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拍

偷拍

“門牌號多少,你能撐着起來幫我開個門嗎,我在你家樓下。”

正常人很輕易就能聽出語氣裏的擔心和緊張,但沈星雨現在什麽也想不了,他燒迷糊的時候在信任的人面前很乖很聽話,幾乎是放棄思考任人擺布,“好。”

淩熠上了樓,看到門是虛掩着的,他推門進去,和自己家溫馨暖調的風格大相徑庭,沈星雨家裏沒有很複雜的裝修,簡單幹淨讓開放式的廚房餐廳顯得更加寬敞,客廳大大的落地窗讓陽光毫無保留的照進來,一張雪白毛絨的地毯鋪在客廳中央。

沈星雨蜷縮在地毯上陽光正好照着的地方睡着,他燒的發冷,剛爬起來開了個門就本能地找了個暖和的地方躺下了。

淩熠把吃的放在茶幾上,走到沈星雨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吓人。

沈星雨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費力地睜開眼睛,看清了楚人有點反應不過來,“淩熠?”

“嗯,是我。”

“你怎麽來了?”

“給你送吃的,你忘了?”

“嗯…你好像說過。”

淩熠哭笑不得,“都燒糊塗了還一個人硬撐啊?”

沈星雨茫然地點點頭,臉燒的白裏透紅,眼白都是血絲,但看起來好像不管淩熠說什麽他都會聽和平常簡直判若兩人。

淩熠:“等會去醫院吧。”

“好。”

“那先喝點粥,不吃東西不行的。”

“好”,沈星雨坐在地毯上,一勺一勺吃着茶幾上的小米粥。

說什麽就做什麽的沈星雨太乖巧了,因為家裏有個發燒的病人所以沒開空調,淩熠覺得好熱,環境和內心都是燥熱的。

沈星雨喝了幾口就喝不下去了,他頭昏昏沉沉的困倦的不行,又躺回了地毯上。

淩熠:“不吃了嗎?”

“嗯。”

淩熠:“那去醫院?”

“嗯。”

淩熠拉了拉沈星雨的胳膊,沒什麽動靜,這麽大個人他也不能強行帶去醫院,“要睡覺嗎?”

“嗯。”

淩熠:“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嗯。”

“嗯。”

淩熠被沈星雨逗笑了,把藥片和溫水遞到沈星雨嘴邊,“那好吧,至少喝完藥再睡吧。”

沈星雨閉着眼睛吞了藥。

淩熠就這麽一直坐在旁邊陪着,他胳膊支在茶幾上撐着下巴,欺負沈星雨現在反應遲鈍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沈星雨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呼吸平穩之後,淩熠才起身從書包裏掏了卷子和作業放在他的書桌上,抱了床上的被子出來給他蓋上。

淩熠等了一會兒,看沈星雨的眉頭松開了點,應該是沒有那麽難受了,摸了下他的額頭果然是沒有之前那麽燙了,于是輕輕起身打算離開。

誰知剛邁出步子就被一片滾燙的觸感攔住了,低頭一看,是沈星雨不輕不重地拉住了他一只腳踝。

沈星雨發着燒,家裏沒開空調,窗戶也是緊閉的,安靜的只剩下牆上的挂鐘還在一刻不停地咔嗒作響。

但淩熠聽不到,他只能聽到自己快要跳出身體的心髒發出沉重且急促的砰砰聲,手足無措腦中一片混沌,覺得自己随時都要窒息了。

在悶熱天氣的加持下,淩熠的汗珠順着下颚滴到了衣服上留下一小片水痕,他沒再動了也沒拿開沈星雨的手,而是就這樣蹲下身看了看,人還睡着,這動作是無意識的。

沈星雨的嘴唇不薄不厚,唇峰卻很銳利,發燒的緣故,唇色殷紅像豔麗的玫瑰,淩熠坐在地毯上深呼吸,極力按耐着心裏亂沖的火苗,好讓自己不至于臣服于那抹殷紅,不顧一切地吻上去。

沈星雨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燒退得也差不多了只是四肢還很酸痛,喉嚨幹得像是要冒煙,眼睛還有點難受,他手扶着額想緩一下去找點水喝,稍早前的一幕幕開始湧入腦海,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的記憶,半夢半醒中好像有人摸了他的額頭好幾次,這一覺他睡得很安心。

“淩熠”,沈星雨輕輕呢喃。

——

沈星雨坐起身,額頭抵在淩熠後肩,就一次,就任性這一次。

淩熠怔住了,這一刻,仿佛進入了黑洞,時間被拉得無限長。

盡管心裏早已是急風驟雨,但他不能露出破綻,至少要表現得平常,他甚至不敢随心所欲地呼吸,“睡醒了?”

