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脫線
脫線
“啊,你要走了?為什麽這麽突然?”徐野此時也顧不得再同周然生他的氣了,只想弄清楚原因。
“一點小事情,我很快就能解決。別擔心。”
“小事情?”徐野輕哂,語氣中帶了些審訊的意味,“那你今天為什麽那麽生氣?你什麽事都不告訴我,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弄得我只能靠猜來想你為什麽不高興。”
心中消散的怒氣又猛地沖了上來,周然卻沒同以往一般溫聲哄他,也不出聲解釋,身子蒙在一片陰翳之中,辨不清神色。
他幹脆拉上被子蒙住下半張臉,裝作睡了。
剛剛在悄靜之中,徐野與周然對視了片刻,他企圖從對方臉上看出點什麽破綻來。可他失敗了。
周遭一切都變得讓人隐忍不發得難受。
久違的委屈頓湧上眼眶,徐野不自覺地發出輕微的鼻音,在寂無之中由顯突出,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可是早就已經不怎麽哭了。
成年人的自尊讓他倍感難堪,只能裝作忍不住的一聲咳嗽,背過身去。
可一只溫熱幹燥的手掌輕輕落在他臉上,帶着一種小心翼翼,替他擦掉了那片濕漉漉的水痕:“不要哭,小野。”
徐野沒有撥開他,也沒有說話。
“太惡心了……”輕得近乎呢喃。
極度憤怒痛恨過後的無可奈何讓周然不得不以自我封緘的方式來放輕自己的難過。
徐野愕然,回身望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你怎麽了,怎麽突然這樣說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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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然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像是要壓抑住內心蓬勃雜亂的情緒。
“周建鵬說我爺爺病了,讓我拿錢。我知道他明明不安好心,可我還是給了。為了保險,我給了我奶奶。
“但我沒有想到,他居然騙我奶奶說給爺爺看病,拿走了幾乎所有的錢,只随便敷衍着給了我爺爺幾個錢治病,之後送他到了我爺爺堂兄兒子家,說是找個人給了錢照看。”
聞言,徐野心下驚詫,竟到了連一聲“爸”都不肯再叫的地步。
說到此處,周然哽咽着停頓了一刻,再也無法忍受那種憤恨:“可他們也把大半的錢全拿走了,我奶奶根本沒有辦法,只好自己照顧我爺爺,只好打電話找我哭訴,問起來才知道周建鵬把多餘的錢全給他老婆了。”
徐野沒想到周建鵬居然為了錢想得出這樣的辦法,可偏偏就是這種辦法,除了能夠道德上譴責他,沒有任何有效的手段,他不會付出任何代價。
一個人上不孝,下不慈,還對妻子不忠,基本上是爛透了,說是五毒俱全也不為過。
可偏偏是這樣的人,卻有了一個周然這樣的孩子。
周爺爺周奶奶再怎麽說也沒有對不起周建鵬,卻養出了這樣的兒子。
徐野心疼他,想必今日就是周建鵬又在拿着爹媽當籌碼,喊着要見周然,所以周然才那麽生氣。可自己卻偏偏不在身邊,還不接電話。
他輕輕拍着周然的背,好似母親對孩子的愛撫,溫聲問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們一起去看爺爺。”
徐野本意是想安撫周然,同他一起面對,好讓他感覺不那麽累,可聽了這句話,周然卻渾身戰栗起來。
徐野以為他是哭得發抖了,撫摸着他的背,想讓他好受一些。
可是周然卻突然一下子抱住他,眼淚潤濕了徐野的頸窩,他說:“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小野,我媽今天傍晚跟我說,我爺爺走了。”
“什麽?!”徐野不禁驚呼出聲,“什麽時候的事?”
“我媽說我爺爺前幾天出去串門,結果突發腦溢血,摔了一跤,跌到了草叢裏,當天人就不好了。
“送到醫院,我奶奶打電話找周建鵬,他說‘難道我就有辦法了?人年紀大了總有那一遭的’,我奶奶怕我聽了難受,只好告訴我媽,還是等我爺爺去世,我媽才告訴我的。
徐野簡直聽得牙根癢癢,也顧不得周建鵬的身份了,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真是個畜牲。”
他當機立斷:“我明天就陪你回去。”
“不,你不要去了,”周然拒絕了徐野的陪同,“我那些親戚,你要是去了,還不指定怎麽胡言亂語呢,別污了你的耳朵。當初跑到我爺爺那兒去說我們倆的事,本就是沒安好心,你去了,更亂。”
“我不在乎,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
“不好,周建鵬說不定就指着你去,他好倒打一耙,這一次,我必須得跟他做個了斷。”
周然說得很堅決,怕是自從知曉了周建鵬背着他做的那些事以後,早就想好了對策。
徐野知他早有打算,也沒再堅持與他同行,再加上公司已經問了好幾次他的進度,徐野最好也該先解決完公司的事再挪出空閑來慢慢陪着周然。
第二天周然幾乎是天沒亮就已經駕車離開了,李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周然這麽急着走,徐野只好說他工作上出了個小意外,急着回去處理。
經過一夜的調整,心裏的情緒壓力也傾吐了個幹淨,周然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樣子,外看也瞧不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但徐野知道他一定很難過,無論過去種種,周爺爺好歹也真心實意疼過他一場,盡心盡力地把他從一個嬰兒養到了十幾歲,什麽都緊着他。
可沒想到,居然連最後一面也見不着,就連去世的消息,也是鄭玉英告訴他才知道。
哪怕是哭送一場,也沒有眼淚來得及盡善了。
思妍聽說溫柔的大哥哥走了,抱着小乖,跑來問徐野是不是大哥哥不高興才要走的。
阿秀糾正她:“思妍,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叔叔,你怎麽老是亂喊。”
“他看起來就是哥哥呀。”
“人家跟你爸爸一輩的年紀,亂說什麽。沒個樣子。”李叔搖着扇子,将思妍一把撈進懷裏。
“沒事,還叫得我們年輕了呢,”徐野伸手摸了摸小乖的頭,“怎麽只看見小乖,玉米去哪兒?”
