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柔軟

柔軟

保安拎着幾個人下樓，手電筒的光消失後，天臺上只剩下顧北扉，路辰和何可希三人。

冷風一吹，獨留下陣陣蕭索，相顧無言，路辰嘆了口氣。

藏了一晚上的月亮姐姐終于從雲層中探出小腦袋來觀賞人類八卦，顧北扉想扶住路辰一邊胳膊，被他推開了。

夜晚路邊空曠寂靜，林蔭道兩側栽着整齊的梧桐樹，枝葉在晚風中簌簌作響。

何可希扶着路辰走在前面，顧北扉跟在後面，路辰一路走得歪歪扭扭，東倒西斜，完完全全一個“醉酒人”。

誰能想到幾分鐘前冷着臉在天臺上唬人的大佬實際上路都走不直呢。

中途顧北扉幾欲上前扶住他，都被他推開，推開後走得更歪，差點摔到地上。

到十字路口，何可希到家了，她好不容易把路辰攙扶到這，接下來就交給顧北扉了。

路辰實在走不動了，一脫離何可希便一屁股坐在路牙石上。

“辰兒，我走了？”何可希蹲在他跟前，路辰不清醒的眼睛半阖着，朝她揮了揮手。

何可希看向顧北扉，對方沖她點了點頭，她走後，世界才終于安靜。

路辰耷拉着腦袋不說話。

他覺得自己挺沒用的，沒出息，還矯情，借着酒勁都不敢釋放壓抑許久的情緒。

他快被憋死了。

“走吧，回家。”顧北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Advertisement

路辰靜默着不理他，才發現，他們已經半個月沒有說話了。

“怎麽了？”顧北扉在他跟前蹲下。

路辰垂着眼眸緩緩搖頭，保持沉默。

顧北扉又靠近了一些，兩只胳膊架在他兩邊膝蓋上，歪着腦袋看他。

路辰稍微掀一掀眼皮就可以看到顧北扉離得極近的一張臉，在片刻不離地盯着他看，琢磨着他的神态。

“你離我這麽近幹什麽？”路辰身體微微後仰，動了動膝蓋，想把他推開。

可是顧北扉絲毫不動，還是趴在他的膝蓋上，甚至胳膊往前游走了一小段距離，幾乎算是趴在他腿上了。

“還好嗎？”顧北扉問。

不好，快硬了媽的。

路辰皺了皺眉，想把腿收回來。

可他一動就被顧北扉桎梏住，這讓路辰想到小時候，每次犯錯都要被罰面壁。

小時候顧北扉跟他講道理，路辰聽不進去，就被他哥用肢體圈在一隅之地，讓他無法逃避，不得不正視他的眼睛，聽他講話。

發現逃脫不掉，路辰只好咕哝了一聲，“難受......”

“哪難受？”顧北扉問。

“哪都難受。”路辰嘆了口氣。

“喝多了？胃不舒服？想吐嗎？”

顧北扉一雙擔憂的眼眸映在路辰眼底，上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從胃一直按到小腹，一邊按一邊問，“......這不舒服嗎？”

路辰一把抓住顧北扉的手，無奈地看着他，“哥，我本來不想吐的，要被你按吐了。”

顧北扉沉默着不說話，路辰也不撒手，兩雙眼睛離得極近，就這樣靜靜地盯着對方看。

一股沒來由的委屈湧上心頭，路辰忽然覺得，能這樣一直看着他哥也是好的，他們依然親密，相互愛護，相互關心，只是沒有那一層關系而已。

一邊這樣想着卻上手撫了他的臉頰，路辰笑起來。

昏暗的路燈下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有一閃而過的淚光，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很快被他的笑容掩飾過去。

指腹貼着顧北扉臉側描摹到下巴，動作輕柔，指尖觸在臉上軟軟的，有些癢。

顧北扉怔住。

路辰眼含笑意咕哝一句，“算啦......”

聲音低成了氣聲，含着濃濃的無奈。

這是他能流露出來最溫柔的神态了。

至少近幾年來，顧北扉從路辰的語氣措辭或是日常行為，看不到任何柔軟的一面，無一不充斥着戾氣和攻擊性。

心軟下來的同時，卻在這句話裏讀出了一些類似悲憫的意味。

“......回家。”

路辰扶着顧北扉的肩膀站起來，越過他，搖搖晃晃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顧北扉稍作停頓，起身跟上他。

“這段時間你......為什麽躲我？”

樓道裏聲控燈亮起，路辰攀着顧北扉的肩膀問。

路辰的個頭幾乎和他一般高，小時候個子一點點，顧北扉揪着領口就能把他整個人提起來，上了初中也跟消化不良似的，皮是很皮，就是不長個兒。

他發育晚，真正竄起來的那兩年，是初三和高一，變聲後猛長身高，還好顧北扉長得早，提前竄到一米九，不然差一點就要被他超過了。

路辰的小奶音沒有了，顧北扉還遺憾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對路辰的印象總還停留在那個屁大點的小孩，小奶音喊他哥哥，竄上竄下，皮得人牙癢癢，可他一哭顧北扉的心就揪起來。

驀然回首，小孩已經長這麽大了，和他有着一樣的體格和力量，同樣是個男人。

“嗯？”路辰胳膊鎖緊，勒了勒他的脖子。

“沒有躲你。”顧北扉回過神來，“這段時間學校忙。”

