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雲起
雲起
風還在吹,暴雨此刻已然完全停歇。
雲一瑤仍舊撐着傘,在街邊旁若無人地跳起了光腳芭蕾,男生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手上還提着一雙水晶拖鞋,視線始終向前。
他的黑色沖鋒衣外套扣子被她解開,她踮起腳尖,踩着沿路的雨水,轉了一圈又一圈,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裏面的睡衣是圓領的,被雨水打濕後的絲綢布料将女生獨有的曼妙完美展現出來。
街道上沒有行人,道路兩排的店鋪都已關門,四周靜悄悄的,彭會卿就這麽看着,直到那位明媚張揚的芭蕾舞者在明黃的路燈下完美落幕。
柔和的光線直直地落在那張精致的面容上,數層光暈将她整個人虛化。
額頭上滲出綿密的細汗,混着雨水弄濕了巴掌大的小臉,她咧着嘴笑得粲然,墊着腳尖往回跳。
往他這邊跳。
她在寂靜的夜裏大喊大笑,“彭會卿,這雨水沖得人好舒服。”
“彭會卿,謝謝你陪我深夜壓馬路。”
他站在原地等她,等着那道身影逐步靠近。他能想象到,那個驕傲自信的小公主,會身着蓬松的奶油白紗裙,如願站在她夢想的舞臺上,數盞耀眼的閃光燈全數打在她身上,她會随着音樂翩然起舞,踮起腳尖,端着手臂在衆人驚羨的目光中優雅跳躍。
然後,臺下掌聲響徹雲霄。
一個轉身跳躍,雲一瑤直接跨到他身邊,仰頭看着他,眼睛亮得燙人。然後,他聽到她說。
“彭會卿,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他看着她,喉間發出一聲呵笑,冷臉罵她真沒出息。
雲一瑤若有所思,“可是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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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會卿一頓,拿着拖鞋的手一滞,他不自在地別開臉,低頭用紙巾擦了擦旁邊的長凳,拉着雲一瑤坐下。又将手裏那包紙巾扔給她,示意她擦腳。
他将拖鞋遞到她腳邊,“在這兒等我。”
說完轉身進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站在售貨架前皺眉來回掃視,客服是個年輕的女人,見狀走了過去。
“您好,您是需要點什麽?”
彭會卿:“純牛奶,依玖的。”
他說話帶着濃重的鼻音,雙頰帶着點不正常的紅,就連薄唇都跟着紅了起來。
莫名有點欲。
那個客服清咳了兩聲,仰頭去找,嘴裏嘀咕着,“依玖的。”她側頭看向彭會卿,眼裏抱歉意味明顯,“不好意思,麻煩您等我找一下。”她将上面幾排的牛奶都來回翻找了一遍,抓了下頭發,拿了瓶牛奶給彭會卿看,“不然您可以嘗嘗看這個,這兩個牌子味道很像。”
彭會卿搖頭表示拒絕,“抱歉問一下,這條街還有其他營業的便利店嗎?”
她沒有任何猶豫就給出了答案,“沒有。”
彭會卿‘嗯’了一聲,接過她手裏那瓶牛奶,“麻煩你幫我加熱一下,再跟你要杯熱水,謝謝。”
她是新來不久的客服,這還是她第一次遇到長這麽帥的客人,倒熱水的時候甚至手抖,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将紙杯接了過去,肯定就燙到了。
她垂着頭,輕聲說了句謝謝。
彭會卿結了賬,冷聲回了句,“辛苦了。”
再擡頭的時候,那帥哥已經走了,視線順着往外延伸,他沿着漆黑的街道一直走,走到明亮處才停下。
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雪白的雙腳在半空中來回晃悠,在男生的威視下,順從地将拖鞋穿了起來。
她看到女生歡喜地接過男生遞過去的插了吸管的牛奶,張嘴就喝了起來。立在她對面的男生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轉身卻用手給那杯水扇風。
那幾顆藥估計很苦,小姑娘喝得鼻頭一皺,她笑着收了視線,真是個口是心非的高冷帥哥,明明他自己都還是個病人。
雲一瑤苦得眼睛都閉上了,趕緊就着彭會卿手裏放涼的溫水将喉間那陣苦味散下去。
兩人走得很慢,視線落得很遠,明橙色的燈光落下來,地面上的兩個影子不斷來回交疊。
雨後,空氣總是格外清新好聞,雲一瑤繞到身後,蹦跶着去踩彭會卿的影子,她看着面前高大的背影,很自然就想到了湯姆離開那晚,他也是像現在這樣,陪她度過了那些難過的瞬間。
其實她不傻的,她知道自己于彭會卿而言肯定是特殊的。
可到底有特殊呢?
