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雲起
雲起
新生軍訓剛開始,何以随跟彭會卿就在A大出了名。那段時間,表白牆上幾乎挂滿了他倆的照片。
偏兩人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兒,對這些事毫不關心。彭會卿更是,平時連朋友圈都不怎麽刷。
他都是直接點開雲一瑤的頭像,往下一滑幾乎全是搞笑段子,批閱奏折似地一一看完。
然後,麻利果斷地退出微信。
倒是也有那麽幾個膽大的女生,會在他打籃球時特意去給他送水,順便要個聯系方式,他仍舊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拒絕後轉身就走。
籃球在掌間轉了轉,彭會卿将球抛了過去,扔給同樣深受困擾的何以随。
上初中起就這樣,他倆其實早麻了。
不過那時候還是偷偷摸摸的,但大學不一樣,戀愛自由化這件事讓慣來都被要求壓抑春心萌動的青年們忽的就沒了束縛。
于是,開始了光明正大的示愛。
那些天裏,雲一瑤和黎薇不僅要和他們一起軍訓,還要準備閉幕式的表演節目。
兩人忙到吃飯都跟打仗一樣,毫無空閑時間可言,又怎麽可能會以正牌女友的身份出現在操場觀摩球賽。
校園內消息一向傳得快,漸漸地也不再有女生同他倆索要聯系方式。直到閉幕式那天的晚會,有兩個女生居然相約在衆目睽睽之下,雙雙向二人表白。
臺上的表演還在繼續,他們那一小圈響起小範圍的起哄聲。
何以随骨子的教養容不得他做出讓女生難堪的事情,可他更不想讓起哄的範圍再擴大,從而奪去那本該落在芭蕾舞者上的目光。
于是他往舞臺上指了下,“抱歉啊同學,我女朋友還在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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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彭會卿相繼開口,“我也是。”
臺上現在的節目是雙人芭蕾。
哪裏會有這麽巧的事,那女生還以為是彭會卿的推辭,不甘心似的來了句,“哪一個?”
他目光都沒移開,敷衍般的回了句,“最漂亮那個。”
“……”
伴奏停了,黯下去的舞臺燈光重新亮起,打在立身于舞臺中央的雲一瑤和黎薇,兩人相視一笑,同頻鞠躬。
臺下響起雷鳴般的掌聲,緊接着就是各種驚呼與尖叫。兩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一前一後下了舞臺。
她倆都沒換衣服,徑直朝觀衆席走去,直到雲一瑤走到彭會卿旁邊,在衆人目睹下披上彭會卿手裏的薄款外套,那女生這才紅了眼眶。
雲一瑤偏過頭去看她,習慣性地往外套裏兜翻了下,還真翻了包紙出來,她毫不猶豫地遞了過去,柔聲細語地誇贊着。
“喜歡一個人當然要勇敢說出口,大膽示愛又不是男生的專利,這位女同學,你這樣真的超酷哦。”
臺上的主持人報完幕後,表演再次開始,如火如荼。
雲一瑤仍舊看着她,笑眯眯道:“只是呢,你來晚了,他已經名花有主了。不過希望你下次遇到喜歡的人,還是會像今晚一樣勇敢。”
彭會卿擡眸看下她,神色有些複雜,像是探究,又或者還摻了其他,可那張明媚的面容是那麽的真摯,不存在任何争風吃醋,甚至連瞬間的韞色都不曾有過。
那次過後,學校裏再無任何女生主動往彭會卿跟前湊過。
大一下學期的時候,彭會卿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拉了幾個本專業的學長入夥。
他大學前就學完了所有課程,出衆的能力自然能招攬到人才。
于是他的大學生活過得異常忙碌,甚至比高中還要忙。
而比他還要忙的,是雲一瑤。
出國進修的名額只有一個,那是一衆芭蕾舞者畢生追求的舞臺,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上夠,雲一瑤自然也是一樣,她是報了必勝的決心,甚至已經開始學習法語。