李叔也跟才反應過來似的,四周環顧一了圈:“還真是,今天早上一起來就沒見,昨兒晚上也沒聽見狗叫。怕不是昨天跑到別家去了沒回窩吧?”
思辰聽了,提着小棍子,招呼着妹妹:“玉米不聽話,思妍,我們去把它找回來吧。”
思妍從爺爺身上跳下來:“找玉米,小乖,我們去找玉米。”
村裏的狗一向顧家,基本上不會跑到離家太遠的地方一夜不回,再加上玉米性格溫順,從不咬人,李叔也就沒有拴狗的習慣。
徐野心想怕是不好了。李叔也顯然想到了什麽,趕緊跟着兩個孩子出門找狗。徐野也忙跟了上去。
哪怕是心裏一直存着僥幸,盼着玉米只是貪玩跑出去,不知道躲在那兒忘了回家,可現實還是打了個粉碎。
四人一路沿着鄉間小道,喊着玉米的名字,可怎麽也不見那個歡快的黃色身影聽見人叫它的名字,從遠處的某個樹林草堆中沖出,搖着尾巴跑過來撒嬌。
倒是把懷裏的小乖喊得“喵喵”直叫。
最終還是找到了玉米。
地方離家并不遠,就在檐下的柴堆裏。只是幾人喊不着,以為它跑遠了,才一直沒有想到查看一下屋子周邊。
黃色的小狗躺在柴堆裏,木屑草絮埋了半身,一動也不動。
哪怕是當思辰撥開柴堆發現它的時候,也沒有再揺動一下它毛茸茸的尾巴。
玉米四肢都已經僵直了,柔軟的白肚皮再也沒有呼吸的起伏。
兩個小孩子幾乎是立刻就“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李叔和徐野怎麽哄也哄不住。
最終還是哭聲引來了李嬸和阿秀,兩人才半強迫半安慰地把人抱走了。
李叔看了看玉米,罵了一句:“呸!個該背時殺千刀的偷狗賊,把我好好的一條狗給藥死了!”
徐野轉到玉米頭旁邊,蹲下身,圓溜溜的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但他沒忍心伸手去碰。
思妍思辰鬧着要親自挖個坑把玉米埋了,背着個背簍,裝着玉米,扛着把小鋤頭就要到坡上去動工。
李嬸怕他倆背不動,摔了,再有個磕磕絆絆的,不準他們去:“你們會挖嗎?再說那上面都是別人家的地,你們跑去挖個坑,人家不高興,要說的。”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把玉米埋起來嘛。”
李嬸作勢要打,徐野趕緊攔下:“小孩子有愛心是好事,畢竟也跟玉米有感情。別說是思妍思辰,就算是我,也很喜歡它。能不能就近找個地方給玉米葬了?”
思來想去的,最終還是阿秀出來定下了:“我看家旁邊不就是有塊無主的荒土坡嘛,也不是誰家的地,幹脆就把玉米埋在那兒,離得還近。”
為了好好送玉米離開,思妍思辰還特意拿找了一塊不用的長毯子,把玉米裹起來,再拿了幾罐玉米愛吃的罐頭,連帶着玉米一塊兒埋進了土坑裏。
蓋土的時候兩個小孩子還抽抽搭搭的,最後要走了,還特地給玉米說了再見。看得徐野也跟着眼睛發酸。
李叔說他一個大人,也跟個小孩子一樣,為着一條狗還特地整那麽些事。
徐野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心裏卻想着:我要真是個小孩子就好了,不高興了還能滾在地上哭天喊地一番,何必事事都忍呢。
到了傍晚,徐野算着周然差不多也該到了彤雲,打了一通電話過去,卻沒人接。
心下開始不安起來,想着周爺爺葬禮,外婆作為幾十年的老鄰居,不論生前如何,怎麽着也是要去送一程的。
只好轉打給外婆。
可外婆接了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又沒帶助聽器,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
徐野再問,就說自己實在聽不清,不知道徐野要問什麽。
“哎呀,外婆你可真急死我了。你身邊有沒有其他人,讓他們幫你聽電話。”
“啊?什麽電話?誰?”
徐野心下着急,安慰自己周然可能是因為人多太吵,所以才沒接到電話,想着自己再打一次,說不定就聯系上了。
還沒等徐野着手做,外婆那邊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聲音,緊接着于圓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喂,徐野是吧?”
“是我,”徐野忙不疊地回答,“姐,你們在哪兒呢?是不是回彤雲了?周然在不在?”
“我們在彤雲。”
“周然呢?他到了嗎?”
電話裏傳來外婆的聲音:“哎呀,我說小圓你幹啥也跟着瞎摻和這些事嘛。都說了……”
聲音很快由近及遠,大概是于圓拿着手機走開了,她對徐野說:“他們不讓我告訴你,周然也不讓,可我覺得你有需要知道。”
“怎麽了?是不是出意外了?”徐野追問道。
“沒有什麽大事,就是他回來不久就跟他爸動了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大小夥子居然幹不了一個中年人,他爸一棍給他打醫院去了。”
“嚴不嚴重?!現在怎麽樣了?”
“你不要着急,他媽媽已經去醫院了,你要是實在擔心,明天就回來看看吧,”于圓頓了頓,冷笑了一下,“我看他爸這次是真的玩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