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明天
明天
十年後，顧北扉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碩士畢業後去首都發展，而路辰從初三那年就沒考上高中，辍學去顧北扉的城市搬磚。
他哥在全國前幾的企業裏，每天西裝革履出入各種高奢頂流品牌場所，結交上流社會的知識分子。
而他一個大背心風吹日曬，塵埃滿面，生活将他的棱角慢慢磨平，他也會為了生計向年齡比他還小的上司低頭。
每天被罵得狗血淋頭，賺到的錢握在手裏零零散散，買個煎餅果子要不要加蛋都要猶豫一會兒，路辰被生活折磨得面容滄桑，看起來比顧北扉老十歲。
終于有一天，兄弟倆從沒有共同語言到無話可說，從不常聯絡，漸行漸遠到不再聯系，各自生活。
路辰吃着手裏的盒飯，一口一口往嘴裏塞着米飯和土豆絲，突然忍不住嚎啕大哭，一旁穿着工裝滿身泥濘的同事擡眼看他，“小路，你怎麽了？”
再也沒有人喊他路哥。
他的哥哥也被他弄丢了。
路辰哽咽着，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若能重來一次......若能重來......
淩晨三點的分針剛過十二，路辰猛地從夢中驚坐起來，冷汗順着頸側淌進領口，後背都浸透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睡得安穩的顧北扉，猛地撲過去趴在他跟前，是哥哥嗎？
路辰忍不住上手捏着顧北扉的兩邊臉蛋扭了扭，扭得他眉毛皺起，囫囵地“嗯”了一聲。
是哥哥！年輕的哥哥！他松了一口氣。
接着下一秒又不淡定了，路辰想到夢中的未來，好似就在警醒現在，如果不立刻做出改變，那就是他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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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還有大半年，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怎麽辦？！
想着路辰起來坐到桌前打開臺燈。
顧北扉早上醒來望見路辰坐在書桌前背書，一時間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在做夢吧？揉了揉眼睛發現确實沒有看錯。
起床穿好衣服洗漱完，熱了杯奶端給路辰，問他：“你早上幾點起的？”
“三點。”路辰百忙之中抽空瞅了他一眼，“準備好了？”
書本塞進書包裏，路辰收拾好起身，“走吧，去上學。”
轉頭看見顧北扉一臉見鬼的表情愣在原地。
路辰笑起來，英語單詞本抽出來，邊走邊背。
“年級前二十？！”
男生們扯着嗓子鬼吼，差點把教室窗戶玻璃震碎。
“我就說吧，不是什麽面筋，你他媽聾的傳人......”楊成家小聲吐槽了一句。
“路哥，你真要考年級前二十啊？！”李磊問，“不是，你知道你現在多少名嗎？”
“324。”路辰說。
“全年級380個人！”李磊說。
“還好啊，不是特別墊底，我覺得努努力還是可以的。”路辰說，“我哥考去市區了，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昨天的作業都是我自己寫的！”
說着驕傲的小臉昂起來，一群人或膜拜或豎起大拇指，“路哥厲害啊，昨天的題我連題目都看不懂，英語語法都是啥啊？！”
上課鈴聲打響，英語老師捧着一沓試卷進來，往講臺上一放，“說一下昨天的語法專項訓練，全對的同學有......何依然，王寧，羅田，楊成家，李磊......以上，提出表揚。”
路辰小團夥都在上面的名單裏，全部清一色抄學霸王寧的作業。
“下面，批評一個人！”英語老師叉起腰，深吸一口氣把底下一張試卷抽出來猛地拍在桌面上，“路辰！”
路辰站起來，“到。”
“你寫的什麽東西？啊？我上課講課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一塌糊塗！閉着眼寫都比你對得多！你是不是根本沒讀題直接蒙的？你天天就這麽糊弄老師？！”
“不是，我認真做的，我早上三點就起來做了，還背單詞一直背到學校。”路辰誠實地回答。
聽在英語老師耳朵裏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三點起來做試卷，老娘從現在起單身十年！說謊話不打草稿，下課來我這拿張新卷子重做！”
路辰咽了下口水，是她自己咒自己的，不幹他的事。
下課後路辰看了一眼自己挑不出一個對號的英語卷子，周圍一群人望着他，如鲠在喉，“路哥......”
路辰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小事，來得及。”
當晚回到家抱着顧北扉的大腿在地上打滾哭嚎，“來不及了！！！哥哥！！！哇哇哇嗚嗚嗚嗚嗚......”
“你要幫我，我不想去搬磚！！！我不想和你越走越遠，你再也看不到我，我越變越老，又老又醜還沒錢，然後你就不要我了嗚嗚嗚嗚嗚哇哇哇......”