沈星雨點點頭又搖搖頭。

只有淩熠受傷的世界達成了,沈星雨借着病氣耍無賴,淩熠卻要辛苦克制。

這個世界真是沒有一點公平可言!

淩熠隔着削薄的布料感覺身後的人體溫差不多正常了。

他得離開。

體內的每一個器官都在随着胸腔內如雷鼓般的震動而震顫,再多待一秒都是酷刑。

“你坐好,我去給你倒杯水。”

沈星雨乖乖擡起頭坐好,淩熠離開的時候他心裏頓時覺得空落落的。

上一世的這時,他對這份喜歡還不夠明晰,而此刻經歷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沈星雨像個丢盔卸甲的士兵。

淩熠把水遞給他,“晚上再吃頓藥應該就好徹底了,中午買的包子你沒吃,你要是晚上餓了的話,就熱熱當晚飯吧。”

沈星雨生點小病就會發燒,他平常能忍也不告訴沈梵澄,外公是教授兼院長,平日裏很忙,所以他習慣了有事都自己扛着。

這是沈星雨第一次嘗試依賴的感覺,蠻不錯的,他想。

點點頭,“好。”

淩熠覺得他現在的狀态有些好玩,說:“你生病的時候跟平常反差還挺大的。”

“有麽?”

“嗯…”淩熠皺眉思索了一下措辭,斟酌片刻後丢出四個字,“挺可愛的。”

淩熠起身後就一直跟沈星雨保持着安全距離,沈星雨灌了杯溫水也清醒得差不多了,兩個人一坐一立,對話到這裏戛然而止。

太陽已經落下去了,屋裏還沒開燈,兩個人就在能大致看清對方的昏暗裏短暫的對視了片刻,還好有暮色掩護,沒人發現彼此的異常。

淩熠吐了口氣,說:“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

沈星雨現在不想他走,但有什麽借口呢?留下來吃晚飯?哪來的晚飯,在腦子裏打了半天草稿,最終也只是說了句:“今天謝謝你了,快回去吧,別讓叔叔阿姨等着急了。”

淩熠走後,沈星雨又發了會呆才去把包子熱了熱,他不餓但是想吃,因為是淩熠買的,他摸出手機,看到了兩條未讀消息,都是淩熠發的。

第一條是昨天晚上「白天忘了問你,明天八點半到校的話,八點車站見?」

第二天是今天中午「醒了嗎,感覺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買點吃的?」

如果沒有淩熠,那麽今天晚上會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不論是因為生病還是補覺,沈星雨都會在一片昏暗中醒來,感覺自己被時間抛棄,不知今歲幾何。

他盯着這兩條消息發呆了許久。

沈星雨洗了個澡,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他坐在地毯上淩熠下午坐過的地方,仿佛還能感受到些許殘餘的體溫,思緒比晴夜的月亮還要澄澈。

曾經,他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認清了自己的內心。

——

他是如此貪婪地想要擁有能肆無忌憚霸占這個人時間的位置。

原來那無數次莫名的悸動是因為——喜歡。

陌生,卻是第一個閃入腦海的字眼。

發了瘋似的喜歡。

過去這一年看似平凡的點點滴滴,實則是潤物細無聲的春雨,等回過神時,荒蕪的土地竟在不知不覺間繁花似錦。

沈星雨這個人看似感情上很少有起伏,也沒有什麽欲求,但不同于淩熠的細膩,他笨拙的心動躍躍欲試了太久,經歷了漫長的發酵,傾瀉而出的時候是如此的濃烈而又猖獗。

——

哪怕此刻擁有上帝視角,他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青澀懵懂時那份喜歡的濃烈猖獗。

比當時更加厚重深刻。

八月的臺風卷走了些許惱人的燥熱,窗外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雨,泥土和海水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這本該是讓人好眠的安魂曲。

淩熠卻仿佛穿梭在不同的平行世界裏。

從不同的高處反複墜落摔成一灘血水,被怪物追趕卻邁不動步子奔跑,熟悉溫暖的場景瞬間變成鮮血淋漓的恐怖刑場,上一刻還在談笑風生的人下一刻就變成了面目猙獰的劊子手…

他能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但他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不知道掙紮了多久才終于從無窮無盡的夢境中脫離。

