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愛與自由

愛與自由

徐野尚且不知具體是如何“玩脫”的,于圓的冷笑又含着什麽意味,但他對看周建鵬自食惡果,樂見其成得很。

他很快就離開了萬淼村,思妍思辰跟出來送他,遞給他一只狗尾巴草編的小狗,周然只教了他們這個。

思妍問他:“哥哥,你還會回來嗎?”

徐野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緣分再見,不想在孩子純摯的心裏留下一個很可能落空的期望。

他接過狗尾巴草,說:“等你們以後可以自己走出村子了,你們可以來找我呀。”

有些事物永遠止步于原地,但人只能往前看。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都是從無到有,有還無。

——

駕車離開萬淼,莫少亭給他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公司報道,眼看着假期快要結束,郎離已經開始在催了。

“我這邊出了點小意外,先解決了再回來。”

“好吧,那你盡快一點,郎離在說了。”

“随便他說去吧。我早就習慣了,他不說我才覺得有問題呢。”

徐野透過車前窗,山路上樹影婆娑,金色的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斑駁樹葉,撒下四碎的星子,長路漫漫,逐漸撥開被遮蔽的天宇。

“我開車呢,先挂了。”徐野摁下了電話。

徐野幾乎是不停歇的,一路驅車回到了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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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徐野突然回來,外婆還很驚訝,但也立即猜到了他的來意,她回頭埋怨于圓:“我說你把小野叫回來幹什麽嘛,小然自己就能解決的事,淨添亂。”

“外婆,周然呢?”徐野打斷了她,直指重心。

于圓直接越過了老人,走到徐野身邊:“在市醫院呢。姑姑他們陪着。沒多大事,別擔心,就是看着吓人。”

徐野深吸一口氣,手指磕在桌沿,問道:“周建鵬一家呢?還有那些親戚呢?”

說起周建鵬,于圓就沒好氣,從來沒見過那樣的人:“哼,早就縮回去了,還留在彤雲主持喪儀呢,昨天打了人還強裝鎮定,說什麽‘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氣得周奶奶當頭就是一耳光。”

“行,先去醫院吧。之後再弄他的事。”

一路上,或許是為了減消徐野心中的怒氣,于圓跟着将昨天事情發生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一直跟他周然強調不告訴他,只是為了更好解決家裏的事。

周然昨天到達彤雲,已經是臨近下午四點了。

他整個人簡直是一碰到他爸一家就沒有好臉色。

親戚們對他家的事都知道個七七八八,憑着那叔父一家的宣傳,早就不是什麽秘辛了。

當下便圍成一團,悄悄地擠眉弄眼起來。周建鵬同樣也沒理會他,端着主人家的架勢,做出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來。

但周然本來也不是來看他做戲扮孝子的,直接當着衆人的面問他把從老人手裏騙來的錢放哪兒了。

堂叔一家子噤若寒蟬,其他人幹脆就站在一邊看戲,兩不相幫。

周建鵬自诩體面人,怎麽能容忍兒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他下臉子,裝傻做嚴父:“什麽錢,都是一家人,騙你什麽了?你爺爺的葬禮就是給你鬧事的?”

“我不跟你廢話,該還的趕緊還給奶奶,我不是給你的,”周然又把目光移到那幾個親戚身上,“以前要借錢都是明碼打了欠條的,這次欠條打了沒有?今天就把賬算明白了。”

堂叔一家子“唰”的一下鐵青了一張臉,嗫嚅着說不出來話。

周建鵬高聲喝道:“有什麽事不能背着人說,非要鬧得這麽難看,跟你媽一個樣!錢我花了,你想怎麽樣,上法院告我嗎?我花我兒子的錢,天經地義,怎麽了?”

眼見父子倆鬧得難看,本來看熱鬧的人都勸說起來,什麽一家人不至于之類的。

“你又是誰的兒子,爺爺花你的錢了嗎?兒子騙老子,天經地義?”周然簡直覺得荒誕,反唇相譏,說出的話也跟往日大相徑庭。

他出言譏刺對方,無不嘲弄道:“你也不怕送了命?”