況且在A大,周遭的同學哪個不是有天賦的,她只能比其他人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不斷地代表學校去全國各地比賽拿獎,和專業課的老師帶的舞團一起排演話劇。
有段時間和專業舞團一起排《紅樓夢》,那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雲一瑤歷經層層選拔才競選上。
那會兒正值暑期。
本來只有一個名額,但因為她和黎薇的獨舞都太出彩,老師一時間居然也選不出來到底哪個更好,最終商定後破例加了一個名額。
每天都是超高強度的訓練,還要頂着巨大的壓力,雲一瑤和黎薇忙到日夜颠倒也不敢停歇一刻,因為她們的身後還存有備選,一旦退縮,就很有可能會被頂替。
終于,演出結束那晚,接連一個多月的作息不規律加營養不良,雲一瑤病倒了。
她瞞了家裏人,也沒告訴當時在外地跑項目的彭會卿。每日都和往常一樣按時按點給他打電話,他也知道這次訓練強度比集訓那會兒還要更甚,所以在聽出她語氣的虛弱時,他并未察覺。
那段日子裏,彭會卿一度被她瞞得天衣無縫,讓她的計劃露出破綻的是那晚他給何以随打去的一個電話。
當時何以随正在宿舍樓下等黎薇,黎薇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他,随口就跟何以随提了雲一瑤明天出院的事。
何以随遮掩不及,這話就這麽清楚地傳到彭會卿的耳朵裏。
當晚,彭會卿連夜飛了回來。黑着臉去了醫院,沖着雲一瑤發了好大的火。他那人脾氣确實不好,可像這樣不顧場面不受控制地發脾氣,實在少見。
雲一瑤還躺在病床上,在醫院住了一周,身體雖然仍舊有些虛弱,面色已然紅潤,她沖他撒嬌要抱抱,整個人都埋在他懷裏,溫聲解釋着:“我知道那個項目對你很重要,你和你的團隊已經為此挑燈夜戰好幾個月了,我不想你在關鍵時刻因為我的事情而掉鏈子。”
彭會卿低下頭去看她,卻只看到她那一頭茂密柔順的黑發,他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終是沒再開口。
只是沉默地将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她依偎在他懷裏睡得安然。
而他,在黑暗中看了她一整夜。
不斷回想着她沉睡前的那句輕聲呢喃,“彭會卿,我有我想做的事,我知道你也有。”
暗沉沉的病房內,靜谧至極,響起一陣無可奈何卻又似有似無般的嘆息聲。
“不,你不知道。”
…
彭會卿其實一直心懷疑慮,擔心工作是成立後會冷落到雲一瑤。他想過她會同他發脾氣,吵架,冷戰,甚至可能會和他鬧分手。
只是他從未想過,最後被冷落的人居然會是他。
在雲一瑤又一次放他鴿子後,他們迎來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冷戰。那天是情人節,他為了抽出時間趕回來陪她過節,連續熬了三個通宵才趕在節日前夕完成進度,連夜輾轉飛了回來。
只是那時的雲一瑤已經忙到連他生氣都毫無察覺,那是彭會卿第一次質疑她對他的愛。
他又一次感到惶恐不安,因為雲一瑤,好像并沒有那麽在乎他。
可是偏偏那晚的月亮也那麽圓。
當時站在他家樓下,小心捧着蠟燭給他唱生日歌,一臉真誠地同他說海枯石爛的人分明就是她。
于是那一次,他把自己哄好了。
就因為那晚的月亮和當時一樣圓。
*
大三那年,彭會卿的工作室替紅興風投談成了一個大項目,為此忙活了近大半年,工作室的幾個人找了間餐廳,搞了個慶功宴。
餐桌上,在座幾個人都喝了點酒,周京北帶頭提議大夥兒一塊兒給彭會卿敬酒。
“來,敬我們偉大的彭總,哥幾個跟着彭總賺大錢。”
彭會卿端着酒杯站了起來,視線一一掃了過去,這是群跟他一起從無到有的戰友,徐徐開口。
“敬你們,敬禾苗。”