他哭得很響，顧北扉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辰辰，起來說，哥幫你，慢點說，你想幹什麽？”
顧北扉把路辰從地上拉起來，扯張衛生紙給他擦臉，“說吧，怎麽了？”
小孩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今天...英語小測...全錯...一道...對的...都...都沒有...”
顧北扉一愣，既而勾唇樂了，“哦，這不正常嗎？”
難道他會做對嗎？這個從來沒學過習的人。
“別笑了，不好笑！”路辰絕望地閉上眼睛，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流，“我想考去市區，我想離你近一點，哥......”
顧北扉把小孩摟過來，捧着臉頰幫他擦眼淚，“好了，不哭了......”
顧北扉把路辰的眼淚擦幹淨，捧起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辰辰，你認真的嗎？”
小孩一雙晶晶亮亮的眸子看着他，點了點頭，“嗯，我要考到市區，我不想讓你為了我天天來回跑，以後你考上大學，我只能去搬磚，我不想這樣......”
“那你打算怎麽改變呢？”顧北扉問。
“哥，你要幫我。”路辰說。
模考語數英三張卷子擺在桌面上，顧北扉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數學好一點，也不到七十，剩下語文，身為一個中國人剛到及格線，英語看都不能看。
顧北扉單手捂面，片刻後放下，擡眼看向路辰，小孩嘿嘿一笑，“很棘手嗎？”
顧北扉咳了一聲，為了給小孩信心，他不得不昧着良心，“還好，意料之中。”
“那咱們開始吧！”路辰說。
顧北扉深吸一口氣，“好。”
三科裏唯一一門較好的數學，顧北扉翻了一下，計算題三十二分錯了十八分，外加兩道應用題，只把算式列出來了沒算，附加題倒是全對。
典型一張讓老師恨得牙癢癢的試卷，顧北扉看着就氣不打一出來，直接上手扭了路辰的耳朵，“這算式留着老師給你算？還是留着我給你算的？！”
路辰疼得嗷嗷叫，“我錯了，我錯了！”
“現在算！”顧北扉扯了一張演草紙給他，路辰趴在一旁寫了一會兒遞給他，顧北扉一看，算式都是對的，算得全錯。
“這是什麽？上行抄下行都能抄錯？進位！進位忘加了！你自己看看你小數點對齊了嗎？末尾的0要去掉！分數化到最簡了嗎？百分數還加單位！！！”
“重新做，整張卷子的計算題重新做！！！”
不出一會兒，顧北扉就氣炸了毛，路辰被拍得腦袋瓜子嗡嗡的，他溫柔的哥哥去哪了？
原來毀掉一個人的全部溫柔，只要輔導一個小學生做作業，不要多，一個晚上就能瘋。
路辰撓着腦袋看顧北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被顧北扉掰着下巴把臉擡起來，“不許哭，憋回去，掉一滴眼淚罰抄十遍單詞！”
啪嗒一滴。
“十遍。”顧北扉說。
啪嗒兩滴。
“二十。”顧北扉說。
“哥哥，這算一滴，兩只眼睛的！”路辰抓着他的袖子跟他讨價還價。
“行吧，十遍，快抄吧。”顧北扉說。
“好。”小孩乖巧道。
抄單詞時小嘴時不時向下撇着，似乎很是委屈。
“罰抄的時候掉眼淚，翻倍。”顧北扉在一旁冷酷無情地說。
小嘴不撇了，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那天開始，顧北扉制定“限哭令”，從“一個星期允許哭三次”到“三個星期允許哭兩次”，再到“一個月只允許哭一次”。
“我們辰辰身為一個血氣方剛的中華好男兒，成天到晚又哭又鬧像什麽樣子，以後上初中再這樣就丢人了。”顧北扉說。
顧北扉不知道路辰從來都不會在外面哭，他從記事開始就習慣用哭當做抵禦姨媽的武器，雖然效果微乎其微，也聊勝于無。
一遇到困難首先想到的是逃避，雖然這個想法後來被顧北扉糾正了，路辰會直面難題，卻怎麽也戒不掉眼淚。
他總是習慣性用眼淚去換取哥哥的心軟，讓哥哥順從他，就像小時候抵住姨媽的暴打一樣。
那時候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眼淚都是當着顧北扉的面掉的，後來長大後依然愛哭，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眼淚，都是避着顧北扉偷偷掉的。
小團夥一人整了一根紅布條系在腦袋上，卡紙做的應援牌舉起來——拼搏兩百天，市區不是夢！
自從路辰誇下海口說要考市區之後，他們比路辰還要激動，每一天扯着嗓子喊口號：“路哥沖沖沖，二十在招手，跟上匪子哥，市區不是夢！”
