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叛逆
叛逆
斷斷續續地聽着門外兩個人交流，路辰知道自己大概是中暑了。
他的校服扣子解到最下面一顆，領口大敞，肌膚摸上去濕濕涼涼的，床頭櫃上放着冰袋和冷毛巾，有人幫他降過溫了。
路辰平躺着擡起一只胳膊，手背緊密地壓在眼睛上平複呼吸，睫毛在簌簌地顫抖，他偶爾會情緒失控，一般很快就能控制，因為外面那人回來了。
腳步聲在身邊停止，杯子磕在桌面上，有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接着是擰毛巾的水流聲，聲音止，那人靜默片刻，問他：“醒啦？”
路辰不應。
“起來吃藥。”顧北扉說。
路辰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顧北扉将膠囊板扣開兩粒放在桌子上，輕描淡寫地低嘆一聲，“把藥吃了，休息一會兒再回去上課，我先走了。”
語畢床上那人騰地坐起來抓着藥吃了，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将一杯水灌完。
顧北扉靜站着，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水順着嘴角流到脖子上，鑽進領口裏，描摹着曬得發紅的脖頸曲線。
杯子放回桌面，路辰不看他，顧北扉有些無奈，手擡起來猶豫片刻，輕輕地落在他的頭頂，對着那坨短小的軟毛抓了一下，“又在鬧什麽？”
“鬧？”路辰不滿他這個動詞，誇張地挑起眉毛看他，嘴角上翹，挂着譏诮的意味。
不是他罰他站在太陽底下嗎？
顧北扉嫌他太過較真，不過一句“在這等着”，大可以去陰涼處，卻偏罰自己在太陽底下站軍姿，故意累出點毛病氣他，到底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路辰知道自己很幼稚，跟小時候一樣，總想做點什麽，讓哥哥愧疚，以顯示出他在他心底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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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把戲從小玩到大，顧北扉也膩了，可他總是控制不住。
被看穿後路辰“啧”了一聲，手臂搭在曲起的膝蓋上，腦袋扭去窗戶。
他突然覺得挺沒勁的，當他弟弟沒勁，當他學生沒勁，跟他共處一室都他媽渾身難受。
所以這個混球到底為什麽來他的學校，還嫌他不夠煩嗎？
“最近吃不飽嗎？”顧北扉問他。
“你是怎麽判斷出來的？”
路辰皺眉對上顧北扉的眼睛，壓不住的煩躁直接外洩，對峙片刻才想起來上節課他在教室後排又吃又喝的事。
“我......長身體。”
“卡裏的錢沒怎麽動。”
顧北扉第二次擡起手想要落在路辰的發旋上，被他偏頭躲過了。
路辰坐在床沿彎腰穿鞋，視野裏是顧北扉近在咫尺的皮鞋，襪子提在腳踝處，踝骨在平整的褲腿下凸起，路辰只想到了四個字，人模狗樣。
“我有錢，不用你的錢。”路辰系好鞋帶，起身從他身旁走過，被顧北扉握住手腕輕輕一扯，“你三個月沒回家了。”
他的聲音很低，兩人離得又近，像貓爪在路辰的耳膜上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身體裏的器官像有連帶反應，心髒被狠勁擰了一下。
不知道因為太久沒有和顧北扉說話，還是他哥喊他回家引發的條件反射的興奮感被強行壓住了，這鈍痛如此清晰，甚至連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叫嚣着發脹。
“忘了說，我住校了。”路辰随口說。
“高三學習忙，不要再出去打工了，外面的飯不幹淨，還有你今天吃的，都是垃圾食品......”
說着被路辰一個眼神打斷，顧北扉有些驚訝，這個善惡分明的小孩從來喜怒哀樂都很明顯，這還是第一次，他在路辰的眼睛裏讀出厭惡。
“顧北扉，你少管我。”路辰盯住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說，回家住，回家吃飯。”
顧北扉的聲音随之冷下來，表情也被凍住了，這樣的顧北扉路辰再熟悉不過，他在以長輩的身份發號施令。
小時候的路辰，無疑是怕他哥的，他知道哥哥生氣的前兆，如果顧北扉很認真地跟他講話，他必須服從命令。
可如今鳥兒的羽翼在逐漸豐滿，不用一直躲在避風港，他也在嘗試着自己去飛。
叛逆的小孩打算反抗他的大人。
路辰是微笑唇，嘴角有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小時候當真可愛極了，高興的時候唇縫一抿，弧度就會露出來，顧北扉很喜歡看他笑。
可如今這個弧度不再發自內心，而是譏諷着，嘲笑着，像圍觀小醜一樣裹挾着顧北扉，讓他不要多管。
路辰走近兩步，他的個頭很高，在班裏坐最後排，只不過跟他哥比還差一點。
但是沒關系他才十八，還會再長，哪怕以後比顧北扉高出一厘米，也要試試壓制他的感覺。
路辰盯着顧北扉，欠揍的氣聲輕聲說：“我偏不。”
顧北扉眉頭輕皺：“辰辰......”
