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雲柔裏裏外外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帕子,只得作罷。
幸好她屋內還有一塊沒用的,不然沒帕子用。
把院子打掃幹淨,雲柔大着膽子去找秦策安,站在門口,伸長脖子朝裏看,目光怯怯。
秦策安掀起眼皮,一眼就看見半個腦袋,輕柔淺笑,“進來。”
他耳力好,眼神也好。
雲柔眼皮一跳,慢吞吞進去,鼓起勇氣問:“今晚要守夜嗎?”
問出這話的同時,她的面上發燙,赫然想到了那晚的事。
“不用。”
秦策安摩挲着袖中的手帕,笑得意味不明,看見雲柔臉上的緋紅,笑意更加肆意。
“以後都不用。”他又補充句。
聞言,雲柔雙眼一亮,喜悅浮在臉上,她重重點頭,“诶,知道了。”
說完不管屋內人的神情,轉頭就跑去廚房幫忙。
對雲柔來說,不用守夜可太好了,她很怕那晚的事再發生,尴尬不說,也會給彼此帶來困擾。
眼下秦策安說以後不用守夜,真輕松。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想着要是明晚不用守夜,她就可以去找蘭玲。
白日沒把話說清楚,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誰要給蘭玲贖身?
裝着這件心事,雲柔煎熬了一日,終于到了和蘭玲約定的晚上。
雲柔趴在半開的窗前,望着對面的燭光發愣,眨着明亮的眼在等,等姚春芳睡了再出門。
她拖着腮,目光逐漸朦胧,等了好長時間,對面的燭光才熄滅,姚春芳睡下了。
雲柔眼一睜,正想關窗,便看見秦策安從房內出來,和那晚看見的一樣,他手裏提了一把劍,要出去。
她大驚,腦袋一縮,躲了起來,等人消失在黑夜中,她才探出腦袋看。
難怪不要守夜,原來是要出去。
雲柔不敢耽誤,忙跟在後面走,去找蘭玲。
街上熱鬧着,特別是勾欄瓦舍,正是歡歌豔舞好時候。雲柔悄悄了去了側門,敲了兩下,開門的人見是她,忙喊蘭玲過來。
少頃,蘭玲小跑來,微微喘氣,面上泛紅。
“阿柔,我就知道你會來。”
雲柔淡笑,沒心思寒暄,她瞅瞅喧鬧的裏頭,把蘭玲拉出來,稍稍安靜些。
“那日你說要贖身,誰給你贖身?”她很焦急,但語氣是關切。
蘭玲臉色微變,提到這事神情都不自然,略顯心虛。
她舔舔下唇,支吾道:“阿柔,我跟你說了,你可別生氣。”
“我生什麽氣?”雲柔不明白。
她只是想知道誰給蘭玲贖身,不想她步自己的後塵。前世她被王知府贖身後再沒見過蘭玲,後來她被王夫人折磨,托人給蘭玲帶信,想要她幫幫自己,那時才知,在她離開百花樓不久,蘭玲也離開了。
至于去了哪裏,她到死都不知道。
雲柔想知道,蘭玲的命運如何?過得好不好,姐妹一場,她不想看見她以後凄慘。
“是王知府。”蘭玲小聲告訴她。
雲柔詫異,不可置信的注視蘭玲,怎會是王知府?怎會?
莫非因為她的選擇,所以蘭玲的命運也發生了改變。
“不行。”
她說的急切,話裏充斥着對王知府的抵觸和厭惡,“他不是個好人。”
提到王知府,雲柔就一陣惡心,她會想起過往發生的事,想到自己的慘死,死後被扔進亂葬崗。
重活一世,縱然避免給慘死的命運,但雲柔還是無法放下心底的恨意。
要是有機會,她是想要他們付出代價。
她神色嚴肅的注視蘭玲,搖頭道:“他會害了你的。”
對于她的一番說辭,蘭玲不信,“你怎麽知道他不是好人?”
