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關心

第31章 關心

虞喬卿走到廊道的時候, 謝聽之似乎聽到外面的反應,翻頁的動作明顯帶着幾絲漫不經心,如今手上的傷好了大半, 他也可以像平日讀書習字。

“小姐莫要傷懷, 老爺也是為了小姐着想, 天底下哪有不疼孩子的父母?”丹音的勸慰聲隔着門窗,清清楚楚落入少年的耳中, 謝聽之手中握着剛從庫房中拿回來的額狼毫筆, 指腹摩挲着, 垂眸若有所思。

興許離得遠了, 虞喬卿說了什麽話謝聽之沒有聽清, 他瞥一眼挂在木架上的大氅,心湖被一塊石子擊中, 蕩起陣陣水花。

安平正整理着博古架,餘光瞄見謝聽之站起身來, 就要找件厚實的衣裳披在他身上, 卻被少年擡手阻止, “不必, 我去去便來,你也不用跟着。”

感受到謝聽之對待自己的态度完全沒有先前那般熱絡,安平撓撓頭,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 只能看着手中的青灰色外袍出神。

謝聽之身量颀長,站在廊道很是紮眼,丹音轉角就看到他伫立在虞喬卿的房門前, 也不叩門,像座雕工精致的石塑。

“丹音姐姐。”見到熟人, 謝聽之彎起嘴角,聲音柔和,讓丹音的耳朵都酥了半邊。

想到他救了虞喬卿,丹音對他的态度也稍稍好些,別扭地冷臉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虞喬卿正在屋中将卞月靈留下的綠瑪瑙步搖收拾好,這可是她保命的首飾。

忽地聽到外面傳來零碎的談話聲,她阖上匣子,收入抽屜中,推開門就見到謝聽之和丹音。

“你來做什麽?”虞喬卿不滿地蹙起秀氣的眉頭,屋內溫暖的緣故,雙頰泛着薄薄的緋紅。她先是上下打量謝聽之一番,才略微嫌棄道。

“穿的這麽少,要死也別死在我的門口。”少年身上只有薄衫,看上去弱不禁風,臉色蒼白,更襯得唇不點而紅。

雖然這話聽起來難聽,但謝聽之知道這是虞喬卿在關心他,眉眼染上淡淡的喜悅,“想着長姐今日受了驚吓,聽之身為晚輩,這才來問問怎麽樣?”

少年目光灼灼,這樣的說辭讓人沒有辦法反駁,虞喬卿縱然不願意面對他,也讓開房門,露出狹窄的一角,“進來說話,你想挨凍我還不想呢。”

丹音偷笑着,站在房門口,并不打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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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這個小少爺也并非是如此不堪的人,想必虞喬卿和丹音的想法差不多,心中有兩股勢力做着鬥争。

屋內暖氣萦繞在少年的周身,被霜寒打着的衣衫浸潤出鮮豔的色澤,謝聽之面容恢複血色,濃墨的黑發垂下,散落在兩旁的肩頭。

虞喬卿先是從桌上親自斟一杯茶水,随意放在桌上,也不說是給謝聽之的,後者心領神會,眼角帶笑地接過,“謝謝長姐。”

泛寒的心尖被人悄然捂化。

虞喬卿不以為然,從衣架上取過謝聽之的黑色大氅,潤澤的絨毛刺撓脖頸,她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臉,緩緩搓揉着布料。

放在以前,只要這裏有謝聽之落下的東西,她定然是要扔掉的。

嫌晦氣。

可如今……

虞喬卿苦惱地瞟了一眼謝聽之,發現對方也在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瞬,便立馬又別過去。

謝聽之如蝶翼般的睫毛微顫着,顯示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手拿着茶杯,舍不得地輕呷一口。

虞喬卿內心糾結,她一方面讨厭謝聽之以繼子的身份堂而皇之住進左相府,而且享受着和她同樣的待遇。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否認,謝聽之确實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其實她最應該怪的,是虞文德.

謝聽之見虞喬卿杵在不遠處,似乎是發呆,想要走過去叫住她,卻又堪堪止住嘴。

他可以對她暢所欲言,前提是自己心中坦蕩。可是謝聽之知道,那情緒只會如同漲潮般越來越高昂,到最後便如海浪般将自己的理智吞沒。

今日在議事堂上,虞喬卿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謝聽之的心中忍不住升騰起巨大的悲哀。

以後的她,究竟會是屬于誰呢?