一方面每天遭受顧北扉各科狂風驟雨式的粗暴複習，一方面小團夥斷了所有娛樂活動，一心一意做啦啦隊，為他加油。
路辰底子太差，唯一一門好一點的數學，只能說腦袋還算靈光，可以掌握大部分知識點，喜歡做奧數和附加題。
只是無下限地錯計算，丢三落四，這少個小數點，那不化簡，少加單位，不寫答。
每每氣得顧北扉掀桌子，錯一道計算罰十道，再錯罰二十，一直錯一直翻倍，什麽時候不錯，什麽時候睡覺。
所以後來路辰考上市重點高中的重點班做數學課代表，一是他做得出難題，二是計算從不出錯。
沒有人知道他在六年級那年寒假，顧北扉給他搞計算專項訓練，從加減乘除到混合運算，從小數分數到複雜裂項，每一個專題必須做到不錯才能睡覺。
最多的一次做到淩晨四點半，分數加減乘除混合運算，做了320道題，他所算的每一步都是全神貫注的，下筆時手都在哆嗦，再錯就翻到640道了。
而顧北扉在一旁支着腦袋看他，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勢，就算兩個人不吃不喝不睡，他也絕不會心軟。
這還是有基礎的一科，語文和英語就要從零補起了，當顧北扉拿着英語書從ABCD教起時，他的內心是崩潰的，吓得他趕忙讓路辰拼一下漢字，還好語文不用從拼音開始教。
“我會！”路辰說，“jqx小淘氣，見到魚眼就挖去。”
顧北扉扶額，“辰辰，這是一年級小朋友學的，你六年級。”
路辰尴尬一笑。
那個寒假，是路辰六年來玩得最少的一個寒假，每一天都在背古詩和單詞，每一晚都在默單詞，做計算。
假期時小團夥還是經常去早餐鋪打工，路辰六點起，忙完拿兩個包子一杯豆漿回家給顧北扉吃，再去店裏溫書。
男生們雖然不學習，但把氛圍感創造得極好，一個大紅牌寫着“奮鬥”兩個字挂在桌邊，一群人圍坐成一桌拿着漫畫書和小說看，只有路辰的面前堆着滿滿的試卷和練習冊。
一天下來他們都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陪着路辰，從前路辰帶他們上山下水，打地洞摸水鬼，如今他們就以這樣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路辰。
寒假最後一天，顧北扉下廚做了一桌菜，請他們在家吃飯。
路辰把這段時間一直想問沒問出口的話問了，“你們......不想考去市區嗎？”
所有人都沉默了。
“磊子？”路辰踢了下李磊，對方擺了下手，“我考不上的，我上次英語才考八分。”
路辰：“......我也沒比你高多少。”
“你呢，成家？”路辰問。
“路哥，我家祖祖輩輩都在這鎮上開店做小生意，沒想過出去，我媽哪有錢供我上學，我上完初中就回來看店了。”楊成家低下頭。
路辰又看向羅田，羅田一怔，忙揮手，“我回家種地。”
路辰不說話了。
“路哥，其實我挺羨慕你的，無牽無挂還有匪子哥這麽好的哥哥，以後你一定會有大出息，到時候可能不會回來了。”李磊說。
“是啊，我們以後會漸行漸遠，可能見了面也認不出來，也可能不會再見了，但是一起長大的這些年，我真的很開心。”羅田說，“路哥向前沖吧！”
“不是每個人的命運都能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我雖然年齡小，也知道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爸媽前幾年離婚了，我家三個孩子我媽帶倆，我還有一個很小的妹妹，我媽一個人看店還要帶妹妹，我走不開，她沒錢供我出去上學。”楊成家說。
“所以，你可以出去就好好珍惜機會，大膽去闖吧，路哥！”
“路哥加油！！！”
......
小團夥幾個人和路辰一塊長大，他們關心的從來都是“明天去哪玩”，“有個小吃攤很好吃”，“河裏又漲水了”，連後天的決定都不會在今天做，卻在這天晚上推心置腹地跟路辰聊了很久。
幾個不大的小孩其實早已把人生看得通透，預估到未來幾十年後的事情，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令人心酸的是，他們只字未提“茍富貴，毋相忘”，沒有一個人讓路辰以後發達了不要忘記他，只是說一起走過的這些年，會記一輩子。
其實彼此心知肚明，往後山長水闊，曾經再好的關系，距離遠了誰又會記得誰，不出意外的話，都不會再見了。
貧苦家庭長大的小孩成熟得早，看着開裆褲沒脫幾年，實則一個個通透得令人心疼。
晚上路辰站在門口揮手跟他們道別，嗓子發澀一聲再見都說不出口。
小孩們倒是笑得陽光明媚，沖路辰大聲喊道：“當代社會三好青年只修武不修文可不行啊路哥，你不能拖匪子哥後腿，他這麽優秀！！！”
“加油啊路哥！！！”
“明天見！！！”
路辰揮揮手，“明天見。”
還能說多少聲明天見。
