞喬卿環顧四周,發現謝聽之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擰緊眉頭稍微離他遠了些。
感受到她的嫌惡,少年垂眸,白玉般的臉龐夾帶着些微緋紅,眼底的光微微寂滅,随後又明亮起來。
他一直以為,虞喬卿只是個未出深閨的小姑娘,不曾想居然事事妥帖,考慮得也周到,尤其是修建堤壩一事,更是将那些人放在心中。
謝聽之手中捏着虞文德方才給自己的文書,長嘆一口氣,兩人終歸只是閱歷尚淺,即便是看過再多的理論,沒有經過實踐,提出的方法也漏洞百出。
原來自己先前,竟然是錯看虞喬卿了。
虞文德也沒想到她能夠說得頭頭是道,俨然心中有了計量,指節曲起叩在桌案上,似乎是在思慮兩人所陳的可行性。
“聽之,你怎麽看?”他方才還覺得虞喬卿只是胡鬧,如今想想竟然真的覺得有幾分道理。
今年旬國各地的異狀皆是修士出沒所導致,修真界的那些人人為幹預,這才讓飛花閣的修士入旬國拜見。
虞喬卿方才的那番言論确實大逆不道,但思來想去也覺得情有可原。
确實應當過問旬王,不過将這治理水患的事情交給他處理,本身就是一種發難,估計也不會出手幫助。
可惜了那些處于水深火熱中的黎民百姓啊。
謝聽之身長玉立,就算一言不發,也很難讓人忽略他的存在。聽到虞文德喚着自己,不卑不亢道:“聽之以為,長姐的方法有可取之處,可惜聽之和她皆未曾有過閱歷,恐怕是不能……”
這樣的回答讓虞文德很滿意,他沉默半晌,斑白的雙鬓更顯得身上肩負起的重擔,他揮揮手,示意兩人退下。
謝聽之行了禮,朝虞喬卿看一眼,而後者則不願意搭理,輕哼一聲,衣角在空中劃過一絲弧度,現行離開書房。
她本來就是要給謝聽之難堪的,可是虞文德處處向着那人,若是此刻自己張牙舞爪,必然會像先前丹音所說的那樣,讓爹爹心中更加偏袒謝聽之。
思及此,虞喬卿加快步子,走到拐角處,卻看到餘光滑過一絲黑影,下個瞬間,少年清朗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