一群人哄哄鬧鬧到淩晨,林漾喝得爛醉,整個人靠在椅背上歪三倒四的不成樣,看向居于主位的彭會卿,大着膽子問了句,“咱這工作室為啥叫禾苗啊?這名字怪土的。”
餐桌上的殘羹早已下場,琳琅滿目的全是酒。彭會卿眸色微動,思緒逐漸散開,許是喝了點酒,忽然就想和人吐露心聲。
那時候,他是真的想要解答一下衆人心中的疑慮的。
只是話題很快就被轉了過去,因為一串鬼哭狼嚎。
林漾拿起桌布,胡亂去擦肆意橫流的鼻涕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撥打着那串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卻又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挂斷,打到後面電話那頭的人似是再沒了耐心,直接關機了。
耳邊傳來冰冷的機械聲,擲在桌邊那瓶酒被他一腳踢了下來,從胸口到運動鞋,濕了一路。
身側的人想上手去拉,被周京北不動聲色地攔了下來。林漾整個人就這麽直接半躺在地上,背靠沙發,抱着手機,嘴裏不斷重複着:“淼淼,我以後一定多花時間陪你,你回來好不好?”
那陣子是他們工作室最忙碌的時候,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而姜淼在一次次失望中,毅然決然地和林漾提了分手。
林漾當時只當姜淼是在鬧脾氣,也就沒當回事,畢竟她經常這樣。直到一周後,他回了出租屋,當他看到屋內再無半點有關她的痕跡。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姜淼這次是來真的。
氣氛陷入一陣冗長的沉寂,幾個人都沉默地喝着酒。
彭會卿舌尖抵了下右腮,他對姜淼印象比較深刻,那是個瘦瘦小小的女人,單眼皮卻有一雙大眼睛。工作室需要加班的時候,她經常過來給他們送飯,每次都會幽怨地看着林漾,然後和他鬧脾氣冷戰。
工作室那會兒就林漾和他有對象,那時候他們總會拿姜淼和雲一瑤作比較,還開玩笑說他們這樣的工作性質,就得找雲一瑤這樣的,不作,省得以後哄不過來。
可雲一瑤哪裏是不作不磨人的性子啊。
餐桌正對上方的天花板上,懸挂着一盞漂亮的水晶燈,說是為了讓食客更清楚地欣賞美食。
光線格外明亮,彭會卿卻突然陷入了茫然。
那個占據了他整個青春的人,他的目光明明一直都在她身上,可不知什麽時候起,他們中間好像豎起了層層迷障,聲色不動地将兩人隔絕開。
彭會卿也理不清到底為什麽會變這樣。
只是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努力折騰了那麽久,不是為了得到這樣的結果。
大廳中央的樂隊再次上場,不知道是哪個失戀的人點的《紅玫瑰》。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
彭會卿垂了眼睫,唇角扯出一絲冷笑,一瓶酒就這麽下了肚。
*
大四下學期時,工作室擴招了人,幾個合夥人早已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裏磨合出了信任與默契,彭會卿也終于不用再像從前一樣事事把關。
好像從這個時候起,他和雲一瑤的戀愛才算真正開始。
學校對即将畢業的他們已經沒有任何課程安排了,他會抽出時間去看她在全國各地的演出。
彭會卿将工作室大半的事情全權交給了他們,自己則坐在昏暗的觀衆席角落裏,看着她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看着她一步一步走上自己的世界之巅。
彭會卿并不否認自己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只有雲一瑤像此刻這般,鮮活明亮地站在他眼前,亦或是依偎在他懷裏沖他撒嬌。
只有這樣,他們之間才仿佛沒了迷障。
何以随問他怎麽又不折騰了?