蘭玲疑惑,猛然想到之前拒絕王知府的事,她從新審視雲柔,試探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雲柔被她問的一愣,慌忙搖頭,掩飾心底的秘密,“沒有,我聽別人說,王知府後宅不寧,怕是有危險。”
王知府大小是個官,三妻四妾很正常,可不為外人知的是,小小的院子,比宮中還可怕。
那種地方,見過一次終身難忘。
不過這些事,她不能細說給蘭玲聽,只能勸她。
蘭玲半信半疑,又問:“誰說的?我從來沒聽說過。”
蘭玲能跟王知府,是她求了花媽媽的,她想着,既然雲柔不進王府,那也不能便宜別人,她便去給王知府做妾,過好日子,好過在百花樓受人欺負,日後跟那些姐妹一樣,不停的陪客。
可是剛開始,王知府看不上她,後來不知怎的,又答應了。
王知府說,十日後就來給她贖身,蘭玲迫不及待了。
以為雲柔會為她高興,可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不免讓蘭玲心生困惑。
“阿柔,你是不是怪我?”
“我怪你什麽?”雲柔不解。
蘭玲扯出一抹笑,神色不自在,怕她看輕她,怕她笑話。
“怪我巴結上王大人,原本這是你的。”蘭玲這幾日已經聽了不少冷嘲熱諷,她很怕雲柔跟她們一樣。
“沒有。”
雲柔很冷靜,蘭玲贖身是好事,但不能是王大人。
她平複情緒,繼續勸蘭玲,“別相信王大人,你再等等,會有人幫你的。”
“誰會幫我?”
蘭玲被她的話刺激的提高聲量,她甩開雲柔的手,一臉怒意的看着她,“當初我們說好,不管誰從這裏離開,都要幫另外的人脫身,如今你安穩過日子,只剩我一人留在這裏,不幫我就算了,還要勸我放棄機會。”
她的情緒一直處在敏感邊緣,只需稍稍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蘭玲就會爆發出來。
“雲柔,你真的拿我當姐妹嗎?”
她的嗓音回蕩在後巷裏,怒氣和質問被放大,落在雲柔耳裏,使她怔住,一時無言以對。
她是好意,但蘭玲不懂。
“我知道現在說你不信,但…”
“別說了。”
蘭玲打斷她,轉身背着她,“我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往回走,看都沒看雲柔一眼,雲柔過來拉她,又被她甩開。
僵持半刻,蘭玲沒了耐心,她讨厭的注視雲柔的臉,一字一句的說道:“以後,別來找我。”
言罷,雲柔的眼中閃着錯愕和失落,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蘭玲已經進去,把木門緊緊關上。
她從細小的門縫看見蘭玲冷淡的神情,望着她的眼透着她從未見過的厭惡。
對,就是厭惡。
雲柔張張唇,在門口待了許久,才挪動步子離去。
*
暮色昏沉,月光躲進雲層,只剩烏雲。
此刻的風有些涼,還有點急,好似要下雨。
雲柔心情慘淡的擡頭望,片刻回神,她深深的嘆息,抿直唇低頭。
她的話蘭玲聽不進去,只怕再去找她,都不願意見她,該怎麽辦?
心煩意亂,導致自個走錯路都不知道,等她反應過來,已經在相反的方向走了好遠。
雲柔四處張望,空無一人,陰暗可怕,比秦策安的那處院子更偏僻,也更瘆人。
她抓緊胸口的衣服,給自己一點安全感,然後快速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忽然聽見一陣打鬥的聲音,隐約夾着刀劍碰撞的尖銳聲。
雲柔心一跳,朝着聲音的方向看了眼,害怕的眼皮直跳,她大口喘氣,意識到了危險。
趕忙快走,生怕有人發現她。
可是走了些許距離,她又停下腳步,好奇心使然,她想知道發生何事。
于是雲柔回頭看,蹑手蹑腳的走過去,躲在一側的牆壁後面,探出一只眼睛,悄悄觀望。
方才聽着聲音打鬥激烈,這會她過來,卻看見打鬥已平息。
冰涼的地面橫七豎八的躺着好幾個人,血腥刺鼻,猩紅緩緩流淌在地面。
場面凄慘,而那位勝利者,則不見蹤影。
雲柔颦眉,人呢?都死了嗎?
可是剛才一剎那,她好像看見有個黑影在移動,怎麽不見了?