就這一句,激得周建鵬頓時羞惱起來,抄起棍子就要打人,周然抓住棍子,連人帶棍往旁邊一扯,周建鵬一時不妨,差點摔了個馬趴。

周建鵬的霎時間便漲紅了,雙眼圓瞪,青筋暴突,四下的人見狀趕緊攔住他,徐野外婆和向文堯也趕緊上前,要将周然拉走。

周然本也沒想動手,只不過眼見着棍子迎面送來,自我防衛罷了,當下也不跟他多做糾纏,擡腳就要走。

誰知,周建鵬觑得了空,居然趁着衆人都不備,抄着棍子對着周然的後背,重重來了一下。

周然捱了這一下,只覺一陣骨頭要爆開似的疼痛,當場就倒下了。

原來周建鵬打偏了地方,錯打到了周然的後腦勺。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吓住了,向文堯拼了好大一股勁也沒把人扶起來。周建鵬見傷了人,明明都怕了,還一邊往回走,一邊兀自嘴硬地說:“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

還沒等外婆罵他,周奶奶就已經沖出了屋子,照着臉就是一耳光:“我打你了,你又怎麽樣?!”沒等周建鵬反應,又着急匆匆地往下走,見孫子脖子後都是血,氣得又哭又罵。

衆人都手忙腳亂地要把人扶起來,又喊着打救護車電話,可鄉裏又遠,等救護車來又怕遲了,只好先開車送到鎮上的醫院,簡單處理一下傷勢,再等救護車來這邊接人。

可周然一個185的高個子,實在是沉,向文堯試了幾次也沒背起來。

最後還是三嬸喊了劉成來背,劉成一身腱子肉,試了一次就穩穩當當地背起來了。

等到了醫院,一群人才想起來給鄭玉英打電話,鄭玉英得知事情經過,挂了電話就往雲江趕。

所幸傷得不是很嚴重,周然後腦勺縫了幾針,腦勺的頭發都給剃了個幹淨。

鄭玉英當即就要找周建鵬算賬,周然止住了她:“等先驗傷,再以故意傷害罪起訴他,就算判得輕,也要讓他脫層皮。至少——他吞的錢,必須一個不剩的吐出來。”

等交代好事情,又央告于冬:“麻煩先別告訴小野,別把他扯到這團爛事裏來,他最近也很忙,不要讓他更不高興。”

但于圓還是忍不住告訴了徐野。于圓到了醫院,告訴徐野具體在哪個病房,又覺得還是他們兩個人自己好好說才行,一個人先行離開了。

等徐野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周然的時候,對方還在睡,對他的到來絲毫沒有察覺。

鄭玉英就坐在他旁邊。見徐野進來,立刻就要喊醒周然。徐野搖頭示意不用,走到周然床前仔細看了看,見确實不嚴重才放下心。

周然住的是單人病房,有專門的看護,本來用不着人天天在一旁守着,可鄭玉英和周奶奶堅持要陪着,兩人約定好輪流來陪護。

見現在周然有人陪着了,鄭玉英低聲跟徐野說:“既然你來了,我就先走了,周建鵬那邊得有個人去處理。”

徐野點點頭,等鄭玉英出去了,才坐到周然床邊,盯着對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你醒了嗎?”

周然睜開了眼睛,眼裏一片清明,看樣子醒了有一會兒了,只是一直在裝睡。

“剛剛怎麽一直不說話,我一看你就是在裝睡,怕是我一進來,聽到動靜你就醒了吧。”

“怕你生氣,覺得睡着了你總不可能把我揪起來罵。”

“你就不怕我更生氣?”見對方這個樣子,徐野怒氣早飛到爪窪國去了,“說吧,為什麽這麽害怕我知道?”