“換個方向。”
他當時這樣說。
*
這樣的境況持續了很久,直到畢業季,他們之間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雲一瑤成功拿到了出國進修的名額,同她一起的,還有黎薇。
一直以來,她倆即是競争對手,也是戰友,勢均力敵,又相互欣賞。
巴黎那邊看了她倆的資料,最後破例加了名額。
雲一瑤在看到公布名單後,立馬跑到彭會卿的工作室,同他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我哥哥已經給我安置好了那邊的住宿,然後我應該會提前半個月過去提前适應一下那邊的生活節奏。”
她跨坐在彭會卿腿上,親昵地挽上他的後頸,“不過在那之前我會有一個不算太長的假期,可以每天都陪着你。”
彭會卿看着她,眸色愈發深沉,他面無表情地掰開她的手,将她整個人從懷裏扯出去。
“這麽說來,你是一定要走了。”
雲一瑤不太理解他這話的意思,明明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當初會選擇A大就是為了這個名額。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彭會卿就這麽看着她,目光冰冷,涼到讓雲一瑤渾身一顫,他像是毫不在意般,徐徐開口:“如果我說,你出國,我們就分手呢?”
這麽重的話,輕飄飄地從他嘴裏吐出,對他而言仿佛沒有任何影響,雲一瑤痛到近乎失聲,她以為彭會卿是最了解她的人。
她以為他們是一樣的人,她一直都有記得當年那個一同走上世界之巅的約定。
這是她四年的努力才換來的,她這麽急匆匆地趕過來親口同他分享,不是為了聽他說這些的。
空氣陷入焦灼,見她愣在原地不開口,彭會卿心裏也有了答案。他忽然站起身來,發狠似地将桌上的東西全嚯了出去。
包括那個雲一瑤親手為他做的粉色陶瓷杯,摔得粉身碎骨。
巨大的碰撞聲引得辦公室外的人紛紛側目,這還是彭會卿第一次當衆發這麽大的火。
盛怒之下,往日的自持蕩然無存,難聽的話接連就往她身上甩,“所以,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那麽如此看來,雲大小姐的喜歡未免也太過廉價。”
饒是雲一瑤脾氣性子再好,也無法接受自己最愛的人在自己分享喜悅時被如此潑冷水。
“那你呢?”雲一瑤反問,“你的喜歡又何曾給過我?”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她雲一瑤上趕着喜歡他,從高中她追他的那三年,再到大學他們在一起的這四年,他從未說過喜歡她。
話趕話就這麽說了出來,哪裏還有理智可言,“難道不是你非要喜歡我。”
話說到這份上,雲一瑤也發了脾氣,紅了眼眶,“夠了,彭會卿。我是喜歡你,也确實到了非你不可的程度,但這不能成為你羞辱我的理由。”
彭會卿:“你這樣的非我不可,我還真看不上。”
這場鬧劇以雲一瑤的眼淚收尾,她就這麽一路哭着跑了出去,帶着莫名的決絕。
*
關于那次争吵,他用盡了最傷人的話去說,彭會卿後悔過無數次。
可是那時的他們都太年輕,心高氣傲,誰也不肯再為對方妥協半步,怎麽可能就這麽一直在一起呢?
他以為她不夠愛,
她以為他沒有愛。
一個不想再問,
一個不願開口。
于是他們再次陷入了冷戰。
這場冷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長,也都要嚴重。
兩人心裏都憋着一口氣,誰也不肯低頭,誰也不願退讓三分。
他們争吵的第二天早上,雲一瑤就和高中同學自駕回了江城。
彭會卿坐在辦公桌前,挂了京津打來的電話,垂眼望向桌上那個面目全非的粉色陶瓷杯。
那陣子他托了很多關系,廢了好大的勁才将它複原。連周京北都忍不住勸道:“你重新買一個差不多的就行了,修不好難道還真就為這分了。”
“用慣了。”他漫不經心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