雲柔縮回腦袋,不敢過去看,更不敢久留,她最後看了眼,準備離開危險之地。
誰知剛一轉身,就見背後不知何時站着一個人,身形颀長,寬肩窄腰,清隽儒雅的面龐隐在夜色中,狹長的眸子微微低垂,正一眨不眨的凝視她,眸光含笑,卻蘊着些許寒意。
他的右手提着一把帶血的劍,一滴一滴,鮮血滴在她腳邊,恐懼和殺意襲來,雲柔控制不住的打顫。
面前充滿冷厲嗜血的人,可不就是秦策安。
“公…公…公子。”
雲柔哆哆嗦嗦開口,怎麽也想不到會是秦策安,他那雙猩紅的眼,仿佛處于癫狂的猛獸,要撕扯獵物。
她吓得後退一步,低頭看了眼地上的血跡,止不住顫抖害怕。
“是阿柔啊。”
秦策安聳動喉結,薄唇微微上揚,笑容陰森,他看眼巷子裏殺的人,眉頭微皺。
語氣很是無辜的解釋:“我的仇家找來了,他們想要我的命,你說,我是不是該把他們都殺了?”
殺/人後的快意在他胸口激蕩,此刻還未平複,只是在看見雲柔的那一刻,稍稍緩了些。
雲柔張唇啊了聲,并不清楚他的身世和來歷,但此時她想,秦策安藏着許多秘密。
而這些秘密,她不知道為好。
“怎麽了?你覺得我不該殺他們?
男人臉色微變,話語裏藏着狠厲與殺氣,仿佛只要她說一句忤逆的話,就要把她掐死。
“當然該死。”
雲柔确實這般想的,有人要殺你,當然要還手,要是有機會,她也想讓前世欺負她的人,付出代價。
秦策安面色稍緩,露出一抹笑,他打量雲柔,再低頭看自己的劍,陰恻恻笑:“我的劍髒了,你幫我擦擦。”
他穿着黑色玄衣,看不見身上的血跡,但是秦策安能感覺到,他的身上,沾染了血。
他常在黑夜行走,練武與殺人都是在黑夜,他已然習慣了,可她不一樣,她潔白純淨,身上沒有一絲污點,幹淨似白紙。
他們不是一類人。
“好。”雲柔糯糯的答應。
拿出唯一的帕子,要幫他拭劍。
剛伸出手,又被秦策安制止,“用衣服擦。”
他有了陰暗的想法,既然他們不是同類,那麽,就拉她一起,他要把這朵栀子花染上色,那樣,他們就是同類人。
為什麽要用衣服?她沒幾件衣服。
雲柔有疑問,卻不敢問,乖乖的用衣袖去擦利劍,來回幾下,劍幹淨了,她的衣服卻髒了。
晚風一吹,沒一會就把衣服吹幹,血跡也幹了,回去洗不掉,她浪費了一件衣裳。
雲柔無聲嘆息,大氣不敢出。
她怯怯的瞥了眼秦策安,發現此時的他又和往日一樣,親和有禮,溫文爾雅,但雲柔知道,那些是他的僞裝,剛剛才是真實的他。
陰森狠厲,嗜血又殘忍,慣用表面的笑意迷惑人,實則他的笑容,是殺人的利器。
“回去吧。”秦策安滿意的收了劍。
雲柔沒吭聲,因為挪不動腳步,腿軟了。
她看眼秦策安,表情為難,“我…”她走不動,雙腿在打顫。
她沒說出來,不過秦策安已經看出來了,他的眼睛看她的腳,揚起唇瓣笑,“阿柔這麽怕我。”
他靠近,深呼一口,聞到了他喜歡的淡香,秦策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放心,我不會傷害你。”
你很有用。
秦策安盯着紅唇看,喉結滾動,繼續說道:“阿柔回去別亂說話,懂嗎?”
他在警告,雲柔清楚。
“知…知道。”
他收回手,把手指放在面前看,上面殘留餘溫和濕潤,是她留下的。
秦策安動動唇,忽然很想把手指放在自己唇上,深入感受下。
她的唇很軟,他知道。
“要我背你嗎?”他問。
雲柔慌忙搖頭,下意識的擦擦唇,“不用。”
她的腳能走了。
臨走前,雲柔看了眼巷子,問:“他們?”