路辰渾身一滞，瞪着顧北扉的眼睛逐漸睜大，猛地伸手把他推出去，“別喊我！”
顧北扉不及反應後背撞上醫務室的立式站櫃，肩胛骨磕在鐵櫃門上很響一聲，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一聲不吭，愣在原地，看着路辰。
路辰的眼神慌了很快的一瞬，連手指尖都在顫抖，卻上前揪着顧北扉的前襟，說出更刺耳的話：“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顧北扉，誰沒了誰不能活。”
狠話放完，路辰甚至沒敢掃一眼對方的表情便落荒而逃。
從醫務室出來一直回到教室，路辰都覺得胸口悶得難受，一種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感覺卡在嗓子裏，上不去下不來。
直到何可希的煙熏到他鼻子裏，眼淚才跟開了匣似的嘩嘩往下流。
“怎麽了，辰兒？怎麽哭了？”何可希慌道，教室後半部分都是她搞出來的煙，不算濃，但出現在教室裏足夠匪夷所思。
“笨蛋可希，怎麽搞的都是煙，你把什麽燒着了？！”
那天過後，路辰還是絲毫不懂收斂，他成績不差，只是偏要和顧北扉對着幹。
是顧北扉先跑來附中不讓他舒服，路辰也不可能讓他好過。
顧北扉不上課，大部分時間像個跟屁蟲一樣在班主任後面，開會做PPT批改作業。
上課時就坐在教室後排聽，順便看管紀律，只有自習課帶着全班做試卷講評。
一開始，路辰在自習課上睡覺，聊天，看漫畫，顧北扉把他叫醒，扔粉筆頭，沒收漫畫書。
後來，他吃燒烤，吃西瓜，煮火鍋，嗦面條，顧北扉花式喊他起來講題：學號36，二組第一號，這組最後一排，數學課代表，今天的值日生。
每每把他喊起來，嘴角總挂着什麽，半根金針菇，或者嚼一半的面條。
他躺在地上睡覺，坐在課桌上神游，爬到陽臺外面去擦玻璃，他安安靜靜地在教室最後排，卻比猴子的變化還多樣。
他不吵不鬧，不影響其他同學，只是在顧北扉看來格外刺眼。
顧北扉充其量只是個大學生，成績優秀才破格允許來重點高中實習。
路辰有一個月沒有認真上過自習了，心知這次期末考試肯定要滑。
顧北扉從前知道他的成績，等他知道他的出現只會讓路辰退步的時候，就會知難而退，該滾哪滾哪去了。
後來路辰幹脆不上晚自習了，翻牆逃去上網。
六月到底，本學期餘額不足，新高三即将到來。
網吧裏煙霧缭繞，校服外套脫掉塞在書包裏，路辰将鍵盤按得啪啪響，一時走神想到顧北扉，被隊友搶了人頭。
他把鍵盤一扔，破口大罵：“他媽個***操. 你**！！！”
吵得隔壁哥們眼皮直跳。
當路辰第N次将鍵盤摔出大動靜，那人終于忍不住了，小聲提醒：“哥們小聲點，我女朋友......”
話沒說完被路辰大聲打斷，“關他媽我屁事！你......”
下一秒拳頭揮了過來，電競椅被推出去接連碰倒好幾個，路辰倒在地上，抹了把嘴角，視線轉了一圈定焦在對方臉上，一秒，兩秒......
手向下撐了一下地板，他嘶吼一聲，卯足了勁掄起拳頭向對方砸去。
那人沒想到看着不大一小孩這麽兇，瞬間有點底氣不足，卻來不及後悔，慌亂之中拳頭打在臉上之前被人制止。
顧北扉什麽時候來的路辰不知道，知道的時候手腕已經被他握住了。
他表情生硬，深不見底的瞳仁在放大，折射出幾分冷冽的警告，路辰再旺的怒火也被澆了個七八成。
對面那人一看有人主持公道，本來自己就有理在先，打不過還不能呈一下口舌之快，随即譏笑道：“哥們火兒挺旺，失戀了？還是女朋友跟別人睡了？”
說完身後的女友跟着樂呵，沒笑幾下被顧北扉轉頭盯了兩秒，兩個人拉着手安靜如雞地離開了。
路辰突然笑了一下，失戀了嗎，女朋友跟別人睡了。
他看了一眼顧北扉。
真好笑，還真被他說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