屋內形成一種詭異的沉默,還是虞喬卿先反應過來,把大氅遞給他,磕磕巴巴道:“既然在這裏歇夠了,那麽便回去吧,我這裏留不住你。”

謝聽之出神地望着懷中的一團黑,無奈地搖搖頭,才道:“長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聽之叨擾了。”

說完便起身,環顧四周,捏着衣衫的指尖微微發白。謝聽之肩膀寬闊,腰間勁瘦,虞喬卿多看了兩眼他的背影。

見少年馬上要穿過院子,虞喬卿扶着門框,面色糾結,但還是說出了口,“若是日後沒有什麽要緊事,不要再來找我了。”

謝聽之的身子明顯一僵,他側過臉,分明的下颌線在日光下将臉龐和脖頸分成明暗兩個部分。他薄唇輕啓,從喉嚨中艱難地發出一聲“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謝聽之轉過身子後,虞喬卿松一口氣,阖上房門,自然也沒看到少年眼中寂滅的光。

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安平果真乖乖聽話,在屋內團團轉,打掃一遍後見謝聽之進屋,手中還拿着被虞喬卿搶走的大氅,輕啧道:“少爺可真是個傻的,手裏揣着衣裳也不知道披着。”

他正要接手,謝聽之微微擡手,垂眸看着安平。

十六歲的少年已然開竅,身量也高挑,看上去顯得成熟矜貴,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

謝聽之想不明白,自己處處忍讓,為何虞喬卿始終不肯看自己一眼,哪怕是一個接近她的機會,都被無情地斬滅了。

如今,初見時對他畢恭畢敬的安平也如此放肆,嘴上沒了門似的念叨着主子。

果然還是自己心慈手軟,才給了他們這樣的錯覺。

思及此,謝聽之眉眼冷冽,往日覆着溫柔淚膜的雙眼也泛着寒芒,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出去。”

安平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改吊兒郎當的模樣,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翼翼試探道:“少爺?”

“我讓你出去。”謝聽之的眉眼流露出些許不耐,和平日謙和的模樣判若兩人。

安平意識到不對勁,讷讷地退出了房門。

屋內只剩下謝聽之一人。

清淺的呼吸聲粗重起來,謝聽之坐在書案前,攥着懷中的外袍,上面仿佛還殘留着虞喬卿溫熱的氣息。

他垂眸望去,将外袍披在身上,臉埋進松軟的絨毛中。淺淡的馨香缭繞,謝聽之的氣息有些急促不穩,忽地像是意識到什麽,猛然擡頭,額頭沁着細密的汗,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随後,謝聽之的手指攏住額前的碎發,眼中泛着水波,閉上雙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種痛苦的折磨,究竟有什麽意義呢?

*

自從那日後又過了不久,虞文德依舊每日上早朝,丹音時不時出去打聽,确實沒什麽風言風語,才松了一口氣。

要是真的有人嘴巴零碎,壞了虞喬卿的名節,她以後就難嫁人了。

旬國的男子最注重的便是名節,清清白白最好,即便是續弦,除了家世也最好安分,而夏柔雲就是個例外。

虞喬卿見丹音鬼鬼祟祟關上房門,面帶着笑,便猜出來她方才去做了什麽,忍不住玩味地笑,“打聽到了?”

“沒呢,小姐別太擔心,要是敢暗暗編排小姐,看老爺不撕爛他們的嘴。”說完小姑娘還摩拳擦掌,臉上帶着躍躍欲試的光芒。

虞喬卿被她這副模樣逗得不行,雲鬓上的珠花也跟着一顫一顫。她放下手中的書本,卻聽到門外響起叩門聲,只覺得心煩意亂。

這都是第幾次了?

“卿卿,開門,是爹爹。”門外傳來虞文德的聲音,聽起來急躁得很,丹音也沒想到左相大人居然回來後院,正要上去看門,誰知虞喬卿輕咳一聲,冷聲道。

“你要是給他開試試?”

丹音讪讪地收回手,只覺得左右為難。

虞喬卿一只手托着腮,百無聊賴地翻看着書本,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

剛開始,虞文德還派人讓她去前堂,今日倒好,直接跑到南苑來了,還嫌她這裏不夠熱鬧嗎?

“卿卿,開開門,爹爹不逼你。”虞文德整張臉幾乎都要貼在門上,想朝裏面望去,只能看到隐隐綽綽的輪廓。

如今他為虞喬卿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偏偏她本人沒事人一樣,一提到這個話題就逃避。

雖然心中萬般不舍,可是女兒終究是要出嫁的,如今早日商議也算是給她謀個好出路。

家世要好,樣貌上乘,品行端正,最好是對卿卿好的。

虞文德在朝中看了這麽多家,總算是挑中幾個還算是順眼的孩子。

虞喬卿不堪其擾,扔下手中的書,隔着門喊道:“爹爹不必白費心思,卿卿現在沒有旁的心思,只是想好好過自己的事情。”

“你,你這孩子說什麽呢?這事也慢不得,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就聽不得勸……”

“要是再多說一句,卿卿便離家出走!”虞喬卿這話很孩子氣,仿佛回到小時候賴在虞文德身上牙牙學語。

虞文德見她心意已決,手負在身後,才緩緩道:“好好好,既然你不想,那爹爹就不說,不說。”

他揉了揉太陽穴,卻拿虞喬卿沒有任何辦法,擡腳就要離開,卻突然瞥到院子對面的少年,靜靜地站在連廊底下。

少年白衣勝雪,難得沒有着黑衣,更顯得谪仙般遺世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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