周然坐了起來,斟酌了一番,才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因為我怕你跟我在一起,會老是被這些人和事情連帶着弄得不高興。

“我自己都因為這些人把情緒搞得一團糟,有時候還會讓你難過。想着這一次抓住機會,直接徹底解決了,過後再跟你說。”

徐野覺得這話很不中聽,問道:“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樣叫連帶着我也不高興。難道以後我有什麽事也要背着你自己忍着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怕你以後想起來,會覺得後悔。”

周然一直以來,都覺得徐野自從和自己在一起後,就總是因為自己家裏的事情被連帶着,跟着自己一起承受那些惡意帶來的後果。

明明他以前也只是一個整日大大咧咧,不會因為這些雜亂糾紛而擔心難過的人。

他本來可以一直都做那個被家人愛着的人,從來都不必被這種糟糕的原生家庭的陰霾所籠罩。

可自己每次都将徐野拉入泥淖之中,被迫沾染上滞重腐朽的氣味,原先幹幹淨淨的鮮活也被逐漸蠶食。

九年前的那個無所畏懼,為了愛懷着一腔孤勇的徐野已經因為自己的錯誤,徹底成了過去式。

他很害怕,害怕有朝一日徐野也會因此開始後悔,後悔選擇跟他在一起。那麽,自己将會再度陷入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永遠被禁锢在一灘淤泥之中,深陷囹圄而不得救。

但他也有私心,只想要緊緊抓着徐野,不想再獨自一個人了。

也許他和周建鵬一樣,都是一個本質上自私的人。

所以,哪怕是選擇用隐瞞的手段也好,只要自己能解決好,徐野就不會知道,就不會後悔做出的選擇,只有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細水長流。

徐野蹙眉:“我為什麽要後悔,你真的覺得我就那麽靠不住,就那麽容易動搖?周然,你自己想想,從大一的第一學期一開始,我和你在一起後,我哪一次後悔過?不都是你自己害怕,把我推開嗎?

“現如今已經九年了,我變了嗎?我說過,只要你堅定地相信我,我也會相信你。”

“抱歉,是我太軟弱了,我實在沒有辦法不去害怕。我很想不這樣,可是,我總是會忍不住地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惶懼不安。”

徐野正色看着他,說道:“你不要總是跟我道歉,沒必要。其實你根本不是軟弱,你只是沒有自信,覺得沒人會選擇你,你已經很好了。一直以來,你其實都非常照顧我,很多事情你都比我解決得好。”

周然閉上眼,原生家庭帶來的陰影一直以來總是在他心裏占有一小塊地盤,每當關鍵時刻,就會開始放大,讓他失去了本該有的判斷。

他實在是累了,如今只希望能夠和母親徹底擺脫。

徐野懂他,問道:“等我們解決完這件事,我們就找個遠離這些人的地方,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地生活好不好?”

周然看向他,直覺是天方夜譚,只是無奈一笑,說道:“怎麽可能完全避開呢,我們總歸是要活在這世上的,又不是只有這些人活着,再者說,你工作怎麽辦呢?好不容易得來的,難道你不要了嗎?”

“為什麽不可能呢。其實我本來也不是個什麽有深遠志向的人,我小時候就想着長大後能吃飽穿暖,養活自己和家人就夠了,從來沒想過要做什麽大富翁大名人,”徐野頓了頓,繼續道,“而且,這些年來我也存了不少錢,我也懶得再應付那些什麽領導啊之類的,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們就到你和你同學合夥開的那家公司哪兒,找個安靜的地方生活,怎麽樣?也算給我們倆個人找個幹幹淨淨的地方。”

這種日子對周來說其實很誘人,但他覺得愛不能只是一個人的完全付出,不能讓一方和獻祭一樣,太過狂熱地去成全另一方,以至于忽視了自己原本想要什麽。

他不願意徐野步他母親的後塵。

他說道:“可是你不就失去了自己的事業嗎?小野,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去放棄實現你自己的人生價值。”

有人說愛會讓人卑微,但真正的愛應該是平等的,低到塵埃裏的花本就不應該無端蒙塵,失了好顏色。

就像《牡丹亭》和《倩女離魂》裏表達的那樣,至情至愛,可以超脫□□,伴随着靈魂上的自由。

心之所向,如風前行。

愛自由,也是愛的一種。

“我可以自己開一家書店啊,就開一家小書店,還可以賣點奶茶甜品之類的,豈不是清閑?正好我們公司也是做文化産業這一塊的,還算是有些人脈和門路。”

徐野說到最後,眼睛都亮晶晶的,像是星星一樣,在黑色的眼眸裏綴滿了鑽石:“好不好?”

周然笑了,光亮照進了他的眼睛,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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