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共情(下)

共情(下)

夜色如同怪獸的巨口,慢慢吞噬了村莊的影子,不遠處的樹林,卻在這黑暗中凸顯了怪怖的真形。熾熱的風沙時而撲過,挑釁着這些妖物發出細簌的凄聲。

夜幕降臨的時刻,就是祝靈曜活動的時刻,她持着手電筒,在交雜的樹影下謹慎地探着路。這裏接應的村民每次領路都彎彎繞繞,以便隐沒正确的路線。為了理出頭緒,祝靈曜跟着他走時,只好竭力記下每一步的場景。

是的,記下每一步。對的路、錯的路、繞圈子的路、重蹈覆轍的路……祝靈曜先把這團亂麻放到腦中,然後再用雙腳一步步删去被誤導的部分。也許是因為六歲那年的經歷吧,她對記路有很大執念,對于山林之路更加敏感。可是這片山林與其他山林不同,除去隐藏的野獸和肆虐的蚊蟲,它的本身,就是一個迷宮。

“不行,還是不行……”

祝靈曜站在樹林中心,又一次失去了方向感。眼見深淵一樣的前路迷途,她只得無奈返程。

祝靈曜有些喪氣。她的處境已經越來越危險了,她本來想着,在這幾日理出路口,然後讓師父趁戰圍剿,以免夜長夢多……可是眼見明天就要開打了,她還是只能記到一半的路程。

既然理不出進入納森的通道,那就把營地內部的地圖拼完整吧。總之機不可失,她多少都得帶點什麽回去的!

祝靈曜心中暗想。

這個任務相對簡單,就是過程讓人膽戰心搖。經歷了幾次無謂的虛驚後,祝靈曜終于在腦中繪出了大致的地圖。她挫敗的心靈總算有所彌補,但夜色,也已然深極将盡。

調修了一天的槍,又跑了一整個晚上……

祝靈曜輕聲打了個呵氣,盡力在困倦中保持警惕。她小心移步回去,然而走到半路上時,暗着燈的正屋裏驟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不會又是釣我的吧?祝靈曜想着,疲憊的精神一下子提到了頂峰。

但是裏面聲響變得愈加缭亂,聽上去,就像是有人出了什麽意外一樣。

祝靈曜四下觀望了一會,最後還是決定過去探探。就在把臉貼近門框的一刻,一聲瓶罐破碎的巨響立時震得她耳朵一聾。

但是聲響之後,逐漸激烈的呻/吟,開始在寂靜中連續升騰。屋裏那人似乎快要窒息,艱難地一口口吸着氣。痛苦的聲音已經漸漸轉向嘶啞,并在時間的流逝下慢慢沉弱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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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靈曜一駭,哐地踢開房門。

果然如她所料,是K姐的哮喘發作了。她伏在地上拼力地勾着不遠處的藥劑,就像一條脫水的魚兒,無力地翕動着幹涸的鰓鳍。

看到祝靈曜後,她渾濁的雙眼驀地漾起了一絲驚亂的波紋。

祝靈曜飛身拾起藥瓶,一把扶起地上的人,慌亂地摸索了一下裝藥的方式後,她将吸入劑迅速怼入K姐的口中。

情況緊急,她一時忘記了對方的身份,也全然抛卻了所有的怨仇。此時此刻,她眼裏所看到的,僅有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

祝靈曜忙忙給懷裏的那個人順着氣,而K姐緊緊抓住她的衣服,下意識地微微顫栗。

那一瞬間,那個女人也完全褪下了平日的強悍和陰厲。她依偎在祝靈曜健壯的身體上,随着對方的動作柔順低伏,猶似風中搖蕩的蒲葦,又脆弱得如同一件易碎的瓷偶。

暗夜重歸于寂,懷裏的人也緩緩恢複平息。K姐的雙眸逐漸清明,她掙紮着支起身體,在祝靈曜的攙扶下坐到椅子上。打開燈後,祝靈曜猝然發覺,K姐的胳膊上浸染出一絲隐約的血跡。

“可能是讓地上的碎片紮的。”K姐解釋說。

但是祝靈曜幫她清理的時候,她看出來那些傷口整齊有序,明顯是有意切割。她難以想象K姐這樣的人會自傷自殘,可是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釋了。

祝靈曜悄悄擡目凝矚,而K姐正沉默憑坐在椅子上,身影纖弱而恻然。

“煙……以後不能戒掉麽?”她觀察着女人的神色,試探性問道。

K姐如常對她笑笑,回過神後,卻問了她另一個問題。

“你今天又失眠?”

“啊,明天就要和南街開打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樣……” 祝靈曜編話圓着。

“子彈無眼,你別去了吧。”

這一次,K姐好像是真心說的。

祝靈曜微微一愣,但馬上又裝上緊張而期待的樣子。她對着女人恣逸笑道:“沒關系,我蠻想去見識見識的!”

K姐無聲望了她一會,随即偏過頭,再度陷入了沉思。

離開正屋後,祝靈曜猶有牽念,她不放心地連連回首,擔心K姐再次發病。與其他毒枭不同,她從K姐身上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她說不出來,但是卻忍不住為之動情。她又想起了K姐身上那些奇怪的傷口,以及那雙讀不出是痛苦還和虛無的眼睛……

祝靈曜啪的打了一下額頭,狠狠地晃了晃腦袋。

“她這種拔毒的人,我去同情她幹嘛?将才多好的機會,我眼睜睜讓她憋死,不就報仇了嗎!?”

祝靈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明明她絕非多情之人,明明她對她懷恨至深……可是看見K姐後,她心中的那一部分理性,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消弱減淡。

那個女人的氣質中好似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磁力,讓人不自覺地就被吸入了溫柔的陷阱。她必須得強憶着家仇宿恨,才能一次次地回過心智。

太可怕了,她簡直比毒品還可怕!

祝靈曜想着,一路上,對自己痛罵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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