秦策安面無表情的回應:“他們主子會來收屍。”
雲柔颔首,咬唇跟在他身後,離開漆黑的巷子,到了街市,有了些許亮光。
光線晃眼,好似方才的事是夢境,很不真實。
“我母親是被人害死的,這些年,他們不肯放過我。”
秦策安忽然說起自己的事,其實雲柔不想知道。
“他們晚上就找來嗎?”雲柔想到他晚上都會出去,殺人嗎?
那得殺了多少人?
“自然不是,偶爾來。”
秦策安側頭看,猜到了她的想法,“晚上閑來無事,我會去後山練功,或者到處逛逛。”
哦,吓她一跳,原來是這樣,是她想錯了。
可是晚上出去逛逛,那他真是孤僻。
“所以,看見我殺人,可別害怕。”
秦策安忽然湊過來,似笑非笑:“阿柔,要不要和我同流合污?”
“…”
雲柔吞咽下,不知如何回應。
*
帶了四件換衣的衣裳,前些日子破了一件,又被血跡毀了一件,如今只剩兩件衣裳換洗。
雲柔發愁,想着要不要找姚春芳,看她有沒有不要的衣服,她拿來穿。
不過這個念頭一起,就被雲柔否了,姚春芳的衣服,她穿不了吧。
罷了,再想其他辦法。
雲柔覺得自己很窮,要是能賺點銀子就好了,她就能過得更舒适些。
不過眼下的境況,她沒辦法賺銀子,哎。
雲柔唉聲嘆氣,幹活也沒心思,面對秦策安還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他。
偶爾注視那雙含笑的眸,腦海裏會浮現那晚嗜血的情景,心生怯意。
所以每次伺候秦策安,她都緊着一顆心。
“喝,喝藥了。”說話也結巴。
秦策安把她的膽怯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笑,“放着。”
他靠近,而她後退一步,以為他沒看見。
秦策安敲敲桌面,示意她看過來,“去床上看看。”
雲柔不解,抓緊了手,慢悠悠走進去,到了床邊便看見床上放着幾件女裝,顏色俏麗,面料舒适,很漂亮。
她睜大眼,心情複雜,走出去問他:“那衣服是…”
“賠給你的。”
秦策安淡然,據他這幾日觀察的,她就兩身衣服,來回換,他看膩了。
遂以買了幾件衣服,怕他不收,便說是賠給她的。
“不用。”她說的小聲,不敢收。
“你在我身邊伺候,不能太寒酸,再說那日你的衣服髒了,我賠禮道歉。”
秦策安說的頭頭是道,倒把她想說的話堵下去了,“好好收下。”
雲柔沉默,暗想這算什麽?威脅警告她,看她聽話,又收買她?
就幾件衣服?
行吧,就沖幾件衣服,她要把那晚的事忘了。
“何時買的?”她多問一句,說完又後悔,真是多嘴。
“昨晚買的。”
嗯,又是晚上出門,白日出門多好。
秦策安當沒看見她那嘀咕的唇角,眯着眼擺擺手,要她拿着衣服出去。
送上門的禮物,雲柔歡歡喜喜的拿走,出門前看了他一眼,相信了他那句話。
他說,不會傷害她。
約莫是真的。
回到房內的雲柔拿着衣服看了好一會,才不舍得放下。
她最喜歡鵝黃色的,顏色亮,顯皮膚白,很适合現在穿。
雲柔把衣服收好,然後出去幹活,剛把門關上,一轉頭,對上姚春芳笑嘻嘻的面龐。
她咯噔一下,問:“婆婆,您有事?”
姚春芳點頭,又把她拉進門,“公子對你如何?”
“很好。”不打不罵,湊合吧。
姚春芳滿意的點頭,“那便好,公子有沒有對你做過分的舉止?”
雲柔想了下,前兩次,算過分嗎?
好像情有可原,可是又說不出的怪異。
她幹笑兩聲,道:“沒有。”
居然沒有,這可把姚春芳急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