放屁，再忙能忙到一句話說不上？

二人攙扶着走到樓上，顧北扉讓路辰靠牆站，低頭找鑰匙。

腦袋磕在牆上，路辰斜斜地站着，眼眸低垂，雙眼皮眯了一下，慢慢掀起來。

醉酒後掩在睫毛卷簾下的瞳孔神色不清，雙頰漫上一層薄薄的紅。

他輕輕眨了一下雙眼，聲控燈在樓道中熄滅，醉酒人重重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黑暗和寂靜，通常與勇氣并存。

鑰匙嘩啦響了一下。

路辰的身體傾倒過來。

排山倒海，幾乎像是摔在顧北扉身上一樣，兩個腦袋碰撞在一起，第一個吻擦過顧北扉的上唇落在鼻尖。

路辰急着往下去尋找他嘴唇的位置，結果吻了個空，他被顧北扉扶着肩膀站直，聲控燈重新亮起。

“辰辰？”顧北扉喊他。

半阖的睫毛輕顫兩下，路辰這才将眼睛睜開。

顧北扉以為他沒站穩才摔過來，燈亮後發現他閉着眼睛，嘴唇輕動，便出聲提醒他，“是哥哥。”

路辰看着他哥一臉無奈地強調他是哥哥，啞然失笑，笑唇上的小弧度彎起來，“我知道啊~”

不然你以為我在親誰。

三分酒意七分裝。

就是這樣他也不敢。

“我知道啊，是哥哥~”路辰又重新撲到顧北扉身上，攬着他的肩膀将臉埋進他的頸窩，“哥哥......”

顧北扉摟着路辰往屋裏帶，聽他一小聲一小聲地喊哥哥，已經多少年沒有聽過了，這個疊詞。

長大後路辰雖然也喊他哥，但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喊疊詞，一個大男生，多少帶點撒嬌的意味，顯得過分矯情。

所以有時候連哥也不喊，直接連名帶姓喊他顧北扉。

其實路辰沒醉，他什麽都知道，只不過借着酒勁才敢幹一些平時不敢幹的事，不讓親，抱抱總歸可以的吧。

于是從一開攬着顧北扉的肩膀，嘗試着小腿往上攀爬，樹懶一樣往他身上挂，顧北扉無奈，抱着他去浴室洗漱。

路辰一點也不輕，抱在身上也不老實，腿在蹬，身體在動，一段路走得跌跌撞撞，跟打架似的。

到浴室也放不下來，顧北扉沒辦法，只好把他放在洗漱臺上。

像小時候上學一樣，路辰耍賴不刷牙，顧北扉就擠好牙膏戳到他嘴裏幫他刷，刷完捏着臉蛋将水吐掉，再托着腦袋給他擦臉。

路辰一雙不清明的眼睛向下垂着，像一只受了傷的小狗，眼角彎成委屈的弧度，小聲道：“難受......”

“哪難受？”顧北扉問。

路辰重重地嘆了口氣，雙手擡起來在身上游走，象征性地四處指指，又放棄似的垂下來，哽咽道：“渾身，哪裏都不舒服。”

顧北扉一愣，路辰低下頭，眼睛閉得死死的，耐不住眼淚就這樣流下來。

明明一晚上都忍得很好的。

明明很多年都沒在他面前哭過了。

“辰辰......”顧北扉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捏着他的肩膀安慰，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路辰艱難地開口，不敢擡頭看他，“抱抱我。”

顧北扉上前把路辰摟在懷裏，輕柔地撫摸着他的頭發，順下來捏了捏後頸，掌心一下一下輕拍着路辰的後背。

感受着懷裏的人兒在輕輕顫抖，溫熱的淚水蹭在他的頸窩。

“哥......”路辰啞着嗓子，氣聲說道，“我愛你......”

“哥也愛你。”顧北扉說。

晚上顧北扉把路辰安置好之後回屋睡覺，沒躺下片刻，卧室門開了，路辰抱着枕頭站在門口。

“怎麽了？”顧北扉轉頭看他。

“我要跟你睡。”路辰說。

顧北扉：“？”

“我害怕，外面要打雷了。”路辰說。

顧北扉扭頭看了一眼窗外皎亮無缺的大月亮，“......”

月亮姐姐知道這件事嗎？

路辰固執地爬了顧北扉的床。

顧北扉知道他在鬼扯，別說打雷了，路辰五歲那年帶着太陽寶寶一個班的小朋友去北山河溝裏探險，更是不知道多少次在後山墳地裏睡覺，這世上有他怕的事？

床挺大的，睡兩個人也不顯擠，顧北扉掀開一半被子讓他進來，路辰把枕頭和他哥的對在一塊，像小時候無數次跟他睡在一起時那樣。

被子上全是顧北扉的味道，路辰鼻尖貼在上面蒙住半張臉，細細地聞着，轉頭看顧北扉。

窗簾沒拉，有月光落進來，讓兩個人依偎在一塊的發絲都柔軟起來。

不用言語，僅僅是眼神交流，好像也沒傳達什麽意思，就只是想靜靜地盯着對方看一會兒。

路辰慢慢向他靠近，顧北扉把他摟過來，兩個人胸膛貼着胸膛，相擁着入眠。

或許明天醒來會後悔，一定會後悔，路辰也不願意放過這個借酒發揮的機會，他用力抱緊了顧北扉。

此刻簡簡單單的悸動，溫存在他們之間，就已經比這世上最甘甜的清泉還要清冽解渴了。

哪怕飲鸩止渴，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