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暖春
暖春
顧北扉高一那一年，每天奔波于小鎮與學校之間，晚上放學趕最後一班大巴，清早太陽還未升起，就去車站等首發車。
在那輛晃晃悠悠，颠颠簸簸的長途大巴裏，他透過玻璃車窗，觀摩了幾百天的日出日落，大巴踩着朝陽駛進城裏，又迎着晚霞開回小鎮。
這一年路辰和顧北扉一樣，養成了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每天早上不到五點就會醒，收拾好東西跟他哥去車站。
夏天街邊的早餐攤不到五點就出來了，冬天出得晚，顧北扉煎兩個餅，用紙袋裝好，和路辰一起邊走邊吃。
他們蹲在車站邊的路牙石上吃早飯，熱氣蒸騰在空氣中彌散，路辰燙得直哈氣，顧北扉在一旁笑着看他。
車來了，顧北扉上車，路辰在下面揮着小手沖他笑，“哥哥，晚上見。”
笑容明媚，仿佛一縷春風吹進顧北扉的心田，輕柔地拂過那裏每一寸。
入冬後天氣越發嚴寒，早上起床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每每鬧鈴響後，路辰總要賴一會兒床。
顧北扉起床穿好衣服，也不急着喊他，畢竟才五點，離他上學還有兩個小時。
他将鬧鈴重新設置好，趴在路辰耳邊輕聲道：“辰辰，哥先走了，飯在保溫盒裏......”
聽到顧北扉的聲音路辰一個激靈醒過來，急急忙忙地從床上跳下來穿衣服，“你怎麽不叫我？等等，五分鐘就好！！！”
顧北扉無奈，“你再睡一會兒，又不晚，早着呢！”
“不行，我得送你！”
五分鐘多三十秒，路辰洗臉刷牙同時進行，套上校服外套站在顧北扉面前，沖他咧嘴一笑，“嘿嘿......”
顧北扉笑了，走過去蹲在跟前幫他整理衣服，毛衣塞了一個角在褲子裏，顧北扉幫他揪出來，拉着兩邊把褲子扒了，路辰一驚，“哥，你扒我褲子幹什麽？”
Advertisement
“看看你怎麽提的？”顧北扉将毛衣捋平，褲子提上來裹好，校服拉鏈拉上去，再套上羽絨服，一層一層，規規整整。
“怎麽，我天天給你洗澡，扒個褲子還害羞啊？”顧北扉笑着起身，“走了。”
這一年無論天氣與否，酷暑寒冬，大雪紛飛還是陰雨連連，顧北扉堅持每一天回家，路辰堅持每一天接他送他。
盡管起床很難，天氣糟糕，盡管風雪連綿，距離甚遠。
朝陽還未升起，小孩揮着手目送大巴車走遠，放學後又一個人坐在終點站的長椅上看日落。
天邊的夕陽卷在雲層裏忽明忽暗，淺金色漸漸淡去，被黑雲覆蓋，當地平線最後一縷光暗下去，他會迎來顧北扉滿是疲憊卻帶着笑的面容。
坐在那裏的小孩，有時候背着書包在發呆，有時候蹲在地上戳螞蟻，有時候下着大雨，披着小巧可愛的米老鼠，有時候飄着大雪，凍得哆嗦在跺腳。
可是每每聽到顧北扉遠遠的一聲，“辰辰！”那雙帶着笑的眸子看過去，嘴角上揚，翹出一個可愛的小弧度。
僅僅一個微笑，看在顧北扉眼裏，就可以抵得過一切人間疾苦了。
顧北扉不止一次讓路辰不用接送他，一開始小孩岔開話題，說多了路辰擡眸看着他，“哥，從明天開始你別回來了，在學校住吧。”
顧北扉怔住了。
“你天天這樣來回跑不累嗎？”路辰說。
顧北扉有些錯愕，“哥不累.....”
路辰不說話。
“辰辰，我不回來你......”顧北扉說。
“你教我做飯嘛！”路辰笑，“你從多大開始獨立的？我今年十二歲，比你那時候大多了，你行我為什麽不行？”
顧北扉沉默了。
路辰也沒再說話。
二人僵持一個晚上，直到睡覺時拉上燈，沉默着看天花板，誰都睡不着。
半響，顧北扉轉頭，望着黑暗中路辰那雙明亮澄澈的眼睛，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開口：“辰辰，哥不嫌累，哥不想這麽久見不到你......”