她當然也是想問問的。
幾分鐘後,又來到了那條久違的綠蔭小道。
雲一瑤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給彭會卿,她擡頭看向他,耳邊風聲很輕,視線下垂,落到空蕩蕩的手腕上,她心頭一窒,卻又很快舒了出去。
算了,不問了。
于是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彭會卿,雖然我還是很難過自己沒有拿到一個滿意的成績,可是我更開心你陪我去大馬路上被人滋水。”
雲一瑤眨眨眼,又重複了一遍,“真的非常開心。”
萬物具靜,彭會卿擡手撥了下她額前的濕潤,“之前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夜空中的烏雲逐漸散去,隐約能捕捉到月亮的蹤影。
她聽到他一本正經地同她說,“事物發展是螺旋式的上升和波浪式前進的,雖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這句話對她可謂是影響深遠,往後的許多次,每每遇到挫敗,雲一瑤總會想到這段話。
總會想到,在那個雨夜,陪她瘋鬧的人。
彭會卿回到南嶺街時,已是淩晨兩點。
途中路過‘滾去學習’,估計是周末來玩的人多,這會兒還在營業。于是彭會卿理所當然地被老淩叫住,“喂,大晚上的不睡覺,夢游呢?”
彭會卿索性直接進去,果斷放棄了回家補眠的念頭,“有事出去了一趟。”
“哼~”老淩看破也說破,“找小尾巴深夜幽會去了?”
彭會卿拿冷眼睨他,“以後炒股別再來煩我。”
老淩果然就慫了,腆着老臉湊過去,“別介呀,這除了小尾巴誰能請得動咱卿哥這尊大佛。”
彭會卿繃着臉不理他,将客人要的煙給人送了過去,自顧從櫃臺隔間抽了本書出來看。
老淩這會兒正無聊呢,大姚不在也沒人陪他說話,難得逮到彭會卿,可不得好好調侃一番,“啧啧啧,1800的定制鋼筆,真是下了血本了,咱卿哥還有錢交話費嗎?”
見那人仍舊低頭看着書,對他這番話毫無反應,于是老淩繼續加大火力,“喲,差點忘記了,小尾巴年前在群裏說過暫時不用手機了。确實哈,你這話費确實也沒必要交。”
彭會卿此時終于把頭從書上擡了起來,表情上沒有任何的變化,似乎只是嫌吵,平靜地将手裏的書合上,起身出了店門。
直到見他上了那條大坡,老淩這才悠悠收回視線,“這臭小子,不回去休息待在店裏幹什麽?哎喲,年紀大了,真是操心的命。”
…
夜空中此時出現月亮的虛影,彭會卿闊步進了自家大門,簡單洗漱後給自己上了個鬧鐘,平時他的生物鐘都是六點就能自己醒,但今天估計有點懸。
弄完後倒頭就睡。
第二天早上果然沒自然醒來。
彭會卿強撐着精神起來關了鬧鐘,雙手用力地抹了把臉,紅黃綠燈都醒了,排成排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懶洋洋地吸着拖鞋走過去,習慣性地往碗裏倒滿水和貓糧,三只貓一擁而上。
他又轉身去開了窗戶,室外的空氣一擁而入,帶着雨後的清新,天還未亮。
清晨的風總是帶着冷意的,彭會卿沒忍住接連咳嗽了好幾聲,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一樣,體內好似有團火,燒得他心口直撓。
這個點去學校還很早,彭會卿去衛生間簡單洗漱後,就和往常一樣從書櫃上抽了本書來看。
看了半晌都沒看進去一個字,他擡手揉着太陽穴,用力甩了幾下腦袋,書上密密麻麻的字開始出現重影。
他拉開抽屜,拿了體溫計出來,整個人往椅背上靠,約莫五分鐘後,他拿出來,眯着眼睛看了看。
38.7℃。
彭會卿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身體素質一向很好,已經好久沒發過高燒了。
庭院外清涼的風适時吹了進來,帶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味兒。
彭會卿虛虛握起拳頭,手背覆住雙眼,沒忍住笑出聲來。
高二那年的運動會,他輸了比賽,她站在觀衆席上愣愣地看着他,半天笑不出來,唐糖調侃她是為色所迷,昏了頭了。
那他呢?
他這也算不算是為色所迷,昏了頭了?
*
隔了一天,又是個豔陽天。
雲一瑤将挎包放下時,周西順手将她手裏的牛奶接了過來,戳吸管的同時看了眼瓶子周身,沖她翻白眼吐槽,“你是依玖家的代言人嗎?”
雲一瑤往外拿資料的手一頓,居然還真的認真思索了一番,“等我出名了确實可以考慮一下,畢竟喝了這麽多年了。”
她拿起自己那瓶,戳了吸管與周西碰杯,“說真的,我跟它認識的時間可比你長。”
周西呵呵笑了兩聲,“那可不,你倆可是天天見面的老拍檔。”
說着周西就往教室後門掃了眼,“你跟彭會卿是約好的嗎?請假都要一起。”
“啊?”
雲一瑤也跟着回頭看了下,“啊?他昨天也沒來嗎?”
周西的表情不言而喻。
不會是生病了吧?
她暗自在心裏嘀咕。
不對,他身體比她好多了,她都沒生病,他又怎麽可能……
正想着,周西又問,“學習狂魔怎麽舍得請假了?”她還記得這姑娘生理期間疼得臉都發白了都撐着沒請假。
然後,她就看到這傻妞一臉憧憬的模樣。
“因為,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她想通了,一切盡力而為就好。所以,想給早已疲憊不堪的自己放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