他仰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氣,血液加速流動,能清楚地感受到心髒一下一下劇烈的收縮,胸腔裏的氧氣像是被完全抽幹了似的,他在發抖,不知是眼角的淚滴還是鬓邊的冷汗将枕頭都濡濕了。

淩熠擡起手臂擋着眼睛平複了一會,想要繼續睡卻怎麽也睡不着了,他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03:34。

“怎麽又失眠了,最近還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夢,我這是怎麽了?”淩熠想。

他随便點開了一個助眠的歌單,設置一個小時定時關閉,閉上眼睛,什麽也不想。

整個房間萦繞着平緩的鋼琴曲,這種寧靜會蒙騙大腦,直到音樂停止,淩熠才意識到自己以為的睡着都是錯覺。

輾轉反側,從窗簾縫隙洩進來的光已經染上了清晨的顏色。

淩熠糾結了一下,拿起手機點開了圖庫。

不像上個寒假,淩熠和沈星雨還約着出去學習,這個暑假兩個人只見過寥寥幾面,還都是被譚思樂叫出去的,天氣太熱不想出門只想在家吹空調是一方面,兩個人之間的微妙變化是另一方面,好像誰都在叫着股莫名的勁似的。

淩熠把被子蒙過頭,手指掃過照片裏那人的眉眼,似乎是想安撫他的難受。

他在被子覆蓋下的微小世界裏盡力回想着那天的溫度,冰涼的四肢逐漸感受到了暖意,洶湧的困意席卷而來,在這與世隔絕的一隅緩緩睡去,捏在手裏的屏幕還未完全熄滅。

那場仲夏的幻夢量身打造了一個雙人間囚籠。

夢裏的時間回到了上個月沈星雨發燒那天。

沈星雨拽住了淩熠的腳踝,淩熠順勢留下來陪他,直至他徹底熟睡松開手,淩熠才挪了地方拉開點距離。

沈星雨不會在教室裏打盹,因為小時候總會有人趁他不備對他使壞,慢慢就養成了習慣,所以淩熠沒見過沈星雨的睡顏,這是第一次。

淩熠坐在不遠處,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釘在了沈星雨身上,他蜷縮地側躺着,那縷午後的暖陽角度正好地落在他的臉龐。

沈星雨睡了快一天,烏黑的硬質短發早沒了平日的精致,有點像只炸毛的小刺猬,眉頭微蹙眼睫輕顫,因為身體不舒服,白皙的臉頰泛着不正常的微紅,骨節分明無比修長的手随意地攤放在那異常紅潤的薄唇邊,病氣削弱了他那因為過分精致筆挺的五官帶來的淩厲感。

淩熠覺得着睡顏簡直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他糾結了一會兒,偷偷拍了張照片,然後又盯着沈星雨看了一會兒,背過身面朝落地窗坐着,想了想又覺得這樣趁人之危太不對了,手機捏在手裏轉了兩圈,但始終下不去手将照片删除。

再次睜眼已經快中午了,這一覺睡的淩熠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渾身都酸,頭也悶悶的疼。

昨天譚思樂發消息叫他去玩密室,但今天真的沒什麽精力做腦力勞動,于是給譚思樂發了條消息道歉,說今天不想出去了。

譚思樂知道要喊動沈星雨就得先喊動淩熠,所以他在得到淩熠肯定的回複後才跟沈星雨說的,果不其然,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譚思樂給沈星雨打電話訴苦,畢竟預定的主題有人數要求,又不想和路人玩,“本來說好去玩密室嘛,學霸說不來就不來了。”

“什麽??”

重生之後一個月發生的事都遵循着前世的軌跡,按照這樣的發展,今天他們就該在被譚思樂叫出去聚會後,因為喝了點酒,沈星雨酒量不好,回家路上一不小心說漏嘴,情不自禁地接吻,然後偷偷在一起。

然而意外的出現打破了原本的劇本——淩熠焦慮症發病的時間線比上一世足足早了幾年,這也就導致這個重要節點直接消失。

沈星雨吃驚得有些超乎常理,譚思樂覺得莫名其妙,“倒也不至于這麽驚訝吧…”

“沒什麽,不好意思啊,我也不去了,有點事兒”,他說完就直接挂了電話,不去最保險,省得淩熠突然改變主意。

“啊???喂???喂???”留下譚思樂獨自對着電話的嘟嘟聲淩亂。

不一樣了…

上帝視角被回收了!

但至少,本來要避免的事不會發生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星雨想,無論如何都先不要捅破窗戶紙。

手機不合時宜地震了。

淩熠:「你今天有什麽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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