路辰笑起來，笑得眼睫彎彎，撲過去抱着顧北扉，“好。”
顧北扉：“嗯？”
“那就還按原來一樣，我每天接你送你，你每天回來。”路辰說。
“辰辰......”顧北扉還想說什麽，被路辰捂住了嘴。
“哥，我不累，也不辛苦，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我能為你做的事情也就這一點了，我希望你每一天都是開心的，開心地去，開心地回，上學路和放學路都不會孤單，我一直在這等你。”
顧北扉揉了一下他的腦袋，溫柔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路辰也笑起來，被子蓋過半張臉，往顧北扉那邊湊近了些，他們依偎着取暖，仿佛往寒冬臘月裏注入了盎然春意。
這一年五年資深遲到大王突然轉性，每天守着保安開校門，連班長開班級門的鑰匙也配了一把給他。
路辰深知顧北扉的辛苦，于是某天他坐在教室裏，捧着自己剛剛及格的語文卷子陷入了沉思。
他哥考出去了，他總不能一輩子生活在這個小鎮上。
臨近寒假，校小升初組織模考，在這上小學，基本所有人都可以直升本部。
模考成績出來，路辰一如既往的班級倒數，班裏成績較好的幾位同學被老師拉出來表揚。
“今年市裏中學給咱們學校名額了，一個年級二十個，可以去市區上初中，咱們本部考上重點高中的可能微乎其微，像這一屆，也就十個，第一名考了将近七百分，這種人才在我們小縣城簡直幾十年難得一遇，放市區也是佼佼者......”
班主任在上面講着，下面幾個男生在竊竊私語，“哎，是匪子哥......路哥，是匪子哥！”
躁動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似乎比路辰還要激動，李磊甚至喊了起來，“匪子哥牛逼！”
“說什麽呢？”班主任停下來維持紀律，躁動聲瞬間沒了。
安靜了幾秒，膽子大的楊成家突然說了一句，“那個第一名是路辰的哥哥！”
班主任一怔，全班同學“喔”了一聲，齊刷刷地看向路辰。
路辰錯愕地擡眸對上班主任訝異的眼神，她似乎不敢相信，問了一句，“那個第一名？顧北扉？是你哥哥？”
說着眼睛眯起來，微微下瞟看向路辰的試卷，卷面正中紮眼的“61”鮮豔分明，路辰頓時有些羞愧，一下捂住了分數，擡眸對她說：“不是親哥。”
班主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小聲嘀咕一句，“怪不得。”
三個字針紮一樣刺在路辰的耳膜上，他低頭不語，弟兄們倒是不樂意了，楊成家接着說道：“匪子哥修文，我們路哥修武好不好？！”
一句話引得全班同學爆笑，此起彼伏的笑聲中，路辰只是把臉埋了埋，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羞愧，第一次覺得他有多麽配不上顧北扉。
甚至不敢承認與顧北扉的關系，只怕玷污了他聖潔的白花瓣。
班主任咳了兩聲，“回歸正題，我知道大家都可以升到本部，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初中畢業呢？這一屆初三只有十個考上了高中，剩下一大半去了職高或者技校，有的直接回家種地，不然就去外地打工，從搬磚和服務員做起，你們現在還小，只想混日子，但是孩子們，三年很快的！”
“希望大家把這寶貴的二十個名額重視起來，以後想去市區上高中，想考大學，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進了市裏中學，考重點高中比從這考幾率大得多！”
說完她轉向身後幾個被叫上來的同學，“臺上這三位，就是本次模考的年級前二十，大家給他們鼓鼓掌。”
熱烈的掌聲響起，路辰一邊鼓掌，一邊定定地望着講臺那個位置。
“希望你們可以在這裏站到最後，臺下的同學們，也希望你們有一天能夠站在這裏！”
下課鈴聲響起，周圍恢複鬧騰，路辰還是坐在原地，望着講臺回不過神。
幾個男生從後面摟上他的肩膀，“路哥，放學出去玩？”
“咱去水庫吧！結冰了，河凍上了。”
“上河溜冰？”
......
路辰捂着分數的手拿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目瘡痍的試卷，叉比勾還多，突然擡頭問了一句，“年級前二十，你們覺得我怎麽樣？”
周圍很吵，幾個人又在說話，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什麽？面筋錢二十？哪來的面筋這麽貴？”羅田說。
路辰：“......”
“哎呦，我突然想吃了，路哥咱們放學去吃吧！巷子口有賣面筋的。”
說着前方一個男生朝他們這邊走來，是剛剛在講臺上站着的其中之一，英語試卷和數學練習冊拍給他們其中一個人。
“今天怎麽寫這麽慢啊學霸，這都快放學了，路哥先抄吧！”李磊說。
本子拍在路辰位上，他愣住了。
從前他以為作業這種東西就是寫給老師看的，要麽稀裏糊塗地抄完，要麽像補暑假作業那樣ABCD亂蒙，一本作文書拿來可以抄完一個暑假的日記。
仔細翻翻自己的作業本，好像沒有幾次是自己寫的，好吧，一次都沒有，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借來的作業本拍給那幾個人，路辰正了正身子握起筆，“我要自己寫。”
身後一群人：“？？？”
“那晚上......”
“不去玩了。”路辰說，“我要考年級前二十。”
身後一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