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
黑暗
辦公室靜悄悄的，兩個人靜默着消化心底的難受。
人總是這樣，無時無刻不包裹着堅硬的外殼，每一天刺傷最多的，就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刺得彼此遍體鱗傷，還甘願在愛裏沉溺。
胸腔裏擂鼓震天，路辰怕顧北扉聽到他的心跳聲，他用盡全力壓住情緒，說出口的話還是不可抑制地染了鼻音，“那你以後......要是結婚了呢？”
“哥保證，等你成家之後再結婚。”顧北扉說。
“那要是......”路辰深吸一口氣，把“我不結了呢？”咽進肚子裏，換成“我結得很晚很晚呢？”
“我等你。”顧北扉說。
路辰皺着眉頭看他，心中熬了副中藥，悲傷不可名狀地溢上頭，化成酸氣從嗓子眼往外冒，他喉嚨難耐，不斷吞咽口水來壓下那股子澀氣。
可是我想......跟你結婚。
顧北扉就站在他的面前，路辰撲過去就能吻他，吻他嘴唇，胳膊環在脖子上扣住後腦勺，另一只手摟在腰上，把他抵上後牆......
有那麽一瞬間，路辰真有這個沖動，但僅僅只是一瞬間，幾個念頭在腦海裏過完，他垂頭喪氣地轉身，到桌前坐下。
真要将窗戶紙捅破，怕是到時候想逃離的是顧北扉，而想一輩子綁住對方的是自己。
顧北扉重新回到位上敲鍵盤，波瀾不驚的模樣好像剛剛失控的人不是他，他總這樣收放自如。
路辰煩躁不安的一顆心怎麽也平靜不下來，書本打開合上，簽字筆轉掉在地上，翻來覆去。
“你今天不打算回去了是嗎？”顧北扉問他。
黑筆在拇指上劃了個圈，路辰擡眼看他，小聲啐了一句，“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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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打開，開抄。
他終于還是被權勢壓彎了腰。
靜谧的夜晚，兩張辦公桌對着，白熾燈只開了頭頂一排，一旁反光玻璃上映着兩個人的面容。
隔着兩摞書和雜物，一人抄書，一人看書，屋內只剩下筆尖的刷刷聲，偶爾的翻書聲，和淺淺的呼吸聲。
一口氣抄了兩個小時，才抄了三遍，這麽長的文言文罰十遍，怪不得不是親哥。
路辰抄得手有些發酸，他放下筆活動手腕，順便瞄一眼顧北扉。
顧北扉還是原來的姿勢，腰杆筆直，微微垂眸将視線落在屏幕上，路辰不禁腹诽，這人是機器人嗎？
不想總被悲傷的情緒淹沒，路辰開始給自己找樂子，一開始正兒八經的坐姿逐漸歪斜，腳也不老實地踩在椅子上，本子斜到180度，他把臉貼在桌面上抄。
總要想點什麽讓自己開心起來，路辰開始回憶何可希給他講過的冷笑話。
有些笑話當時聽冰凍三尺，越回想後勁越大，再結合何可希當時的魔性笑聲，往往能把他逗樂。
“坐好。”顧北扉沒有擡頭看他，開口提醒。
路辰直起身來，倚在靠背上，幹脆兩腿一擡翹在桌面上，書本舉起來懸在空中，胳膊肘抵在膝蓋上抄。
如此高難度的抄書姿勢看得顧北扉一怔，瞄到路辰在桌面上印了一個大鞋印。
“那是老劉的桌子......”顧北扉說，“你要是不想她第二天去班裏一個一個認鞋，就擦了好好坐着寫。”
路辰不以為然地笑道：“明天這鞋就不穿了，今晚就扔。”
顧北扉不說話了。
路辰實在抄得無聊，把書本一掀，笑盈盈地喊道：“顧北扉。”
“給你講個笑話！”
顧北扉不理他。
“從前......小明......小明和小芳，去騎自行車......”
“然後......小明......小明說......哈哈哈哈......小明哈哈哈哈哈哈.......小芳就......然後他們又遇到了小剛......然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北扉從書本裏擡頭，皺眉看他，一直到路辰講完他都沒聽清對方講了個啥。
那人絲毫不尴尬地笑完，搓搓鼻子道：“笑死我了，可希真是個人才。”然後擡眼對上顧北扉的眸子，“你聽了嗎？不好笑嗎？”
顧北扉：“......”
路辰低頭，随之罵了一句，“操！抄岔行了！”又自顧自地說：“也沒事，少抄一行看不出來。”
顧北扉看着他：“如果我沒有坐在你對面的話。”
路辰“切”了一聲，一手推着修正帶，嘴也不閑着，“我還有一個，這個更好笑！”
顧北扉後退将腦袋藏進電腦裏，路辰說：“聽着哈！”
“從前有一只老貓......聽着！”路辰拍了一下桌子，“顧北扉！”
那人不理他。
“學長，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路辰說。
效果為零。
“我不抄了！”路辰把筆一扔，愣愣地盯着筆記本後面那人看。
從這個角度，看得見他修長的脖頸曲線，骨節分明的手指敲在鍵盤上，每一下都像在他心底最酸軟的地方按着。
路辰突然動動嘴唇，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哥。”
一聲見效，顧北扉擡起眸子看他，兩秒後把電腦合上了，“講吧。”
“從前有一只老貓，養了一只小貓......小貓不聽話，老貓就罰他抄課文，然後小貓對老貓說了一句話，老貓就不罰它了，你猜他說了什麽？”
“說什麽？”顧北扉問。
路辰看着他的眼睛，“喵～”
他看到顧北扉微微上揚的唇角往裏抿了一下，很淺很淺的一個笑。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說喵～哈哈哈哈哈......”
“你就算說喵，還是要抄完。”顧北扉淡淡地說。
“......那說哥呢？”路辰笑得肚子疼，揉着肚子擡起眼來看他。
“哥。”路辰喊他。
顧北扉：“......”
就是簡簡單單一句稱呼，聽不出任何撒嬌的意味，卻讓顧北扉眷戀，可能真的太久沒聽到了。
“辰辰，這是老劉罰的，他明天要檢查，寫得少了還得讓你加份檢讨，下周去國旗下講話。”顧北扉終于願意跟他說實話。
路辰笑了，“可以啊國旗下講話，講什麽？”
“講你上周犯的錯。”
“比如......火鍋蘸料的配方？還是高端食材的烹饪手法？”
“路辰！”
“好嘛！我繼續抄！”
他嘆了口氣，任勞任怨地翻書，顧北扉起身叮囑他：“不許跑，我去拿飯。”
路辰這才想起來，他們吵吵鬧鬧一晚上都沒吃飯，他從餘光裏看到顧北扉出門，門帶上後似乎有些糾結，最終還是選擇信不過他，鎖上了。
直到走廊裏的腳步聲消失，路辰才把筆扔了，愣愣地坐着，“你要是想把我鎖起來，最好鎖一輩子，千萬別讓我跑了。”
他盯着前方虛空一點，眼神有些迷離，口齒卻清晰無比，“哥，我喜歡你。”
辦公桌前空落落的，唯餘電腦屏幕亮着微弱的屏保光。
路辰扯掉一張作文紙，寫了一個開頭：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
顧北扉回來的時候，整棟教學樓都黑了，過了晚自習學校會自動熄燈，他将手機照明打開，慌裏慌張地往樓上跑。
到辦公室前裏面也是漆黑一片，一絲光亮都沒有。
“辰辰？”顧北扉一邊急着掏鑰匙一邊喊他，“辰辰，在裏面嗎？”
鑰匙啪嗒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格外清脆。
他彎腰撿起鑰匙，終于把門打開，顧不上看不看得清，放下飯盒便沖去路辰的位置。
“辰辰？”顧北扉一把摸到路辰的肩膀，那人好好地坐在位子上，只是周圍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亮投進來一小塊光影。
“這麽慌幹什麽，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麽怕黑。”路辰平靜地說。
“那為什麽不照亮？”
顧北扉在黑暗中平複呼吸，把手機按亮，亮起來的一瞬間路辰把臉別到一旁，故作随意地抹了把臉。
他不吭聲，也不看顧北扉，顧北扉嘆了口氣，回到門口把飯拿給他。
椅子搬到路辰旁邊，充電臺燈架在桌子上，路辰悶頭吃飯，顧北扉小心翼翼地問：“真沒事嗎？”
路辰突然笑起來，“真沒事，為什麽有事，我為什麽要害怕？”
他笑起來眼睫彎彎，嘴角還沾着飯粒，擡眼看顧北扉的時候，差點把飯噴出去。
顧北扉給他順了兩下毛，“快吃吧。”
無論怕黑還是愛哭，都是有原因的，小時候姨媽把他塞在行李箱裏扔掉，所以路辰才會怕那種窄小密閉又黑暗的空間，可是顧北扉不會，永遠不會。
他有什麽可害怕的呢？無論再黑暗，再恐怖的地方，只要等，迎來的一定是顧北扉，而不是死亡。
路辰知道顧北扉把他鎖起來，是想留住他，而不是抛棄他，這就夠了。
他怕的從來都不是黑暗，而是被抛棄，但顧北扉一直在，盡管從小到大他就是一個累贅，頑劣不堪，難以管教，顧北扉也從未想過要放棄他。
何其幸運，遇到一個這樣溫柔的人，能做他弟弟，當他家人。
可路辰還不滿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